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好?!被翦P隨她站起,陪她一起過去,才邁出兩步路,他忽又想起一事來,道,“阿遠,你是不是不想參加太陰祭舞?” “你何出此問?”俞眉遠是不想參加,但她也沒表現得這般明顯吧。 “若你不想參加太陰祭舞,我想辦法讓你躲過這幾天的習舞。你的內功雖然破了境界,但我見你步伐與身形都不夠穩,尚欠火候。若你不嫌棄,這幾天到我這里來,我和你過招?!?/br> 俞眉遠聞言眼珠子轉也不轉地直盯著他。 這人是她肚子里的蟲嗎? “你真的愿意指點我嗎?”她不敢相信。 “說什么指點?我與你拆招打發時間罷了?!被翦P點頭。 “求,之,不,得!”遇見霍錚,俞眉遠覺得自己這臉皮越來越厚實了,連客套的話都不愛說。 霍錚哈哈大笑。 …… 和長寧一起留在昭煜宮里用過晚膳,俞眉遠才在長寧身邊的貼身女官陪伴下,回了毓秀宮。 天色又已昏暗,宮中飯食早已用過,空盤碟碗都已經被收走。庭院里燈火點起,照出滿院樹影婆娑。 毓秀宮如今只剩了二十人,每個人都是競爭對手,彼此之間便很少走動,再加上如今的習舞強度比之前大了許多,一天下來這些少女早就筋疲力盡,早早地呆在屋里歇息,因而這里便十分安靜。 值夜的女官住在西廂房里,無事一般不出房間,院里此刻沒有人。 俞眉遠匆匆到自己屋前,正要推門進去,忽聽到幾聲隱約的泣音,貓叫似的傳來。 她狐疑地望去,聲音是從她房間后面的疊石山景后傳出的。 為了求個清靜,她挑了長廊最盡頭靠著疊石山景的房間。別人覺得屋外山景森森,詭異可怕,她卻很喜歡。 這半夜三更的,誰會躲在那里哭? 如今她耳力更上一層,只稍專注聽了聽,她便聽出那是俞眉安的聲音來。 想起白日發生的事,俞眉遠蹙蹙眉,把剛打開的房門關上。 她們都是俞家的人,俞眉安要出什么事,不管怎樣她也要惹上些麻煩。 真是個麻煩精! 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她繞過疊石,又往花叢里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在一棵丁香花后看到了俞眉安。 俞眉安正摸著黑蹲在地上,拿著石塊不停地砸著地上的東西。 一邊砸,她一邊低聲哭罵。 那情形,很是詭異。 俞眉遠蹙著眉,又朝前悄然走了兩步,直至能看到地上那東西時她才停了步伐。 仔細看了兩眼,她認出了那東西來,眉色頓時一沉。 “俞眉安,你是不是瘋了!”她低喝著從旁邊沖了過去,一掌將俞眉安推開,從地上撿起了那東西。 俞眉安被她嚇到,坐在地上忘了哭泣。 俞眉遠怒極,卻還是壓低了聲音狠狠罵她。 “你什么不好玩,在宮里玩這個?你知不知道若是讓人發現會有什么后果?你不想活,也別害我!別讓整個俞家給你埋葬!” ☆、第108章 弓舞 俞眉遠手中抓著的東西是兩個粗糙的小布人,布人的背后用朱砂寫著兩個名字,一個魏枕月,一個張宜芳。 她們進宮時隨帶的包袱都被檢查過,這東西是帶不進來的,因而這小布人是俞眉安剛縫好的,用的是不知哪里找來的碎布頭,針腳也粗疏歪斜,只縫出人形,并沒繡臉,里面的填充物也只是些碎草。 但即便是粗制濫造的布人,用朱砂寫著名字,也已犯了宮中大忌。 不論哪個朝代,巫蠱之禍都是件恐懼的事。哪怕是普通人家,若有人在后宅用了這歪門邪道的詛咒之法,也為世所不容,更何況這里是皇宮!歷代帝王最忌諱巫蠱之術,譬如前朝一位皇后在后宮大行巫蠱之術,被人告發后不止皇后被殺、誅連九族,就連與之走得近的黨朋與世家,都盡數被誅,血流成河。大安朝雖然還沒很嚴重的巫蠱之亂,然而這些年來因為巫蠱而獲罪的臣子、世家與后妃皇子,也不在少數。 俞眉安這東西,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拿來大作文章,就是十個俞家都不夠皇帝殺的,便是不牽連家族,她們兩個在宮里的小命,也保不住。 如此兇險之事,俞眉安竟敢沾手,俞眉遠氣得簡直想把她腦袋劈開看看,里面是不是裝了一堆雜草。 “你簡直蠢得無藥可醫!孫嘉蕙平時都怎么教你的,竟教出你這草包來!”俞眉遠怒不可遏,孫嘉蕙心計那么深的人,怎么教出這么個女兒來?她無法理解。 俞眉遠卻不知,孫嘉蕙實疼愛這一兒一女,她自己雖說心計深沉、滿腹陰損,對兒子的教育卻又十分嚴格,所以才教出個兄友弟恭的俞章敏。至于俞眉安這個女兒,她更是嬌寵無比,恨不得把所有刀光劍影都替她擋掉,以至于俞眉安一點風雨都未經歷,只學去了她的陰損,卻沒學走她的心計。 “夠了,你別說了!我知道我蠢我沒用,我只會給我娘惹禍,要她善后。我知道我比不上你,還癡心妄想嫁給魏眠曦,是我自取其辱!你上次怎么不干脆殺了我,也好過讓我這么丟臉地活著!”俞眉安索性也不站起,就坐在地上邊哭邊說起來,“你不在毓秀宮里,根本不知道她們怎么取笑我的,也不知道她們暗地里如何針對我。今天早上我在魏眠曦面前出了丑,回來她們都說我不自量力,恬不知恥,見個清俊男人就撲上去!還說我俞家女兒每個都寡廉鮮恥,說大姐死了男人不好好守著,還要再尋親事;說你不知廉恥,連jiejie的親事都要搶;說我們俞家果然是有爹生沒娘養的,娶的正妻是個低賤商賈,不會教養孩子,說平妻是妾,妾教出來的孩子,都是一樣的貨色……” 俞眉安那點伎倆在俞府后宅,也就只有孫嘉蕙撐著,她才能橫行無忌,便自覺手段了得,及至遇了俞眉遠,她幾次三番被打壓,銳氣早就大挫。 后來一心盼望的親事被退,她成了全城笑柄,開始時有多少的美好,結束之時就是百倍的折辱,這個世界對女人,一向不公平。愛情成傷,她本已心碎,緊隨而來的又是逃不掉的嘲笑,她只能縮在自己的繡樓里,不敢踏出半步,怕看到或憐憫或幸災或嘲諷的眼神。 再后來,她在俞眉遠手里被嚇得魂魄俱散,淺薄的驕傲碎成渣。她既驚且懼,終日疑神疑鬼,又覺自己沒用,自尊自信同時被毀。 如今到了毓秀宮,她又被迫面對四周風言與明里暗里的種種針對,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她像被孤立于荒島,無人來救。 她無計可施,除了這樣愚蠢幼稚的發泄,她想不出別的辦法。 “……”俞眉遠站著,將布人緊攥在手,眼眸沉如此刻夜下樹影。 俞眉安抱了膝蓋,把臉埋在膝間。有些話,她壓抑了許久,無人可述。 “我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嫁不了他我認了,可為什么她們那么說我?我做錯了什么?魏家夫人和魏枕月當初拉著我的手夸我,如今轉頭卻在外人面前說是我自作多情,她們根本無意于我!”她的嗚咽小了下去,只剩倦意滿滿的聲音。 “可就算是這樣,我也還是喜歡他,我控制不住啊。不見的時候我恨他,見到他的時候我又喜歡得不行。俞眉遠你說,我是不是賤?” 年華正好的姑娘,很純粹的愛著一個人。 滿腔愛意,換回的是一世折辱。 可哪怕如此,她都沒后悔愛上過他。 她抬頭,仰起哭花的臉看著俞眉遠。 俞眉遠無動于衷地站著,讓她猜不出想法。 “算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彼执瓜骂^,愣愣看著地面。發泄過后,她心情平復許多。 俞眉遠沉默著。她不懂嗎?她怎會不懂?她用了十二年時間來體驗愛著一個人卻求而不得的苦,最后輸掉的,是她的整個人生。 “把你的眼淚收了?!彼淙婚_口,蹲到了俞眉安身前,伸手捏著俞眉安的下巴逼她再將頭抬起。 俞眉安怔怔的,臉上有些懼意,她想起上次抱翠池邊的事。 “你的眼淚,除了你母親會心疼之外,對別人毫無用處!”俞眉遠的臉龐藏在夜色之中,叫人看不清是笑還是怒,“告訴我,你覺得這里境況如此艱難,你又這般可憐,那你還留下干什么?你為什么不滾回家里,老實地呆在你母親身邊,讓她護你一輩子?你來這里自取其辱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 俞眉安忽然失語。 因為……不甘心吧?只要一點點就足夠成為她留下的理由了。 留下,她才能替母親爭口氣,不讓她們成為別人的笑料。她知道,出了那事之后,她的新親事并不好找,她母親急得幾宿幾宿地失眠。 留下,她才能再見魏眠曦,與他同站天祭臺,雖然那很渺茫。 留下,她才有機會贏過曾經取笑她的人…… 留下的理由太多,但她如今卻一個都說不出來。 “你不甘心,對吧?”俞眉遠替她說了,“你想贏!” 俞眉安只覺下巴一松,俞眉遠已經放手,她卻沒再垂頭,只是傻傻看俞眉遠。 “想贏,就光明正大地打敗她們,別老學你母親愛用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就算讓你勝了又怎樣?你一樣是個失敗者?!庇崦歼h將布人在她面前一揮,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俯視她。 “贏?我是想贏,可我……” 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差別人太多。 “你可知何謂太陽祭舞?”俞眉遠淡道,“乾坤日月,天地陰陽,太陽為乾,太陰為坤,陰陽相合,方成天地。太陰神君為月為坤為天下女子,太陽神君為日為乾為天下男子,太陰祭舞是女子之舞,而太陽祭舞則為男子之榮。所以我們所習的東西,與公主們是不一樣的?!?/br> 俞眉安目露不解,不明白為何她說著說著,卻突然轉到了天祭舞上。 “昔年我大安□□皇帝于馬背之上打下這片江山,靠的是一鞭一弓,因而馬術與弓術乃是我大安朝從開國以來所有人都爭相追崇的技藝,這個你總知道吧?天祭祭的是天,也是祖宗,更是我大安朝歷來所信仰的東西。故而太陰祭舞也叫馬策舞,太陽祭舞則又名長弓舞,與一般的舞并不一樣?!?/br> “長弓舞……”俞眉安跟著呢喃一聲,眼中驚喜乍放,俞眉遠這是……在教她? “這長弓舞既然是男子之榮,就更不似普通的女子之舞要求身體纖柔靈巧。這舞講的剛柔并濟,需有男兒陽剛之態。你的體力不夠,腕力臂力都差,身形亦無男子之態,這些全是致命弱點。相較來看,魏枕月就好太多了,她出身將門,自小習過些武藝,是以比其她人要更挺拔;而張宜芳則勝在身形高挑,高傲張狂,舞技更是高人一等。這兩人,會是這次祭舞之選最強大的競爭對手?!?/br> 若俞眉遠記憶沒出錯,上輩子得了祭舞資格的人,就是魏枕月,本當風頭無雙,可惜后來被她的“神箭”之名無端壓過,竟讓人淡忘了,想來這也許就是上輩子她嫁進魏家之后,魏枕月這小姑總也看不慣她的第一個原因吧。 至于長弓舞,那是她成了郡主之后,宮里派出的老嬤嬤來教她禮儀時,曾隨口點評了魏枕月的太陽祭舞幾句,點評的話雖不多,卻字字珠璣,叫俞眉遠慢慢琢磨出了味道。 太陽祭舞的資格,她沒興趣,不過她現在不樂意看魏枕月或張宜芳得到資格。要勝這兩人于她而言太容易了,不過她本就是初拔頭名,贏了她們也不夠痛快。 俞眉遠想換種方式來玩。 若是俞眉安贏了她們,想必魏枕月和張宜芳的臉色,一定會精彩至極。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勝出?”俞眉安將她說的話一字一句記入心中后,方問道。 “我已經把此舞精髓告訴給你,剩下的要你自己想辦法。這世上沒有白得的餅,你想要贏,就得靠你自己。你親自領悟來的東西,遠比我三言兩語的解釋要更深刻?!庇崦歼h勾起淺笑,無人看清,“你要記住,在天祭臺上,你是獻舞于天之人,可不是獻藝的優伶舞姬要來討好那些看你表演的凡人。你高高在上,是他們要仰拜于你?!?/br> 語畢,她轉身。 走了兩步,她忽又轉頭:“這玩意兒我帶走了,你可別再犯蠢。再敢玩一次,我就不客氣了?!?/br> 俞眉遠可不想把命交代在這里。 …… 把俞眉安的小布人燒了以后,俞眉遠才安心坐到床榻上,盤膝運功,修習起《歸海經》。第二重的瓶頸被打破后,她再無阻滯之感,功力一日千里,當真如海水浩浩,奔騰而匯。 運功到天將明,她才收了功法,閉眼睡了半個時辰左右,便被叫醒。 在屋里洗漱更衣后,便有人送來清淡飲食。 “小人見過少主?!彼蜕胖耸歉A?。 “福公公?!庇崦歼h點點頭,目光卻望著門外。 福林進屋后,并未將門關上。送早膳的時間很短,關了門惹人疑心,他們只能把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 “府中無異,不過主人的病更重了,二老爺仍頻頻與朱廣才接觸,似乎想借主人病重之機徹底投向燕王。后宅中,丁姨娘和桑南無異,倒是蕙夫人尋故罰了二姨娘,被老太太給擋下了,兩邊鬧得不太痛快。兩位公子也無礙,只不過暗中保護大公子的人發現,有人在悄悄盯著大公子?!备A忠贿吘従彽貜氖澈欣锿郎蠑[碗疊,一邊快速回稟著。 “奇物坊那邊呢?”俞眉遠又問。為免徐蘇琰再行危險之事,她派了人暗中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