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
見他二人離開,俞眉遠這才轉頭看魏眠曦。 “你不滾?”鄧維見她沒走,以劍指向她。 “他傷成這樣,你們還有空在這里打打殺殺?若我是你,就該先想辦法替他止血?!庇崦歼h冷冷說著走上前去。 “再靠近一步,我們就不客氣了?!编嚲S警告道。 俞眉遠已行至鄧維劍前,她伸指按在長劍劍身之上,將對準自己的劍輕輕推開。 “派人去城里請個大夫回來?!彼?,“我們先替他止血?!?/br> 口吻雖淺,卻是不容置疑。 “鄧維,讓她過來?!蔽好哧厣詈粑徑馔闯?,虛弱道。 鄧維這才收了劍,目光卻仍警惕地跟著俞眉遠。 俞眉遠已經蹲到魏眠曦身邊,看看他背上的傷,便在楊如心的藥箱里翻揀起來。 “你怎么不走?”魏眠曦艱難地轉頭望向她,唇邊扯了些笑。 楊如心藥箱里的東西很多,俞眉遠很快就找出卷繃帶與紗布,她揀了幾塊厚紗布壓到了魏眠曦傷口上,可傷口太深,血瞬間又染透了傷口。 “愣著干什么?去請大夫?”俞眉遠心煩,見幾人仍是不動,不由抬高聲調厲喝道。 鄧維這才轉頭吩咐旁邊的隨從快馬加鞭進城請大夫。 “你過來,把他衣裳褪了?!庇崦歼h把染透的紗布扔到地上,搓了搓手上沾到的血,隨手指了個人道。 那人得了鄧維示意后才上前,將魏眠曦上衣褪至腰間。 “趴下去?!庇崦歼h這才對魏眠曦道。 魏眠曦枕著雙手趴在了簡易的睡榻上,他身材頎長,背上肌rou勁實,幾條舊傷疤分布其上,有著與他容顏不同的硬朗。 某些并不愉快的記憶涌上心頭,俞眉遠瞇瞇眼,從自己荷包里翻出瓶傷藥,往他傷口倒去。 “你干什么?”鄧維阻止了她。 “怎么?怕是□□?這血再不止,不用毒他也活不了?!庇崦歼h語氣不好。 “鄧維,退下?!蔽好哧睾鹊?。 鄧維只好收回手,俞眉遠將傷藥倒在他傷口上,然而傷口出的血太快,藥粉還沒進傷口就被沖開。她想了想,找了塊厚實的紗布,倒了藥粉在紗布上,而后重重壓到他的傷口上。 魏眠曦痛哼一聲,強笑道:“你在藉機報復我嗎?” “我沒那么無聊?!庇崦歼h壓著傷口冷道,說完她又吩咐人燒了沸水來。 魏眠曦只是笑笑,也無余話。 她手中這瓶藥也是楊如心所贈的外傷圣藥,止血效果甚好,不多時就讓血流的速度減了幾分。手中紗布被血染透,她又換過一塊,依法炮制。如此重復了三次,總算暫時是止住他傷口的血。 隨從將沸水燒來放溫后,俞眉遠沾濕紗布拭去傷口周圍的血污,才見著傷口的真面目。他背上的傷口并不長,就是很深,皮rou翻出。她把余下的傷藥厚厚地灑了一層在他傷口上,這才用干凈的紗布敷上去,又命人將其扶起。她用繃帶繞過他的胸口,將紗布固定在繃帶之下。 因要包扎,她難免要轉到他胸前,魏眠曦便感覺到她的腦袋摩挲過自己的下巴。 太近了,近到他伸手便能擁到她,可這手,他伸不出。 “什么時候學的這些事?”他問她。 “上輩子就會了?!彼皖^道。 “上輩子啊……謝謝?!蔽好哧匮凵裎⑦h。她一個內宅婦人學這些事原因何在?無非因為他常上戰場罷了。 “不必?!庇崦歼h只當他在謝她的包扎。 魏眠曦不解釋,只道:“你幫我一次,和清晏莊的事扯平,以后不用記掛著自己欠我人情了?!?/br> 俞眉遠沒回他,只將繃帶在他胸口最后扎定,才松手直起腰。 “還是要讓大夫看看,傷口血雖然止了,但怕晚上會燒起?!彼鏌o表情道,轉身洗手。 魏眠曦滿頭是汗,被人扶著躺下。 “魏眠曦,你真是仇人遍天下,連楊jiejie那樣的人都要殺你,你們有什么仇怨?”俞眉遠一邊問他,一邊將滿地染血的紗布拾起。 “她姓楊?”魏眠曦咳了兩聲,道,“難怪有些眼熟,原來是她?!?/br> 俞眉遠冷眼看他。 “如果我沒記錯,她是建梁人。這輩子我第一次遇見你……不曉得你還有沒印象?”他慢慢說著。 “俞府?”俞眉遠記不清了。 “呵呵,你是沒認出我來,還是那時候你沒重生?我與你的初次重逢,是在十一年前萬隆山的普靜庵?!蔽好哧卣Z氣微嘲。 “普靜庵?你是霍引背著的那個人?”她只記得普靜庵是她與霍引初識之地。 “他的事,你倒記得清楚?!蔽好哧鼐肴坏?,“我和他當時都在追捕莫羅,知道莫羅是誰吧?” 俞眉遠點點頭,這名字她當然記得。 “莫羅從關外進京,一路犯下□□罪數起,我那時才從師門學成下山,奉命抓他。莫羅此人狡猾多端,極難追蹤,為了抓他,我布下陷阱,設了誘餌,騙他出現??上?,最后還是沒能抓到他,反而被他打傷,叫霍引救下?!?/br> 說起來,霍引對他還有救命之恩。 “這和楊jiejie……”她有些疑惑,卻轉眼想通,“楊jiejie就是你的誘餌?” “是啊。抓捕失敗,我沒能救下她,致她名節受累,為家族厭棄,被家人逼著自盡。沒想到,霍引把她給救了?!蔽好哧鼐氲瞄]了眼,不去看她表情。 俞眉遠停了手上所有動作,眼神一涼。 難怪……在酒館里聽到鄰桌的對話她有那樣的反應;難怪她整日說自己配不上霍引…… 原來,不是楊如心覺得自己比他大了五歲,而是其中有另有隱情。這樣的事,換成任何一個女人,都是難以走出的桎梏吧?俞眉遠忽然覺得自己太天真也太自負。 “那你該死?!彼?。 魏眠曦早知會得到這答案,只是習慣性勾勾唇,道:“你上輩子也這么說過,說我是不擇手段的惡魔?!?/br> 這些話,他已經聽膩了,不想辯解。 “難道不是嗎?”俞眉遠反問他。 魏眠曦沒再出聲,臉上的笑有些僵。 俞眉遠覺得奇怪,便上前一看,這才發現他滿額是汗,呼吸急促,臉如薄紙,已經暈去。 “魏眠曦?”她大驚,蹲到他身前,拍拍他的臉。 他依舊沒反應。 “大夫呢?還沒來?”俞眉遠急起,轉頭喝道。 魏眠曦不能死在這里,他若是死了,朝廷必要追責,魏家軍也不會放過他們,到時候不止楊如心,整個云谷與今日這些押鏢的人都要遭殃。 …… 大夫天黑時分才趕到,魏眠曦早就燒渾身guntang。俞眉遠無法,只能不斷用濕布替他降溫,期間霍引過來了一趟,卻被鄧維攔在了帳篷外不讓進來,俞眉遠只隔得遠遠朝他點頭,叫他放心?;粢阋膊蛔?,只坐在離帳篷前面的樹上,隔著這段距離守著,瞧她在魏眠曦身邊忙前忙后。 “傷口包得沒什么問題,就是這燒……一會你們找人隨我回去抓藥,這燒明天要能退下,便無妨,若明日還這般高,風邪入體,恐難……”大夫在帳篷口與俞眉遠和鄧維低聲道。 俞眉遠見到大夫時松下的心,瞬間又提起,鄧維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致。 “有勞大夫了。鄧維,你遣人跟大夫去取藥吧,快去快回?!庇崦歼h捏了把眉心道。 鄧維冷哼一聲,道:“我已找人送信去最近的哨所,你們最好保佑將軍無礙,否則你們一個都跑不掉?!?/br> 他說完掀簾出了帳篷,帳里又只剩她與魏眠曦兩人。 魏眠曦人事不醒,俞眉遠坐到他身邊,帳里豆大的火苗晃動著,照著他蒼白的臉。 “阿遠……”他唇嗡動。 她以為他醒了,低頭看時只見他緊閉的眼。夢話囈語而已,叫的是她的名字。她起身倒了杯水,用湯匙喂至他唇邊,可他咬緊了牙關,上齒輕叩下齒,發出顫抖的聲音,水喂不進去,全沿著唇流下。 他身上很燙,人卻起了寒戰。 她無計可施,只能拿帕子拭他的唇。 指尖帶著暖意,像垂死者的稻草,魏眠曦倏地抓住她的手,仍是囈語:“冷。阿遠……你也冷么……” 那一世,他為大安朝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可最后也難逃功高蓋主,被人毒殺席間的結局。沒有人會對他手下留情,除了殺戮,他的生命里似乎什么都沒留下,就連最后這點溫度都棄他而去。 那時他方知,這世上有個人能全心全意待你,是件多幸福的事。 俞眉遠抽回手,轉開頭不再看他。 如果一段感情要用生離死別才能叫人明白何謂愛,那她情愿不要。如若活著不能好好珍守,卻道死后如何悔之傷之,又有何用 那一世她愛過他,已經夠了。 老天爺再公平不過,上輩子她求而不得,這輩子他求而不得,不過如此。 …… 這是個難熬的夜。 跟去抓藥的人深夜方回,生火煎藥又折騰了一陣子,喂他喝藥也是件辛苦事,兩個男人架起魏眠曦,俞眉遠捏開他的嘴,才將藥強灌進他口中。 大夫交代,這藥每隔一個時辰就要吃一次,連服三次。 這一夜,俞眉遠徹夜未眠。 天明時分,魏眠曦的燒終于退了,俞眉遠已筋疲力盡。帳中燭已燃盡,薄光透進,魏眠曦緩緩睜眼,見到曲膝坐在帳中的她。她雙手環膝,將腦袋擱在膝頭,正睡著。 帳中凌亂,銅盆巾帕隨意擱著,藥碗水囊等物散放滿地,空氣里浮著淡淡的血腥味與藥味,他想起昨夜迷迷糊糊里總有只手在自己額上臉上貼著,妥帖照顧著,原來竟是她。 哪怕知道她為何留下,他仍是心頭一暖,似冰凍三尺的寒冬照來的一絲陽光。 他悄悄坐起,伸手往她發間撫去。 俞眉遠并未睡沉,一有點動靜她立刻醒來。 魏眠曦只能縮回手。 “你回去休息吧,我沒事了?!彼_口,聲音含了砂似的嘶啞。 “我無礙。你要喝水嗎?”她揉揉眼,探手倒水。 魏眠曦俯身按住她的手腕,她如被蜂蟄了般甩開。 “這里不用你照顧,你快回去?!彼灰詾橐?,只是阻止她倒水,“如果你是擔心我會追究此事,那你大可放心,我答應你,絕不追究?!?/br> 俞眉遠不太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