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
俞眉遠將他的發繞在指間,一圈圈卷著,嘴里甜道:“知道了,你越來越啰了?!?/br> 將心里疑慮說出,她頓時輕快不少。 往后,她只要高高興興、輕輕松松待嫁便可。 …… 俞眉遠輕松不起來。 一個月的時間籌備大婚,她有太多要忙的事。 邵嫻每日都尋她親自點看嫁妝,又找了京里最好的繡坊與首飾鋪子給她裁衣、定頭面,她每天看花樣都挑得眼花,最后受不了全都撒手隨邵嫻決定。宮里賜下的嫁妝在她回家后的第三日就全部送到俞府,司禮太監站在門口,拿著長長的禮單一字一句地念著嫁妝單子。 俞眉遠聽得頭大。 這一次與上輩子不同,上輩子皇帝賜下嫁妝不過形式,數量對了,可東西卻未見珍貴,這次大抵是因霍錚的關系,帝后二人都揀著貴重之物給她做了嫁妝,禮單上的東西隨便挑出一樣,都叫旁人咋舌。 皇家嫁娶,雖也循舊制行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然而繁文縟節卻遠勝民間之婚。宮里早早派了教授禮儀的嬤嬤來俞府教導她宮中禮節,其中也包括了男女之事,大約是霍錚提前打過招呼,嬤嬤沒在禮儀上太多挑剔俞眉遠,看她會了大概便不強求,倒是在男女之事上與她細說一番,把俞眉遠聽得全身紅透。 霍錚在宮里嫁妝送到之后又來過一次,這回是著了親王冠服,鄭重登門見俞宗翰,親自送來納采之禮,活雁兩對,羊鹿各一對,并其余納采之禮,由宮中禮贊鼓樂隊簇擁而至。 再往后,宮中又送來納正妃的聘禮,浩浩蕩蕩鋪了一路。 俞眉遠覺得自己十輩子都不愁吃喝穿了。 因這場婚事,俞府宴飲不斷,每日迎來送往不少人,熱鬧非凡。 邵嫻忙不過來,俞眉遠腦疼萬分,所幸……第十五日時,她迎來了外祖家的親人。 徐家舅母抵京。 徐蘇琰被霍錚帶去見了惠文帝,將徐家之案的證據一一呈上,終于洗去舊年通敵叛國之罪,徐家所有祖產都歸還徐蘇琰,徐家與朱廣才勾結的族親被叛斬首,被霸占的田莊鋪面等產業盡數收回。而除此之外,徐蘇琰將俞眉遠交還的藏有前朝皇陵地圖的玉石呈給了惠文帝,結束了這么多年關于皇陵地圖的傳聞,也徹底丟開這燙手山芋?;菸牡蹫橘p其功,又兼賞識他一身機關之術,便破閣將他提入國子監研習機關算術,并令其修撰《千機注》。 俞眉遠活了兩世,第一次見到外祖家的長輩,一時竟語結。 徐家舅母年近四十,眉目輪廓尚有舊年美人景子,只可惜在邊疆流放多年,熬枯了容顏,皮膚已糙,額上皺紋叢生,即便穿了身富貴衣裳,也有別于京中貴婦,然她并無半點拘束卑微,逢人便笑,亦無苦態,倒與徐蘇琰有六分相似。 俞眉遠終于知道徐蘇琰身上那些市井煙火氣息從何而來,大抵只有這樣,他們在邊疆苦寒之地才更容易生存。 徐家舅母又給俞眉遠帶來了厚禮作她嫁妝,除了三萬兩銀子外,還有京郊三處田莊。 俞眉遠對自己眼下的財產已經沒有概念了…… 萬事皆備,尚缺……迎親成婚。 ☆、第158章 大婚(1) 全京城都在談論晉王大婚之事,俞眉遠和霍錚成了京中高門貴圈中的熱議人物,而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一人被提及的次數也絲毫不差,只是兩者的差別就在于,前者被提及時叫人艷羨,而后者只有懷疑鄙夷。 “阿月,聽娘一句勸,回府吧?!蔽耗冈S氏坐在女兒床頭苦口婆心地勸道。 魏枕月只靠坐在床頭。炭火生得旺,她嫌悶熱,被子只蓋到膝上,頭發垂散遮著臘黃的臉,目光怔怔看著窗外,并不搭理母親。 小產到如今已有十余日,京中風言風語浪似的撲來,她便有心想堵住他人的嘴,也無計可為。懷孕才足三月,便在她與霍簡的床/事之中給掉了,這事就連霍簡自己都始料未及。這事太過離奇,五皇子府的后宅人多眼雜,她請醫延藥保胎鬧了一整宿,根本瞞不過眾人的眼皮,第二日這消息就傳進宮中。張淑妃大怒,不顧她小產傷身召她進宮,斥責她枉顧子嗣,狐惑五皇子,累及他的名聲,要她在殿上跪了一天,直到霍簡趕到將她帶回。 “阿月,不是娘說你,你們兩口子雖說都年輕,那些事上精力旺盛,但好歹彼此也都顧忌些,該忍的時候就要忍著,子嗣為大。有了孩子,五皇子又寵你,你還愁在府里沒有立足之地?”許氏拉過她的手,仍在說著。 魏枕月揪緊了被子,心里極為厭煩?;艉嗠m無責怪之意,對她仍溫存體貼,然這罵名到底要她承受。外頭流言蜚語甚多,無非是指責她為爭寵不顧子嗣,惑夫承歡云云,連五皇子這樣的人物都被她連累…… 她受不了府里諸人的眼神,外加張淑妃隔三差五就遣來老嬤嬤訓導,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許氏見她油鹽不進的模樣,也急上心來。如今兒女都大了,沒有一個肯聽她的話。魏眠曦不用說,在這將軍府里他一人獨大,連她這個母親都不放在眼中,她要鬧得狠了,他便直接將她送去寺里靜養,折騰幾次她便清楚這兒子心如鐵石,手段遠勝她當年,便不敢再動多余心思。至于魏枕月,好不容易才盼她嫁進高門成為了皇子正妃,豈料這女兒心高氣傲,非要一房獨寵,半點不肯變通,即便有孕也將五皇子束在床榻,如今鬧出這種事來,她的名聲大污,已成京中笑話。 “魏枕月!”許氏如此想著,覺得女兒冥頑不靈,便怒起。 “母親?!蔽好哧貜拈T外進來,打斷了許氏。 許氏立刻壓下怒氣,溫聲道:“你來看meimei?” 她怕魏眠曦。 “嗯,我有些話要同阿月說,你先回房休息吧?!蔽好哧乇P玩著腕上佛珠,緩步入內,房里濃重的藥味讓他微微蹙眉。 “你好好勸勸你meimei?!痹S氏低嘆一聲,離開了魏枕月的屋子。 魏眠曦遣退了下人,屋里只剩他兄妹二人。 “阿月,早上我與五皇子說定,明日下了朝他親自來接你回去。你小性子也鬧夠了,該回府了?!蔽好哧靥袅舜斑叺奶珟熞巫?,離魏枕月有些遠。 “哥哥都決定了,還來問我作甚?”魏枕月撇開頭。 “提醒你明日準備好回府罷了。阿月,以后別這么魯莽,你累及五皇子名聲,差點壞了我的事?!蔽好哧乩涞?。 “我魯莽?那還不是拜哥哥所賜。不是哥哥教我用的藥嗎?”魏枕月反問他。 “我給你藥,可不是為了讓你這么用?!蔽好哧赝氏铝朔鹬?,在指尖一顆顆拈過。 “那你想怎樣?霍簡這人城府極深,從來就沒相信過我,我要是不用點手段,如何治得住后宅,留得住他?!蔽赫碓罗D頭,恨恨瞪著魏眠曦。 五皇子府里雖沒有別的姬妾,卻有很多同僚送來的女人,都沒名沒分地呆在院里,而霍簡面上待她雖好,實則從未信任過她,對她也談不上多愛,給了她正妃的名份,卻架空了她掌管后宅的實權。魏枕月不用點手段,根本無法留他在房中。 好在,魏眠曦給了她一盒秘藥?;艉喴尚牟≈?,不碰別人屋里的吃食,但凡他去后宅哪個人屋里,是連香都不許人熏的。她只能將藥抹在唇上,歡好之時誘他服食。他本是極其自律的人,沾了那藥后在床事上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止如此,從前他一個月與她好不了幾次,漸漸卻變得越來越頻繁。 從那時起,她便夜夜獨寵。 可誰想到有了孩子,他仍不知節制,以至于釀成這出慘劇。 “那他如今……離不開你了?”魏眠曦垂目,試探道。 “這不是離開了十多天?!蔽赫碓鲁爸S笑道。 魏眠曦不語。 看來份量還不夠…… 他思忖了片刻,從袖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瓷盒,打開后里頭是淺粉的膏體。他置于鼻間輕輕一嗅,這東西無香無味,他卻露了絲懷念的神色。 可惜,他答應過阿遠不能再服食此藥。 “拿著吧,以后用這盒?!彼麑⑺幗o了魏枕月。 魏枕月接下,挑眉道:“哥哥,你在利用我?” “我在幫你?!?/br> 魏枕月挑了一小指甲膏體在指腹搓開,那藥就化成極淡的顏色,與她從前用的似乎有些差別。她收下藥,忽道:“你真的只是想幫五皇子登上帝位,助我成為皇后?還是……” 她頓了頓,沉聲:“你別有他想?” 魏眠曦站起,笑得毫無溫度:“阿月,我記得當初讓你選擇過,是你自己選了這條路,如今已不能回頭,你乖乖聽話,哥哥不會害你?!?/br> …… 納征、發冊的宮中行聘之禮結束,親王妃的冠服與霍錚的聘禮都已送到俞府,十五日后,便是俞眉遠與霍錚的大婚之日。 承和十八年春,年關才過一個月,兆京便迎來晉王霍錚與安怡郡主的大婚之日。這場大婚讓被邊疆戰事冰凍了許久的京城有了一次沸騰的機會,除了皇室與京中百官之外兆京也迎來諸多武林人士,蓋因霍錚為云谷霍引的身份終于傳遍江湖。 昔年曾受他恩惠亦或仰慕霍引其人的江湖好漢紛紛跑來兆京賀婚,霍錚身為皇子,不便出宮,便包下了連同回賓閣在內的三處酒樓,專設了三日的流水席面,請來京的所有武林豪杰吃酒共喜。 一時之間,兆京竟比過年時還要熱鬧。 二月十六,欽天監監正親自挑的好日子,晉王霍錚親迎安怡郡主。 這一日,俞眉遠起得很早。 確切些來說,她是被人從床上拖起來的,下床時她眼皮都還粘在一塊。前一天夜里她睡得晚,囫圇躺了一會,都沒睡沉便已到了時辰。迷迷糊糊之間,青嬈帶著幾個小丫頭服侍著她洗漱完畢,她才清醒。 宮里禮節比外頭果然要麻煩百倍,俞眉遠看著屋外仍舊黑沉的天,木頭人似的坐在妝奩前任人擺布。楊如心從半個月就已住進了俞府,受了霍錚囑托,細細替俞眉遠調理身體,此時正拿著獨門秘調凝脂膏給她敷臉。 她與俞眉遠相識之日雖淺,然一見如故,又經歷種種,交情已深,早將她視如親妹。她雖暗慕霍錚,然而此心早去,如今只一心將他二人視作弟妹至親,因而這兩人的婚事,她自當盡心盡力。 “衣裳冠飾可都備妥?”輕柔的聲音從外間傳來,俞眉初婷婷裊裊進來。 她穿了身繡著蜻蜓點荷的襖子,下頭是條寶藍的馬面裙,清雅溫柔,人瘦了些,卻比以前更從容了。 前些日子,俞眉遠帶著徐蘇琰去了趟俞家的家庵,親自請回了俞眉初,雖說這徐俞二人仍未定下,但俞眉遠的大婚,俞眉初是不能錯過的。 自幼時她搬進暖意閣起時,兩人姐妹之情已有十一年之久,而整個俞家,俞眉遠也只承認這一個jiejie。昔年因魏眠曦的緣故,兩人都沒好結局,這輩子也該徹底改改了。 “回大姑娘,已經備妥了?!鼻鄫普妩c著釵飾,見到是她只將腿半曲,快速行了禮。 “阿遠,馬上要上妝了,先吃些東西填填肚子吧,今天你恐怕要累上許久?!庇崦汲觞c點頭,從身后丫頭的手里取過點心送到她身邊。 “嗯,快吃點,還要喝藥?!睏钊缧囊褜⒂崦歼h臉上的凝脂膏刮下,拿濕布凈了面,聞言頭也不抬地道。 俞眉遠本吃得高興,聽到“藥”這字便垮了臉。 今天她大婚,就不能例個外? “喲,你們怎么還慢吞吞的,天轉眼就亮了,這妝還沒上呢?” 屋里的人正說著,屋外便又傳來爽利的聲音。徐家舅母并幾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一同進了屋子。她今日穿著簇新的襖裙,暗金菊紋的褙子,額前是鑲珍珠的抹額,富貴喜慶,像個官家太太。俞眉遠一聽聲音就轉頭,喚了聲:“舅母?!?/br> 她沒有母親,見到外祖家的舅母,總有種錯覺是見到自己母親,格外親厚。 徐家舅母過去就與徐言娘妯娌情深,如今徐言娘已死,徐家兄妹二人就剩下徐蘇琰和俞眉遠兩個后人,她豈有不憐惜的份,再加上俞眉遠和霍錚替徐家做了許多事,于情于恩,她都要好好疼這唯一的外甥女。 徐家舅母應了聲,轉頭叮囑幾個婦人行事。都是經過事的婦人,行動起來比幾個姑娘可快得多了。 俞眉遠就見著鏡中的少女一點點的改變,香粉薄施,黛眉細描,額間花鈿沾染了□□靈秀,頰間胭脂描抹了霞霓嫵媚,是她自己都未曾見過的美麗。昔年少女一朝長成,眼角眉梢似盛放山間的俏桃嬌李,輕顰淺笑間已是芳華無雙。 長發盡挽,再也不是少女的發髻了,銜珠滴翠的九翚冠遮去她滿頭青絲,冠頂一對金鳳口銜長珠從兩垂下,搖晃間發出清脆響動,擁簇著一張明光耀眼的臉龐。正紅大衫在俞眉初與青嬈的幫助之下仔細地穿到她身上,深青的霞帔垂落,織金的云霞鳳紋盤繞而上,大紅的百花锏裙如鳳尾輕展,隨她步伐行出滿室瀲滟,真可謂“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br> 喜到極致。 …… 從宮中到俞府的這段路上,早鋪了一路紅毯,兩側皆站了宮里的儀仗太監。鼓樂之聲遠遠傳來,儀仗在前引路,霍錚乘坐彩車緊隨其后,再往后便是空的鳳轎。 今日,他便要用這鳳轎迎回他的阿遠。 彩車緩緩而行,四周鼓樂并百姓嘩聲如潮浪涌來,卻不能打散他的心緒?;翦P從未如此期待過一件事,他迫不及待想見到他的阿遠。 不知今日的阿遠,會是怎樣動人。 而從今往后,她便是他的妻子。 他終能名正言順地執她之手,召告所有人,一生唯此一人,可伴他白首終老。 心潮澎湃,久不能息,直至前方鼓樂稍頓,彩車停下,俞府近在眼前,他忽然間平靜下來。 馬上,他就能見到他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