第244節
“說話就說話,你別老咬我耳朵。成婚那么多繁文縟節,我不要?!?/br> “你忘了云谷是什么地方了?沒有規矩的地方,只有菜管夠,酒管醉?!?/br> 她便想起當日和他參加的一場婚事,不由笑出聲來。 “那倒是,和宮里差得遠?!闭f起宮里,她忽想起一事,笑容便又沉了,“不知宮里如今怎樣了?” “霍簡服食歡喜膏,被魏眠曦控制,朝政也叫他把持著,如今他死了,月尊教被中原武林聯合追剿,這藥斷了來源,恐怕……” 恐怕又是一場大亂。 “我只擔心長寧?!?/br> 聽到這個名字,連霍錚都沉默了。 “聽探子回報,和親的隊伍,已經到南疆邊境了?!?/br> …… 南疆,虎跳嶺。 虎跳嶺是蒼羌與大安朝的交界之處,過了虎跳嶺便是蒼羌地界。南疆為多族并存,有十二部眾,以蒼羌為首。蒼羌國力強大,占據了南疆大半地域,剩余的地域方為其余十一部瓜分。 蒼羌王才繼位三年,是個心懷蒼生、勵精圖治的帝王,有一統南疆十二部眾的雄心壯志,亦有教化羌人蠻域的遠見。他深慕漢家文化多年,故才藉著大安朝內憂外患之機提了和親的要求。 和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從兆京一路南下,走了三個月方到到虎跳嶺,結果卻在這里遇到伏擊。 “悉晚!”長寧才被從小跟到大的宮女塞進了鸞駕底下躲著,就見車座前的泥地上灑落一道殷紅血色,悉晚的身軀緩緩滑落,她在縫隙間看到悉晚來不及閉上的雙眼。 刀刮過地面,碰到尖銳的石頭便發出刺耳的聲響,長寧只能捂緊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藏多久,和親的儀仗與護送公主的侍衛已被人趕盡殺絕,一個都沒逃掉。 生死存亡之際,忽有哨聲遠遠傳來。 接著便是奔跑的蹄聲傳來,并不像是人類的腳步。 “嗷嗚——”正狐疑著,長寧就聽到獸鳴。 狼群? 她躲在車底,看不到外頭景象,心懸得老高。 不知道被人殺死和被狼咬死,哪種死法更舒服一些? 她苦笑。 外頭響過無數凄厲慘叫,和著兵刃交鋒的銳響,還有她聽不懂的話語,一股腦地塞進她耳朵里。她只聽懂,除了狼群之外,另外還來了一拔人。 不知多久,外的聲音才漸漸消失。 “我們還是來遲一步?!庇腥碎_口,說的是漢家官話。 并無人回應這話,只有一陣緩慢的腳步聲。 長寧看到雙烏金靴子停在了車駕前。 她的心懸到了喉嚨口。 那靴子在車駕前停了許久,又轉身要離,長寧悄悄松口氣,忽然間那靴子的主人猛地轉身,蹲下身彎腰朝車底看去。 長寧只看到雙琥珀色的眼眸,他臉上覆著半張骨制面具,五官不清。 “出來吧?!彼焓?,卻見她不敢出來,便嘆口氣,將面具掀開,“長寧,是我?!?/br> 長寧驚呆。 他們分別兩年,不想竟在此地相遇。 “左尚棠……”她呆滯地從車底爬出,“你不是中原人?” “我是蒼羌人?!弊笊刑膹陀謱⒚婢叽魃?,只余琥珀色的眼眸靜靜看著她。他的眼睛從前被霍錚用過易眸術,改了瞳色,回蒼羌后便卸去了假色。 長寧便不再問他,她環顧四周。 滿地都伏著尸體,血色侵染天地,空氣中全是叫人反胃的腥銹味。 送她和親的人,一個不剩。 她生于宮中,長于安寧,就是帝后死的那幾天,也沒見過如此多的死人,當下胃里一陣翻涌,轉頭干嘔不已。 “這些人是南疆除蒼羌之外最強悍部族巴雅族的人,為了挑起蒼羌與大安間的戰爭,所以伏擊了和親的隊伍,想坐收漁人之利?!弊笊刑牟⑽瓷锨鞍参克?,只是面無表情說著。 長寧嘔了幾聲緩過勁來,轉頭望向他。 他很陌生。 “長寧,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這里,不去和親了?!弊笊刑囊姷剿难凵?,卻不由自主軟了語氣。 帶點無奈的溫柔,就像那年宮中九王作亂,他擋在她身前時的模樣??蓺q月變遷,他和她都回不到從前。 “長寧?”見她怔怔的,他以為她嚇著,便朝前一步,向她伸了手。 山風清冷,四野血味濃郁,尸橫遍地,一切都不真實得像個夢,只有他的聲音和模樣,是熟悉的,可也陌生…… 若是那年春天,他和她說了這句話該多好。 她曾放下公主身份,放下公主驕傲,告訴他——左尚棠,帶我走吧。 如果那時,他能這么說,該多好? 她便不是大安朝的公主,只是他的長寧。 可如今…… 她緩緩抬手,指尖觸向他朝她平展的掌。左尚棠見她猶豫著,便反手抓去,她卻猛地縮回手,讓他抓了個空。 “我不能和你走?!遍L寧一整衣襟,高傲抬頭。 她發髻已亂,沾著幾根雜草,一身華服染了血污沙礫,狼狽不堪,卻不過一眼,便散出天家矜貴,再也不是從前在他眼前嬌憨的小丫頭。 “為什么?你說過要跟我走的?!弊笊刑孽久嫉?,胸中鈍痛彌漫。 “可你拒絕了?!蹦鞘撬簧凶顭o畏的時刻,豁出所有的乞求,要他帶她離開,她愿意隨他浪跡天涯,可他沒有接受,從此她便不再是他的長寧。 “那是因為……”他想解釋。 “不管因為什么,你都拒絕了我?!遍L寧打斷他,“今天站在你眼前的是大安朝的長寧長公主,不再是昔年長寧。公主有公主的責任與使命,我既然同意來和親,便身負兩國交好之責,就算是我死了,尸體也要送到蒼羌王手中?!?/br> 大安內憂外患,已無法再經得起一場血戰,若和親失敗,南疆又起戰事,大安朝的江山便真的危在旦夕。這皇位不管是誰坐,都還是她霍家的江山,她既享了公主之尊十多年,自然有她該擔的責任。 她不能任性。 “長寧……”左尚棠竟無言以對。 “左統領,多謝你今日相救。若左統領還顧念你我昔日之誼,本宮請你……護送本宮前往蒼羌和親。此恩本宮必銘記于心?!?/br> 長寧說著雙手在胸前交握,朝他行了宮禮。 公主威儀,無人可及。 從此,她也只是公主。 …… 獵鷹于空盤旋一圈之后撲下,懸崖上站著的白衣男人抬手,那鷹便穩穩落在了他手腕上。 “國師,他們真會將大安公主護送到王身邊嗎?”一個青衣小童好奇問道。 他抬手讓鷹站到了自己肩頭,道:“會的?!?/br> “國師料事如神,好厲害?!毙⊥D露傾慕。 “走吧?!彼嗳嘈⊥念^,轉身朝山下行去。 “現在我們要去哪里?”小童快步跟在他身邊。 “鳴沙關,桑陵城。往音燭已破,魂引被人放了出來,我要去收回?!彼D頭朝小童一笑。 容顏清俊,似玉琢而成。 蒼羌國師云照,人如其名,如云光曦照。 ☆、第196章 完結章(上) 黑暗撕開一道狹長的光縫,夜幕才破,桑陵城外的將士已經齊集。 風有些大,吹得沙礫亂飛。 俞眉遠已經側身坐在馬背上,被霍錚的斗篷裹著,睡得正酣,并沒看到眼前萬軍齊發的場面。昨日白天她睡得太多,到了晚上睡不著,天明才闔上了眼,如今睡得天昏地暗。 霍錚并沒打算叫醒她,只將她牢牢護在懷里。 一聲令下,出發的號角隨之吹響。 馬蹄踏沙,大軍緩緩動起,遠觀而去,如盤伏沙間的蛟龍。 俞眉遠在馬背上被顛了兩下,眼睛睜開一條縫,只看到乏著光澤的鎧甲,她蠕了蠕,雙手自覺纏上了他的腰?;翦P低頭,見她粘他越來越緊的模樣,不由自主揚起個笑。 “阿遠,我們出發了?!彼皇謸Ьo了她,另一手一抖馬韁,雙腿猛地一夾馬腹。 原本緩行的馬兒一步躍出,朝前路奔去。 桑陵城漸行漸遠,很快被大漠起伏的沙巒遮去。 天已透亮。 …… 承和十三年的春末,晉王妃俞四娘帶三千兒郎困守桑陵,晉王霍錚帶兩萬兵馬突圍而入,與妻同守沙城,守城一共戰了五場,最后一役,魏家軍統帥魏眠曦戰死,魏家軍退回赤潼;同月,太子霍汶率兵秘攻赤潼,與十萬魏家軍在赤潼關前的秋水原上血戰,大破赤潼關。 承和十三年夏末,太子霍汶為帥,晉王霍錚為前鋒,率二十萬兵馬一路往東,直奔兆京。 承和十三年秋,宮中異/變。新皇霍簡突然發狂,在后宮揮劍斬殺妃嬪一十五人,被人關入成淵殿,皇后魏枕月獨攬朝政。魏眠曦戰死,月尊教遭中原武林聯合追剿,歡喜膏來源被截斷,京城中服食歡喜膏的官員接連發狂,不受控制,朝廷岌岌可危。歡喜膏之秘東窗事發,朝野上下俱震,魏后手段狠辣,鏟除異已,弄得京城人人自危,不服者日漸增加。 承和十三年冬,大雪封城,霍汶大軍殺到兆京?;翦P與俞四披甲臨城,一人揮紅纓長/槍,一人舞碧影長鞭,率軍攻城。京中正因歡喜膏之事鬧得滿城風雨,又兼霍簡被囚,魏后臨政,朝野上下不服者甚眾,又有霍汶手執遺詔玉璽在外,沒有幾日兆京城門便被人從里打開,迎霍汶入城。魏枕月帶著霍簡由魏家軍余部護著,從兆京往東逃往濟陽,躲在了濟陽的行宮中,想改都濟陽,另立新政。 同一時間,霍汶在兆京登基為帝,命晉王霍錚追剿霍簡和魏枕月。追剿的兵馬分作三路,三軍齊下包圍濟陽,姜夢虎得封鎮遠將軍,為左中兩路兵馬之將,右翼兵馬則由俞四掛帥,三路大軍皆由霍錚統領。俞家四娘眉遠成為大安朝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女將,被民間稱作紅巾神箭,軍中皆稱其——俞帥。 霍錚與她,并肩沙場。 承和十三年冬末,濟陽城破,大軍包圍濟陽行宮,霍簡在宮中眺天臺上自盡。 一切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