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她居然重拾女紅。 “阿遠,我帶你出宮走走,可好?你回京時不一直想去回賓樓見素馨,可惜忙于大婚總不得閑,今日你我可都空了?!?/br> 霍錚今日起得很早,已在殿外練過一趟劍法,此時正拿著汗巾拭汗,從殿外走進來,一眼就望見坐在殿中軟榻上的俞眉遠。 殿里的窗正開著透氣,屋里是淡淡柚香,炭盆已熄,只有地龍還在燒,暖度不夠,有些清冷。俞眉遠盤腿坐著,穿了身湖水藍的襖裙,正垂頭專注手里的活計上。青嬈坐她身邊,正探身教她,一聽霍錚的聲音便從榻上下來,不作聲地行了禮,退去偏殿煮水泡茶。 “去回賓閣嗎?”霍錚順手拿起她手邊喝剩的小半杯茶水,仰頭灌下,他沒聽到她的回答,又問了句。 “不去?!庇崦歼h直直腰,定神看手里針。眼神一閃,針穿過布就扎在指腹上。 一大顆血珠沁出。 “你在做什么?”霍錚甩下汗巾,握起她的手。 “沒事?!庇崦歼h只好把手里的針線等物扔回籮筐里,眼見他有把自己手指放入口中的打算,她快速縮回了手。 她的血帶著慈悲骨的毒。 霍錚他拿了方絲帕按住她的指尖后才掃了眼凌亂的軟榻,全是裁好的布匹與剪尺之物。 “你這兩天到底在忙什么?”他眉頭大蹙。 俞眉遠站起,拾起他的汗巾往他臉頰拭去。他額前頰邊都是汗,身上還冒著絲絲熱意,貼近時讓她安心。 “天快轉暖,我想給你做身寢衣,再做雙鞋,不過我太久沒碰女紅了,拿針到底不如拿鞭子利索?!?/br> 她說得溫柔,臉上是淺淺的笑,叫霍錚一愣。 這樣的俞眉遠,他是沒見過的。 “阿遠,這些事自有針線上的人做,你不用……” “霍錚?!庇崦歼h打斷他,“我就只是想替你做點事。認識你這么久,我連個香囊都沒給你繡過呢。其實上輩子我的手可巧了,我會做很漂亮的香囊,會繡很精致的花樣,裁衣納鞋,一個女人該會的東西我都會。我為了討人歡心,不知做過多少身衣裳,繡過多少香囊,編過多少劍穗,可我從沒替你做過這些。如今我是你的妻子,你的生活起居我自該cao心,我也只是……心疼你?!?/br> 霍錚怔怔聽著,她的溫柔似溫熱的酒,熨帖入體,暖了心肺,醉了神魂。 良久,他方道:“你我心意相通,本無需以這些外物為證,但既是你的情,我不會拒。只是你做歸做,可不許累到。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喜歡?!?/br> “嗯?!彼c頭應承,而后拉起他的手朝殿外奔去。 “去哪里?”霍錚隨她跑去。 “我在小廚房里燉了鍋瑤柱雞湯,你來陪我揉面。我們今天不吃御膳房的菜,我給你單做。咱們吃面,塞北的寬面,拿雞湯做湯頭,加一點點辣子,我再給你烙兩個餅。你還沒真正嘗過我的手藝吧?”俞眉遠跑得飛快,很是興奮,“你快告訴我,你愛吃啥,我給你做。女紅不行,廚藝我還是在的?!?/br> “你跑慢點……”霍錚無奈叮囑。 罷了,雖不想她累著,但只要她高興,他都隨她。 昭煜宮的大門合上,這里就是他們的天下。 …… 異魂而歸,俞眉遠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替人洗手做羹湯。 心甘情愿。 霍錚很給面子,她煮了一大碗面給他,他就著餅吃到一滴湯都不剩。吃得人痛快,做的人便開心,俞眉遠臉都笑開花來。 “香!還有嗎?”霍錚意猶未盡。 俞眉遠烙了兩種餅子,純rou餡兒的,腌菜餡兒的,面上撒了蔥花,別提多酥香。宮里的飲食雖精致,但到底講究養生,日常飯食略顯清淡?;翦P這幾年走南闖北,各地飲食都試過,雖無特別喜好,有時也難免懷念異域小吃。她的寬面湯頭濃郁,辣子香舌,就上烙的餅,倒真叫他想起前幾年在邊疆游歷的日子。 天塞地凍一碗熱面下肚,能叫人忘掉整天的倦怠。 “有,但不給你了?!庇崦歼h收拾了碗筷,“吃多了要積食,你要喜歡我明天再給你做。剩下那些是打算給母后送去的?!?/br> 崔元梅長于塞北,應該懷念這些面食吧。 “我和你一起過去?!被翦P把她手里的碗筷接下,遞給旁邊的宮人。 俞眉遠點點頭,命人將多出的面與餅拿食盒裝了,便與霍錚一道出了昭煜宮的門。 “阿遠,你真好?!彼麛y了她的手,行在皇城方石路上,心滿意足。 “我自然好?!彼龥]謙虛,照單收下他的夸獎。 春寒未去,卻侵不進二人滿心暖融。 …… 與霍錚并肩走進坤安宮時,崔元梅恰正盤膝坐在榻上用膳,滿桌飯菜她只略碰了碰,就拿湯泡了小半碗米飯,才要動筷,聽到外頭太監傳報便又撂了筷,忙叫人讓他們進來。 “錚兒,阿遠,快進來?!贝拊芬呀腥私o他二人取來碗筷,“可曾用膳?若是不曾就在這里陪我一道吃些吧?!?/br> “母后?!眱扇讼刃羞^禮方上前。 霍錚坐到了崔元梅對面,笑道:“兒臣已經吃過了,阿遠親自下廚煮的面,味道極好。母后也嘗嘗?!?/br> “你們兩這是孝敬我來了?”崔元梅將桌前的碗推開,戲道。 俞眉遠笑著自宮人手中接過食盒,湯姑姑過來幫她打開,從其中取出一大碗寬面并一碟餅子,面碗的蓋子一開,崔元梅的眼便亮了。 “寬面?快,快拿來我嘗嘗??捎欣弊??”崔元梅有些迫不及待。 湯姑姑便拿小碗挑了面,舀了湯送到她手里。 “辣子有的?!庇崦歼h便從食盒里頭又取出個小碟。 崔元梅也不要人服侍,自己探過手來挑了坨辣子化進面湯,深嗅了一口香氣后便端碗吃起。她的姿勢談不上優雅,與宮里妃嬪不同,帶著些塞北的爽利,又有這么多為后的端莊,頗為愜意。 一口氣吃了兩小碗面,又吃了小半塊餅子,她才罷手。 “好久沒這么痛快了,宮里以前也幫我做過寬面,但總少了嚼勁,湯也不對?!贝拊方舆^湯姑姑遞來的茶漱了口,方言道,“你這這面是對了,湯卻不對,辣子倒香,不夠辣。塞北人的寬面講個糙字,那湯汁帶著rou的腥膻,原汁原味,粗獷豪放。你這里頭擱了不少東西吧?” “還是母后厲害,一吃便吃出不同了。燉的是雞湯,我撇了油,雞rou與牛羊rou不同,加些瑤柱更能提鮮,所以不比塞北的湯,雖糙卻濃。辣子是我找人調的,殿下從前雖常在外行走,但飲食仍偏于簡單清素,所以這辣子只是用來過過癮頭,只香不辣。母后若愛,下次我再尋些辣的來?!?/br> 俞眉遠笑瞇瞇道。 崔元梅看著那笑便覺貼心:“原來我是沾了錚兒的光?!?/br> “那是,我媳婦,自然先緊著我,母后可別介意?!被翦P大大方方地夸俞眉遠。 她便一扯他的衣袖,要他說話別過。那皺眉使眼色的模樣,滿滿的小兒女神態,倒讓霍錚與崔元梅都笑出聲來。 “你這孩子,瞧把她窘的。阿遠莫慌,我與錚兒說話素來如此,不必顧忌?!贝拊窅蹜z地抓起俞眉遠的手,將她拉到身邊仔細看著,“錚兒自小野慣了,從來都不知憐香惜玉,他若欺負了你,你只管來告訴我,我幫理不幫親……” 正說著話,外頭忽傳來高唱聲:“皇上駕到?!?/br> 幾人便都收斂了笑。 “不必多禮,都免了吧?!被菸牡鄞蟛竭~進宮里,“你們也在這里?” “兒臣來看望母后?!被翦P早已站起,拉著俞眉遠站到崔元梅身邊,將她對面的位置給空了出來。 “你坐著罷,別下來了?!被菸牡圩叩介竭?,阻止了崔元梅下來的打算,一屁股坐在霍錚原來所坐之處,“寬面?你們這是開小灶了?看來朕來的正是時候。好幾年沒吃寬面了,正好嘗嘗?!?/br> 湯姑姑早已取來碗筷,崔元梅便挽起袖,親自替他挑面舀湯,越過桌案送自他手里。 “錚兒媳婦做的面,你嘗嘗?!彼f道。 惠文帝喝了口湯,露了絲滿意的笑來,道:“手藝不錯,就是湯不太對,面倒好,正是那年朕在塞北時,你家廚子做的……” 一語未完,他忽想起,崔家早就沒了,不禁閉嘴,有些愧疚地望向崔元梅。 崔元梅面色如常,只道:“難得皇上喜歡,就多吃些吧?!?/br> “好,好?!被菸牡郾愦诡^吃面。 沒吃兩口,外頭有太監躬身稟報:“啟稟皇上,淑妃娘娘身邊的德安來報,說淑妃娘娘犯了頭疾,頭疼了一上午,想請皇上過去看看?!?/br> 惠文帝不耐煩開口:“朕才與幾位大人議完事,連頓安生飯都沒吃完,淑妃病了就傳太醫,朕過去能有什么用?!?/br> 那太監便領命退下。 俞眉遠聞言便多看了崔元梅兩眼,崔元梅仍舊表情淡淡。 自從他們大婚后,也不知為何帝后二人的感情一下子便好轉了許多,惠文帝這些日子常到坤安宮來陪崔元梅用飯,倒是奇怪。 “皇上,淑妃病了,心里肯定盼著皇上多陪陪,皇上近日常往坤安宮,倒是疏忽了其她姐妹,不如……”崔元梅溫道。 惠文帝不悅:“元梅,后宮這些手段你當朕真的不知?朕今天就想呆在這里,你不必拿話趕朕?!?/br> “我哪里敢趕皇上……”崔元梅說著又往他碟里頰著小半塊餅。 “啟稟皇上……”她話未完,宮外又有太監來稟。 惠文帝將臉一沉,把碗重擱到桌上,怒道:“你們有完沒完,朕在與皇后用飯!” “皇……皇上?!蹦翘O嚇得一下跪到地上,“是廣勝公公命奴才來請皇上,說是皇上要見的人回來了?!?/br> 惠文帝忽然沉默。 半晌后,他長嘆一聲,起身道:“元梅,朕改日……” “元梅無事,皇上不必介懷,國事為重?!贝拊氛f著又道,“皇上沒用午膳,此時急去,再吩咐膳房傳膳也晚了?;噬先舨幌訔?,不如將這面裝進食盒帶走,免得誤了飯點傷胃?!?/br> 湯姑姑早在她眼神示意過來時便與俞眉遠將剩的半碗面蓋牢裝進食盒。 “不嫌棄,還是元梅想得周到。這面我喜歡,阿遠好手藝,要賞,就賞……”他想了想,發現自己沒帶什么東西在身上,便隨手扯下腰間玉佩賜給了俞眉遠。 俞眉遠接了玉佩行禮,惠文帝已快步離去。 …… “查得如何了?”惠文帝坐在云紋繞龍的椅上,一邊問話,一邊慢條斯禮地吃面。 面已有些涼去,辣卻還香著,吃得他出了身汗,其實他并不會吃辣,從前在塞北只是為討她歡心逞能吃辣罷了。 轉眼都過了好幾年。 “稟皇上,曹如林月前被發現死在西北帳營里,他一家已遭毒手,下手之人不知是誰。屬下只能查到他在死前與太子殿下密會過,太子殿下亦曾派人去找過曹如林一家,至于到底所為何事,屬下便不知了?!?/br> 一個錦衣勁裝的男人站在他的對面躬身稟事。 惠文帝仍吃著面,并不開口。 “另外,皇上要我查的,關于太子殿下與薩烏二皇子往來甚從之事,屬下已經查實,確有其事,只不過原因仍舊不明?!?/br> 他說完后便垂手靜立,待皇帝示下。 惠文帝吃完整碗面,掏出絹帕拭了拭唇,方吩咐道:“傳我密旨,令太子即刻回京,兵權暫交黃瓊?!?/br> “是,屬下遵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