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你不多帶點人過去嗎?”霍汶又再問道。 兩萬兵馬對上魏眠曦,太少了。 “不用,人多了容易露出破綻,叫魏眠曦看穿我們的計劃。兩萬足夠我和她撐到你攻下赤潼關,屆時你再派援兵過來?!被翦P將帖子壓在胸口,眼中喜色滿溢。 她在桑陵,已經離他很近很近了。 …… 春雨降下,將赤潼關前的沙場打得泥濘不堪,因為有了雨水,沙礫不再被風刮得到處跑,空氣反倒干凈不少。沙場上已聚滿整裝待發前往桑陵的兵士,雨水并不大,兵士也不曾用雨具,筆直地站立沙場任由雨水洗禮。 魏眠曦正站在點兵臺上遠望,有人快步踏過泥水,沖到他身邊單膝跪下。 “將軍,鳴沙關急報?!?/br> 他從此人手中接過被雨水澆得微濕的信,抽出一張云帖并一封信。 “云谷之主?霍引之妻?”掃了兩眼信上內容,他倏然將信揉起。 霍引之妻?阿遠…… “將軍!王妃突然暈闕!” 正驚疑著,魏眠曦忽聞身后傳來他派在“俞眉遠”的護衛稟報聲。 將信與帖子迅速收入懷中,他不再多想,身后大氅飛起,他自點兵臺上飛下,穩穩落在自己的坐騎上。揚聲揮鞭,馬兒轉頭朝著關內疾奔而去。 …… 急奔回府,魏眠曦一下馬便往府中快步行去。 春雨綿密,他沒穿雨具,發間與大氅的狐毛領上都沾了細小雨珠,濕氣很重,進屋之前他就將大氅褪下丟給后面的侍從,隨手拔了拔發,這才邁步進了房中。 “怎會突然暈闕?可請了大夫?” 房里本有些絮語笑聲,一見他進來便沉寂,服侍“俞眉遠”的丫頭上來行禮,還沒等開口便被魏眠曦打斷。 “大夫已經診治過了,王妃她……” “菊意,你先出去?!贝采系摹坝崦歼h”忙開口阻止丫頭。 魏眠曦望去,她已醒來,正坐在床上,滿臉羞怯溫柔,像春日和煦。 菊意便捂了嘴,竊笑著領著眾人退下去。 “為何不讓她把話說完?”魏眠曦走到床邊坐下,抓起她的手便問道。 “你怎么這時候回來?”她不答反問,又探過身輕輕拭去他眉梢上掛著的雨珠。想必這人是聽了消息急匆匆地趕回來的,沾了一身的雨也不管不顧。 “聽到你暈過去的消息就趕回來了?!彼⑽⒁恍?,拉下她的手,“你還沒告訴我,為何不讓菊意把話說完?大夫到底怎么說的?” 她聞言低頭,面上浮起絲紅云,目光落在自己腹上,想了想,她拉來他的手探進被中,隔著寢衣按在了自己腹上:“魏哥哥,你要當爹了?!?/br> 魏眠曦一怔,旋即被巨大驚喜的占滿:“阿遠,你有身孕了?” 她點頭,眼眸亮晶晶地望他,星星般迷人。 他手一伸,將她擁入懷中。 他和阿遠的孩子……上輩子他想都無法想的事,她恨他恨到不讓他近身,便是他強要了她一次,她都不管不顧地服下避子湯,不愿替他生兒育女。 “魏哥哥?!彼p喚一聲,乖乖倚到他胸口,滿足地笑了。 魏眠曦輕輕按著她的小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可忽然笑意一減。 “阿遠,記得第一次見你,你挑著盞兔兒燈,還像個孩子,到現在都沒長大多少,卻要為人母了?!?/br> “你又笑我!”她輕捶了他胸膛一下,不悅道。 魏眠曦笑著輕撫向她的臉頰,指尖摩娑著往她耳后碰去。 她并沒聽出來,他們初逢時,她手上沒有挑燈,她的燈被俞眉安扔到地上燒成了灰。 指尖刮過她的耳廓,待要撫下時,他卻又縮了手。 如果眼前這些都是假的,他該如何是好?一瞬間,他竟不敢求真相。 并非沒有懷疑過那些細微的差別,只是這些時日的幸福來得委實不易,足已叫他將所有疑慮都拋之腦后,只求現世靜好。 可他害怕的事,正在一步一步逼近。 如果她不是他的阿遠,那便意味著這輩子……他和阿遠將永遠沒有可能了。 他不敢揭穿。 …… 銅骨城中已人滿為患??蜅km大,卻也容不下千來號人,故而客棧外的土丘石巖邊也都坐滿了人。 云谷召集的英雄會就在今日。 客棧里已人滿為患,到處都坐了人,連客棧二樓的欄桿上都有人坐著。 “啪——”長鞭揚起,擊裂了右邊第二的桌子。 眾人瞠目,連主持英雄大會的連煜都沒反應過來。 “閣下不斷說我夫君已故,到底出于何因?我夫君活得好好的,你卻咒他?”清脆冰冽的聲音與鞭響同起,揚鞭出手的人是從開始就保持沉默的俞眉遠。 坐在桌旁的人當即跳起,怒目望向揮鞭之人,手中抓了一把筷子當作暗器朝她射去。 俞眉遠震鞭將筷子一一掃下,紅衣如云霞掠空,已飛身前去迎戰。 “說又如何?他若沒死為何不出現?虛掛北三省盟主之名,卻要一個女人替他出頭行事?朝廷之事又與江湖之爭有何關系,我等豪杰豈可為朝廷爪牙?”說話這人也跟著躍起,他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刀客宋陽,在北三省威望甚重。 兩人在客棧間就交上了手。 “西北疆域與南疆相繼告急,大安朝內憂外患,江山不穩,幾處城池被屠戮劫掠一空,百姓流離失所,jian臣當道,與異域魔教勾結,大安危在旦夕。你不言匡正扶持便罷了,自取明哲保身之道就是,如今卻處處與俠義之士作對,又危言慫聽,與月尊教一樣造謠我夫君亡故的消息,到底有何目的?” 俞眉遠每抽一鞭,便快語一句,她口齒伶俐,道理說來一套套,對方雖是江湖出名的人物,然到底只是粗人,被她搶白的無法反駁,氣得哇哇直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說來宋陽的想法倒也是在座許多人內心想法?;粢牢床?,北三省盟主位置懸空,不能平白落到一個女人手里,而替桑陵守城與魏眠曦為敵之事又危險重重,更是叫人猶豫。 不過其他人想歸想,到底不像宋陽這般目中無人,口口聲聲霍引已死,又說他躲到人后,讓女人出面,倒叫俞眉遠忍無可忍。 說什么都好,她就是不能允許有人說霍引。 “若無昔年云谷奇主拋棄成見與朝廷協力抗敵,又何來今日你們坐享這大安江湖,稱霸一方?我便是一個女人,也知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也知道事涉大義不能退縮!我夫君明明是皇家之尊,卻為天下為江湖奔勞半世,何曾言過半聲苦?如今他人在邊境為戰事勞心勞力,我身為他的妻子,自當全力相助。你們不愿出手便走,無人會攔,但若是有人敢詆毀我夫君半句,我絕不善罷干休!” 俞眉遠說著,化作一片紅云與宋陽飛出了客棧。 她一番話說得客棧中齊聚一堂的江湖豪杰盡皆失語,胸中熱血似被激起,沖向四肢。 連煜跺跺腳,朝旁邊的孟乾急道:“還不快去阻止她??粗β斆鞯囊粋€人,怎么如此不成熟!果然與霍引一個脾性!” 孟乾沒動。 “書呆子,你也說嫂子和霍引一個脾性,誰攔得住??!再說了,我也不想攔,早看那宋陽不順眼,嫂子不出手,我也要出手了??床怀鰜?,嫂子的功夫倒真不賴!”嚴歡轉著手里骰子,盯著客棧外交手的兩人笑道。 “這妹子對我胃口!她說得不錯啊,不愿留下走就是,誰要敢再詆毀霍引,我秋芍白也絕不放過!”秋芍白嘻嘻笑著,手腕上盤的小蛇“嘶嘶”吐著蛇信。 她聲音頗大,說得堂上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江湖事,自有江湖的解決辦法,光靠嘴皮子不行,嫂子打敗了宋陽,他們就知道嫂子的厲害了!”竺墨海雙臂環胸,悠哉看著熱鬧。 楊如心從后頭走上,冷言道:“云谷十人一體,誰對我兄弟姐妹家人不敬,便是對我不敬,對慈意堂不敬,我慈意堂不收不敬之人?!?/br> “好一句十人一體!云谷不求人!要留便留,要走便走,誰再敢詆毀霍引,我們幾人可都不會善罷甘休!”沐沉沙坐在二樓欄桿上,閑涼拋下話來。 云谷這十個人,隨便哪個都是棘手的人物,若一下全都惹了……堂上眾人不禁同情起外面的宋陽。 宋陽已取出長刀,與俞眉遠戰到正酣。 誰也沒看出來,看著模樣甜美的小姑娘,一手鞭法竟叫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而最叫人驚愕的,竟是她的內力。 ☆、第187章 揚名 碧影鞭裂地而過,揚起滿天碎石砂礫,鞭響不斷,炸得鳥獸盡逃。長刀揮出銀光織成網,密不透風,刀刃劈過,大漠上半枯的樹應聲而折。原本守在客棧外的人都識相地遠遠跑開,以免被兩人波及。 刀與鞭在半空撞上,龐大震力從鞭上傳回,俞眉遠被迫在沙上退了十步,才穩住了身形,對面宋陽并沒比她好太多,刀上傳回的內力也逼得他后躍了兩段。 兩人相向而立。 俞眉遠一身紅衣,長發緊束腦后,打扮得像常年在黃沙大漠里行走的旅人,頭上兜著與衣裳同色的長巾,長巾在脖間繞了一圈,從背后垂落。 孤陽長空,大漠荒沙,她那身紅褪去了艷麗,像一抹陳舊的血跡,莫名有些悲涼,卻也勇敢無畏。 “你若能贏過我手里這把刀,我就信你,跟你進桑陵!”宋陽眉頭緊鎖,目光冷凝,他不該小看眼前的女人。動聽的話像裹著蜜糖的毒/藥,讓人無法分清真假,刀口舔血的日子對生死沒有畏懼,他是個漂泊的刀客,不懂什么國家大義,他只相信手里這柄刀。 “嘿,贏了宋陽,我們跟你進桑陵!”有人湊熱鬧喊起。隨著這一聲高喝,四周附和聲連連響起。 江湖事,江湖了。 “好!”俞眉遠抖開長鞭,笑容如大漠棘花。對比逞嘴皮功夫,她更喜歡這樣痛快的解決一件事。 “刀劍無眼,生死自負!”宋陽手中長刀劃開一道半月光,人飛躍至半空,朝她攻去。交手短短十數招,她已不是他眼中的無婦孺,而是一個對手,真正的對手。 俞眉遠甩鞭迎上,化火色一道。 剛才只是互探虛實,如今便要動真格了。 …… 論綜合實力,俞眉遠比不上宋陽。宋陽此人雖然粗獷暴躁,但一用刀像換了個人似得變得冷靜犀利。他的刀法并不花哨,刀穩且快,每一招都沖著要害,毫無手下留情之意。俞眉遠光憑他的刀法,便能看出這是個常年游走于生死邊緣的刀客。 只有習慣了生死,他的招式才能如此干脆精準,沒有猶豫,所有的交鋒,都只有兩種結局,非生即死。 俞眉遠只覺得山巒般的壓力從他刀上傳來,比起宋陽刀刀致命的招式,她的長鞭顯得有些兒戲。雖說修練長鞭有些年頭,但她并未把時間全都花在武學之上,再加經驗不足,對上強敵便捉襟見肘,她能夠倚仗的,只不過是她比宋陽更加靈活的輕功。 然而騰挪躲閃久了,卻又暴露她的另一重弱點,她的體力無法支撐長久的纏斗。 胸口劇烈起伏著,她不斷喘息,刀光自身側不斷閃過,稍有閃失她的小命便要交代。不是沒有恐懼,只是在這般情況之下,已不容她害怕。 霍錚曾說,江湖可不是她想像中的那般美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反面,就是生死無常。 這此時日,她才算真正領悟何謂江湖。 長刀橫劈而下,氣勢如山,她氣力已有枯竭之勢,雖說耳目聰敏,已捕到他長刀痕跡,身形跟不上,避讓之時仍是慢了一步,長刀從她手背劃過,頓時血流如注。 她吃痛,手一松便丟了鞭,卻也不及去看自己手上傷口,只在地上狼狽一滾,方堪堪避開宋陽緊隨其后的第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