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霍引這次卻再不像從前那樣君子,竟按住了她的手,身體不退反往她身上俯去,將她藏在了自己胸前。 “噓。忍忍?!彼谒陷p語。 俞眉遠別開臉,盯著黑暗不語。 狹縫外傳來的喧聲由遠及近,又由近轉遠,火光晃動著,影子搖過,漸漸又消失。黑暗回歸寂靜,只余明月清暉灑在兩人之間。 誰也看不清誰,只有微伏的胸膛和呼吸聲音。 俞眉遠耳力極佳,比霍引更快確認外邊無人,她用力拍開霍引的手,從狹縫中跳出,神情晦澀難明地朝飲者樓的方向行去。 霍引忐忑跟過去,想了想,厚著臉矮身到她眼前,可憐道:“小阿遠,你說留我吃飯的,剛才在席上我只顧著喝酒,沒吃東西,我餓?!?/br> “小阿遠……”霍引戳戳她的手臂。 俞眉遠拔開他的爪子。 “沒人攔著你去吃飯?!?/br> 他有些像霍錚,又有些不像。 霍錚大概不會……這么孩子氣。 她也不知。 其實她從沒真正了解過霍錚吧。 “嘿?!被粢χ逼鹧?,忽又正色道,“小阿遠,我陪你去昌陽吧。向老爺子的大壽沒帖子進不去,昌陽又大,你找不著徐蘇琰的。我去了,可以賣這張臉?!?/br> 俞眉遠瞪他一眼。 他有臉嗎? ☆、第127章 意識 日頭被厚云遮擋,山中將有大雨,風嘯嘯而過,擾得草木皆亂。藥苑里的小僮正忙著將早上曬出的草藥收回屋里,忽聽得風響間傳來的高語聲,均是一驚,扭頭往藥廬里看去。 聲音屬于楊如心,一向溫柔,甚少大聲的她今日不知怎地,竟動了怒。 “不行!霍引,你不能離開云谷?!彼膽B度很堅決,沒有商量的余地。 “如心姐,還有十多天,你替我將藥制成藥丸我帶在身上,不會有事的?!被粢驹谒帍]中,眉頭緊攏。 他本只是求楊如心幫忙將藥制成藥丸,他好帶去昌陽,豈料才說了個開頭,便遭到楊如心的反對。 楊如心放下手中藥鋤,轉身看了眼廬外黑沉的天,大雨將至,滿山只剩樹影蕭瑟。 “霍引,不是我不愿為你制藥,實乃你的身體經不起再一次毒發。先前替你用的辦法只是強將慈悲骨壓下,誰都不知道下次毒發會是何時。若你在外面毒發,身邊又無藥可用,你這條命……還想不想要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體內的毒早已到了藥石無用的地步。如果在谷里,還能用火潭的至陽之氣壓上一壓,可即便如此,火潭也壓不了太久,慈悲骨的毒遲早要徹底爆發。 她不敢告訴他實話,以他目前的身體情況,哪怕留在云谷里,最多也只拖得一年半載,更何況是離開云谷。若是毒發,沒有火潭,他必死無疑。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昌陽之行我非去不可。即便你不幫我,我也要去?!被粢齼刹阶叩剿韨?,沉著聲音緩道。 楊如心撫著窗欞的手一緊,臉上是窗口搖過的樹影。 “你在逼我?若我將此事告訴連二哥,你說他會讓你去嗎?谷里的兄弟會讓你去嗎?” “如心,我在云谷呆了多少年……從四歲開始,到如今已有十七年之久。我知道自己會死,所以從來沒替自己爭取過什么,也沒有任何心愿,只這一次,是我這輩子唯一所求。即便死,我也心甘情愿?!被粢S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他從沒有過如此強烈的愿望。 阿遠想行遍天下,他便陪她,哪怕一天,余生足矣。 正因為時間太短,他就連一刻,也不想再和她分開了。 “霍引……”楊如心心中軟去,目光落向身邊男人。他將她救回云谷時,才是個十歲的少年,轉眼已經過了十一年,她看著他一點點成長,看著他隱去所有念想,只為他人奔走。他明明是那樣向往自由的人,卻成了困獸,從來沒為自己踏出過半步,每每以笑臉待人,卻無人可窺得面具之下那張臉龐上的蒼白失色,一如他的人生。 霍引不再開口。窗外已下起急雨,噼哩啪啦。 “下雹子了,快,快進屋!”屋外小僮傳來驚呼聲。 院里的藥棚被砸出窟窿,慌亂的腳步聲傳來。 “我出去幫忙?!被粢D身欲離。 “霍引?!睏钊缧慕凶∷?,“你答應我兩件事,我就幫你?!?/br> 霍引回頭,眼眸明亮。 “第一件事,你在火潭閉關十天,我替你施針封住火潭陽氣于你體內。這過程的痛苦非同一般,你想清楚;第二件事,我要隨你去昌陽,以免出岔子?!?/br> 楊如心做了妥協。 …… 突如其來的一場冰雹砸壞了鎮上許多東西。云谷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夏至這段時間,天氣如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刮風下雨都是小事,最怕這冰雹,一下就要砸壞許多東西。 第二天艷陽高照,飲者樓關門不開。 后院屋舍的瓦片被砸壞不少,院里瓜棚倒塌,雞舍被砸壞,雞被澆成落湯雞,滿院瘋跑,那兩畦本來長勢極好的菜都被砸爛,再加上其它被損毀的東西……俞眉遠心疼得不行。 雖沒打算在此定居,然這院落里的所有東西都是按著她的喜好來布置的,全是她的心血。即便最終要離開,她還是把這里當成家。 霍引來時,飲者樓的人正忙著收拾爛攤子。 青嬈拿著笤帚打掃酒館門前的斷枝敗葉,酒館旁邊堆的空酒壇被砸碎一大片,老七正清理著,把瓷片用板車往外運。 “姑爺來啦!”見到他,青嬈仰起頭高聲一喚。 前日她家姑娘在人前承認了與霍引的婚約,回頭又和他去赴了宴,如今已是全鎮皆知的事,不叫他“姑爺”,青嬈也不曉得該稱呼他什么了。 “姑爺……”老七聞言手里的瓷片落了一地?;粢@才出現幾天,就是姑爺了?這種好事什么時候才輪到他頭上?想想現在青嬈對他的稱呼,他心酸。 “傻子,你發什么呆?”青嬈喚道。 差別好大。 霍引聽到那聲“姑爺”,心情好極,揮揮手,自行進了酒館。 無人攔他。 錢老六在后廚燒午飯,酒館里空空的,霍引一路走到了后院。后院一片狼藉,吳涯蹲在房頂修瓦,俞眉遠正踮著腳站在瓜棚下重新扎緊歪斜的架子。 他兩步跑到她身后,抬手取走她手里的繩子。 “你把架子扶好,我來綁?!彼?。 “你怎么又來了?今天我這兒可沒好菜招呼你?!庇崦歼h聽到腳步聲就知道來的是霍引,嘴里怨著,人卻往旁邊一退,扶好了架子。 個子高就是好辦事,她踮了半天腳也扎不牢架子,落到霍引手里,三兩下便搞定了。 “瞧你說的,好像我來找你就是為了蹭飯?!被粢渭茏?,用手推了推,確認穩妥之后才松開。 “不是為了蹭飯,你還能為了什么?”俞眉遠又踮起腳把瓜葉拔弄好。 霍引挑挑眉,轉頭看到她踮腳的模樣,忽想起十一年前,他抱著幼年的她從山上飛下時的模樣,心里一動,便將脖頸一伸,將下巴磕到她發間。 “都十一年了,你還是才到我下巴?!?/br> “小霍!”俞眉遠怒了聲,人往旁邊跳開。 “你少了兩個字?!被粢[瞇眼,瓜棚下涼風襲來,讓人格外愜意,“乖,叫哥哥?!?/br> 俞眉遠臉上倏爾一笑,嘴里道:“哥哥……” 一道鞭形如蛇閃過,攻向霍引。 “小霍哥哥,既然來了,就陪我玩上一玩?!?/br> 霍引見狀忙向外跳開。 這丫頭,如今真是一言不和就動手! 鞭花頻起,時如電色,時如亂蛇,墨色鞭影之間,紅衣似楓,像她離京那年香醍別苑的紅楓,火似的燃遍山野。 霍引閃步躲了一會,身后那鞭影如影隨形,他逃之不去,便只能折身從地上拾了攆雞的長棍,與她對招。 也不知她怎么練的,長鞭來的角度刁鉆古怪,只朝他身上要xue下手,毫不留情面?;粢局挥昧巳闪?,不料卻被她追得狼狽,被她逼得只好認真以對。 她的鞭法與輕功都進益了,與一年半前不可同日而語。 當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 長棍如龍,轉過小小的院落,長鞭繞在棍身上,一圈圈轉著,漸漸變短。俞眉遠只覺得手上傳來的力道有如山巒,她一個不支,長鞭握把脫手而出,跟著棍子飛了出去。 霍引如魅影一道,無聲息地在她身后閃現,朝她肩頭揮出一掌。俞眉遠轉身向旁邊閃避,豈料他只是虛晃一招,她這一避,正露了破綻,霍引伸腿掃過她的腳。 天地如倒置般,俞眉遠眼前景物一花,她已被他的攻擊得手,身體向后仰去。 身后是蓄水用的大陶缸,缸面上人影壓下,眼見著她要進水,腰間忽有只手攬來,將她穩穩接住。 虛驚一場。 俞眉遠喘著氣,半倚在霍引臂彎之間,眼前只有湛藍的天與棉似的云。 好久……沒打得這么痛快了。 霍引也喘著。他沒料到,不過一年半的時間,眼前這小丫頭竟能逼出他七分實力,他小看她了。 比起一年半之前,她的攻擊凌厲了許多,不再只是生搬硬套的招式,已有了自己領悟來的變化,那變化應是來自實戰經驗,夾著還不成熟的殺氣,高手之風初成。 她一直都在成長,慢慢長成他心底那朵無可取代的白蘭花。 手臂間她的腰肢細柔,他能感受到她腰上玲瓏線條。她手上力量雖大,可整個人卻沒什么重量,像段藤蘿掛在他臂彎上,叫他莫名想起云谷莊外相逢的那個場景。 他以為是夢,可不想竟是真實的她。 湖里走來的少女,濕漉漉的長發,掛滿水珠的臉龐,還有只著鮫皮水靠的身體……這些纖細玲瓏被藏于衣下,從未有人窺得,如海底深處的魚兒,美麗異常,有生之年,只會在一個男人面前展現。 霍引的心忽然狂跳不已。從前愛歸愛,他卻沒往這些地方多想,可突然有一天,他意識到了……他是男人,而她……是個女人。 俞眉遠喘息片刻,站直身來,轉頭望向他。 “你這人好奇怪,耳朵怎么紅了,臉倒一點沒變色?”她狐疑地湊近他。 霍引被她一說,更覺血沸,立時低了頭背過身去。 “古古怪怪?!庇崦歼h抹了把頭上的汗,展目一眺,傻眼。 “四姑娘,你打過癮了?”吳涯已經蹲到了房頂邊沿,手托著腮,了無生趣地看著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