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罷了,我也勸不動你。只是你每天這么跑來跑去,也不知道顧顧自家男人嗎?”福三嬸見她死心眼,就不再勸了,語氣一轉,半責道,“你這丫頭,都不心疼心疼魏小子?” “他怎么了?”俞眉遠問道。 關于魏眠曦和她的關系,她已經解釋過幾次,奈何無人信他們。小村人口簡單,兩人共處一室就算是夫妻,就算他們真不是,如今在村民眼中,也已成了夫妻。 “你……”見她一然懵然,福三嬸心里便替魏眠曦不值,“這些日子你家的事都是魏小子在cao持著,你也不知幫襯幫襯?他每日在外頭打獵替你置換東西,回來又要生火造飯照顧你,你這丫頭也太不懂事了?!?/br> “……”俞眉遠滿腦袋都是尋找出路的事,哪有心思管魏眠曦。 今日福三嬸這么一提,她才忽然發現,從到這福家村開始,還真都是魏眠曦在照顧她。她所有的食物與屋里一應物品,都是他白天與人進山打獵后換來的。她無心飲食,魏眠曦廚藝又差,他就用更多的獵物去換人家燒好的飯食。山里水果精貴,一點點樹莓就要用整只山雞去換,這些在村民們看來,都是奢侈無比的事,他從沒猶豫過。 她屋里的被褥不知何時已經換成簇新的,也添了兩張凳與小八仙桌,小窗上也扯了粗布為簾…… 屋子在變,她竟一點沒發覺。 “拿著?!备H龐鹨娝龁】跓o言,又有些心疼,就將手里包袱往她懷里一塞,“我家老頭子年輕時的衣裳,還有些碎布頭和針線,你拿回去改改給魏小子穿,他那身衣裳都快穿爛了。還有,我聽說昨天出去打獵時他被山狼撓了一爪子,你不知道吧?” 俞眉遠真的不知道。 她每天和魏眠曦說不上十句話,都是各做各的事。他不會告訴她這些,她也從來不問。雖在同個屋檐下,可兩人頂多也就是搭伙過日子的人,和上輩子一樣。 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終于開始學著如何好好待她。 …… 今天打獵的收獲并不多,魏眠曦有些煩躁。進山大半日,他就捕到兩只山雞,還不夠換頓正常的飯食。他想多尋一會獵物,可山里的天暗得早,沒多久就要全黑,他只能回來。 沉默地走到家門口前的小路上,他遠遠地就見著俞眉遠坐在屋外的石墩上。 他有些奇怪,便快步走回。離得近了,他才發現她正低著頭在縫著一件粗布衣裳。衣裳鋪在她膝頭,她拈著針緩緩穿行于衣裳之間,動作很慢,落針也有些猶豫,但姿勢很溫柔。夕陽的余暉落在她身上,在她低垂的眉目間染上幾分恬靜。他心那個毛毛躁躁的小女孩似乎一夜之間長大,嫁作君婦,為他守了十二年光蔭,等他踏進她的世界,看一眼屬于她的寧靜和溫暖,還有愛情。 后來,他看到了,并且入了心,她卻走了,只剩寂寥空庭,無人再笑。 所有來不及的感動,這輩子成倍的涌來,堆疊如山。 俞眉遠拉起一針,直起微酸的背。很久沒有穿針引線,她的女紅早就生疏,拿針到底不如拿鞭子痛快,她在心里自嘲一句,抬了頭。 “你回來了?站在外面干嘛?”一抬頭,她就看到魏眠曦。 魏眠曦聞言踏進院子,將獵物扔到角落,蹲到蓄水的桶邊,舀水洗手。 “今天獵物少,恐怕換不到什么好東西?!彼呄词诌呎f。 “無妨?!彼?,人已起身走到他旁邊。 他洗好手站起時,就見她抖開件男人的粗布衣裳展在他身側。 “三嬸給的舊衣裳,我已經改大了,你試試合不合身。你身上這衣裳也該換下來了,都發臭了?!庇崦歼h面無表情說道。 魏眠曦一怔,抬起手臂就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俞眉遠不知怎地想笑,唇上揚了些,冰冷稍融。 “試試吧?!彼执吡艘宦?。 魏眠曦看出她的笑,有些尷尬,默不作聲套上衣裳。衣裳半舊,很柔軟,還有些木柜子的味道。 “你小心點,針還在腰上別著,我沒收線呢?!庇崦歼h見他動作大,忍不住斥了聲。 “哦,好?!蔽好哧氐?。 攏好衣襟,捏緊腰,俞眉遠看了看,道:“正合身,不用再改了。你脫下來我把線收了你就換上吧?!?/br> 魏眠曦小心翼翼脫下衣衫,生怕把衣衫扯壞。 俞眉遠又笑了:“魏眠曦,不過是根針,你用得著怕成這樣嗎?” 他沒反駁,只貪婪地看著她的笑。他怕的,是扯壞她親手遞來的衣裳,他小心翼翼的對待的,也只是她難得的片刻溫柔。 她接回衣裳,又坐回石墩上收線,魏眠曦就進屋,預備燒水。 才踏進屋,他就愣住。小屋已被收拾過,桌上擺了小陶罐,里面供了一大簇白山菊,角落里的干草上鋪了塊粗布,放了枕頭和薄被。 灶臺是熱的,他掀蓋一看,鍋里已溫了兩碗菜,燉得嫩嫩的雞蛋與鮮香的豆腐魚湯,水里還有煮熟的玉米與紅薯等物。灶臺旁的陶壺也是熱的,他取杯倒水,一股菊花淡香隨水飄出,他有些詫異地打開陶壺,見到水里漂浮的山菊。 輕輕飲了口水,那股香味從他舌尖暖到心里。 他一直知道,若她有心,就能將日子過得很好。 可她如今無心待他。 “前幾天謝謝你幫我?!庇崦歼h已從門外進來,將衣裳遞給他,一邊道,“我向三嬸要了菜籽,你明天有空就幫我把后面的地整整,我把菜種了,你就不用老去找村民換。我想過了,既然都困在這里,這些事也不能叫你一個人扛著。日子還得過,出路也要找,懸崖是上不去了,我們只能往山里尋路。山太深,不知要多久才能探完路,我們要囤點干糧,以備進山所需。馬上入冬了,我們等明年開春再進山會好些,你說呢” “好?!彼嫳M杯中水。 其實,留在這里也不錯,起碼……她只陪著他。 年年歲歲,她終會忘記那個男人。 …… 俞眉遠是個說干就干的人,心里拿定主意,她就不再彷徨。 屋后的地被魏眠曦整平,她灑下的菜籽已經發出小芽,俞眉遠又在旁邊拓了塊地栽了些蘿卜。食物雖不見多,但溫飽已不用愁。魏眠曦打回的獵物,都被她風干收起,山里冬天要下雪,食物短缺,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擺脫最初茫然后,她收起身上的冷冽,逢人就笑,轉眼就和村民熟稔起來,學著熟悉村里的生活,福三嬸見她乖巧許多,也不再嘮叨,帶著她在村里識人。 日子一旦忙碌起來,她便很少有空閑去想外面的事。 思念被壓下,只在她偷空時成倍襲來。 秋日漸涼,山里更冷,她習慣在午后坐在屋外曬一會陽光,摩娑著龍影玉,想自己何時能回到外面,想霍錚如今怎樣了。 她以為時日漸遠,自己會記不清霍錚模樣,可霍錚的容顏在她腦中卻越來越清晰。她想得最多的,就是他的笑。 每次想起他的笑,她都會跟著笑起。 回憶并不悲苦,思念卻蝕骨。 魏眠曦已經站在路口看了她很久,久到他有些麻木。 過了一會,他見俞眉遠收了龍影玉,打算進屋,才又朝前邁步。 “阿遠,快來?!?/br> 俞眉遠轉身之際,見魏眠曦手里捧著東西飛快掠來。 “看?!彼咽稚斓剿媲?。 他掌中窩了只毛絨絨的小雞仔,像團毛球。 “哪來的?”俞眉遠伸手輕戳小雞的毛,絨毛拂過指尖,有些癢。 “三嬸家的母雞孵了小雞,說是送我們幾只。我把籬笆圍上,在院子里搭個雞舍,我們也養些雞鴨吧?!蔽好哧販厝岬?。 “好啊?!庇崦歼h點頭,一抬眼,就見他眼眸敞亮。 看得出來,他很高興,臉上是難得的興高采烈,竟比打了場勝戰還高興。 她覺得他陌生。 “魏眠曦,你不掛念你的軍隊和你的母親meimei嗎?”俞眉遠忽然問道。 魏眠曦卻是一愣。 他已經很久沒想起外面的人與事了,盤旋于胸的算計陰謀,難以甘心的生死,還有籌謀半世的爭斗…… 似乎就這樣和她歸隱田園,終老山林,是個很好的選擇。 他有些累了。 沒有得到他的答案,俞眉遠不以為意,她的問題只是隨心所致。 從他手中捧回小雞仔,她又問道:“對了,你這兩天是不是身體不適” “怎么這么問?”魏眠曦跟在她身后往里走去,不解道。 “我聽你這兩天呼吸不大順,臉色也差了很多,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沉吟一番,問道。 魏眠曦腳步頓收。 “你是不是哪不舒服?”俞眉遠朝前走了兩步,發現他沒跟上,便狐疑地轉身。 他的神色冷凝如冰。 “阿遠,如果有一天我發了瘋,你就把我殺了,不用留情?!?/br> “……”俞眉遠訝然。 …… 俞眉遠發現魏眠曦身上的不對勁越來越明顯。 他幾乎徹夜難眠,因為怕吵到她,他夜里索性不回屋里,整夜都呆在屋外。 前天夜里下了場大雨,到天明方休。俞眉遠起床出門時,就見他整個人抱著身子蜷在石墩前,淋得濕透,她嚇了一跳,上前察看時,他身體分明還在顫抖,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站起,一語不發地離開。 從那天起,他的話就少了。 前些天他還很喜歡和她說話,這兩天卻沉默得離奇,俞眉遠往往要叫上他三四遍他才會回應一句。倒不是他不理人,俞眉遠發現,是他的反應變遲緩了。 犀利的眼眸不再,他眸色變得混濁,臉色一天差過一天,因為無法入睡,他的眼窩深陷,看人時總要盯著對方許久,目光也顯得糝人。 俞眉遠不知他怎么回事,問了他也只字不露,只說無事。 “魏眠曦,你到底怎么了?”想起他前幾天說的“發瘋”,她心頭隱約不安,趁他蹲在房前筑籬笆時堵在他身邊問道。 魏眠曦正拿著木錘把籬笆敲進泥里,他抿著唇,死活不說話,手里動作很快。 “魏眠曦?”俞眉遠又叫了他兩聲,見他依舊沒理人,便一掌按住他的手。 她用的力道并不大,不料卻叫他失手砸了木錘。 這次俞眉遠大大驚訝了。魏眠曦是習武之人,常年握刀劍,手再穩當不過,可如今,他連木錘都握不牢,整只手都在發抖,怎樣都停不下。 “到底怎么回事?”她逼問道。 “夠了!你別煩我!”魏眠曦臉色一沉,揮手甩推開她,滿眼煩躁。 俞眉遠閉了嘴,冷眼看他。 魏眠曦深吸幾口氣,忽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轉頭又道:“阿遠,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沒事。我出去一下?!?/br> 他似乎害怕面對她,又似乎在克制著什么,說完話便霍地起身,跨過籬笆徑自往外頭跑去,遠遠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