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何氏想起孫盈的下場來。孫盈鬧出那等丑事,竟還妄圖攀咬燕王世子,結果卻被棄,如今已讓蕙夫人送回家去。失了名節,沒了利用價值,她被她那貪財好利的父母以十兩紋銀賣給了五十來歲的富商為姬,日子怕是難過得很。 不過對她而言,最關鍵的就是孫盈再也勾引不了俞章華了。 “滿意,滿意極了!”想起這事,何氏臉色一喜,忽又驚疑地走到她身邊,“這事……是你安排的?” 她一直不知道孫盈的事是誰出的手,莫非是這小霸王? “滿意就好,那么我要的東西呢?”俞眉遠扔下經文,笑著朝她攤開手心。 何氏一滯,想起她要自己找的東西來。東西倒是已經找好了,可這樣乖乖交給她,倒顯得自己好拿捏,可待要與她唇舌討還一番,卻又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拿不出從前的厲害勁來。 這小霸王今晚一直笑吟吟的,臉上毫無脾氣,與進宮前相比又是一番變化,沒了煞氣,卻又顯得神秘莫測,讓人心里沒底。 斟酌一番,何氏轉身從斗柜的暗格里翻出個木盒,遞到俞眉遠面前。 “你要的東西,我們兩清了?!?/br> 俞眉遠擰開銅扣,目光從盒中裝著的冊子掠過,又掃向何氏。 “兩清?二姨娘,清不了了?!庇崦歼h從盒里取出冊子,笑得更大一些,“除非你不想讓章華活命了?!?/br> “你說什么!”何氏大驚。 俞眉遠挑了本冊子取出,口中淡道:“別大驚小怪?!?/br> 冊子紙頁泛黃,墨跡有些暈開,年月已久,紙上的字跡亦非出自何氏之手。她一頁頁翻過,看得粗略。這是用來記錄這些年府里大項工程支出的冊子,包括俞府東園的幾次修葺,西園的購置與修葺,以及田地莊子的買賣。 俞眉遠粗略掃過,在某一頁上停了目光。 嘉康九年,老太太的慶安堂動過一次大工程,重挖火道修建地龍。時間很巧,正是徐家出事,徐家管家帶著銀子進京求救的那年。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警告你,若是你敢傷害我章華,我……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放過你?!焙问习l狠道。 “噓。別吵?!庇崦歼h以指點唇,“要是打草驚蛇,讓真的想害章華之人發現了我們的交易,他就真的性命堪虞了?!?/br> “你是說……蕙夫人?”除了孫嘉蕙,何氏想不出還有什么人有害俞章華的理由。 俞眉遠闔了冊子站起,并不回答這問題,只道:“你再做兩件事,盯緊老太太的一舉一動,看看她都與府里哪些人來往密切,她若吩咐你做什么事,你先來回了我?!?/br> “你后日不是又要進宮?”不知不覺間,何氏被她牽了鼻子走。 “有了消息你告訴前院馬房的俞森,他會想辦法把消息傳給我?!庇崦歼h說著轉了轉拇指之上戴的翡翠扳指。 俞森?前院的人?好像從前是跟著俞宗翰的? 何氏聞言詫異,而這詫異在看到她指上扳指時又轉作愕然。這扳指她見過,是俞宗翰戴了幾十年的舊物。 “我在為父親辦事,交代你的事你若做好了,便是幫了父親,日后只有你好的地方?!庇崦歼h俯到她耳邊輕道,“還有一事交代給你,你替我查查老太太院里一個地方……” 何氏臉上的驚愕便再難遮掩。 …… 俞眉遠在俞府只能呆一天,時間太短,她只能連睡覺的時間都貢獻出來處理事情。 遣散了屋里的人,她獨自伏在案上對著燭火看從何氏那里拿來的東西。 先前周素馨已經和她說過她母親的嫁妝。徐言娘剛嫁俞家時,俞家條件并不好。為了幫襯俞家,她大部分的嫁妝都已經貼補了家用,包括整個東園的修葺及購置西園,再加上頭幾年兩個府的嚼用花銷和人情往來,用的幾乎都是徐言娘的嫁妝銀兩。俞宗翰那時初涉官場,手頭也并不寬裕,俞老太太又好排場,府里一直入不敷出,用的便都是徐言娘的銀子。徐言娘雖與俞宗翰互不信任,但想來她也是真心愛著這個男人,才不遺余力地一直幫著他。 俞眉遠算了算她母親離開俞府前的大宗開支與每年花銷的總和,再加上她母親背著俞宗翰偷偷在外替她置辦的田莊與鋪子,基本上與周素馨告訴她的嫁妝數目差不多。 而徐言娘離開俞府之后,俞府就沒有什么大宗支出了,每年的花銷大部分也靠俞宗翰明里暗里撈回的油水,持平而已。 這意味著,俞府沒有動用到徐家的那筆救命銀兩。俞宗翰告訴過她,二房捐官用了兩萬兩現銀,而暗中孝敬給朱廣才和燕王走關系的銀子約要近三萬兩,再加上這段時間二房大肆鋪張所花掉的,最保守估計也該有五萬兩銀子。這五萬兩若動的都是徐家的救命銀兩,如此龐大的現銀,從前都藏在哪里?如今可有剩余? 如此想著,她提筆寫了封信給徐蘇琰。 想知道救命銀兩的總數,只能問他。 若是還有剩余,便是掘地三尺,她也要找出來。 寫完信,以火漆封緘之后,她暫擱一旁,又從何氏的木盒里取最后取出兩份宗卷。 俞府外來的丫頭都有宗卷保存在俞家府庫中,木盒里的這兩份是丁氏和桑南的宗卷。丁氏在抬為姨娘之前,也只是個丫頭,因此也有宗卷。 桑南十二歲時被買入俞府,恰是徐言娘離府那年。她在俞府已經呆了十五年,是老太太跟前的第一貼心人,又在老太太前發過誓并不嫁人,這輩子只陪老太太終老,是以僅管年紀大了,她仍還呆在園子里照顧老太太。如今新進來的年輕小丫頭,已不再喚她jiejie,早已改稱桑南姑姑了。 她祖藉就是兆京,乃是京郊鯉滿村的人,一家上下十來口人都還在,現如今已經靠她的貼補在京城置了小宅子,都搬進京里來了。想來這幾年老太太十分倚重她,賜下的賞也不少。 至于三姨娘丁氏,她是蕙夫人娘家榮國公府的家生子,是以宗卷關于她的記錄并不詳盡,大多都是她到俞府之后的資料。關于她的來歷,不過寥寥幾句。她是國公府家生子,只不過在十三歲之前一直跟著父母在國公府的別苑里住著,替主子看守房舍,并無特別。她父親倒非兆京人,是從高薊遷來的,前些年因為身體不好,被主子恩準回了高薊老家。 這么看來,也沒可疑之處。 俞眉遠對著燭火看了一夜,直到雞鳴時分方才作罷。她將這些東西收起,又柜上取下自己兒時所作的涂鴉,從頭到尾再仔細翻看了三遍,最后付之一炬。 情勢漸漸緊迫,《歸海經》的手稿不能再留了。所有內容她看了九年,早已爛熟于心,也無需留稿。 接下的這段時間會是俞府最緊要的時刻,她本該留在府里把握大局,可如今卻要進宮呆上一個月,這讓她有些頭疼。在燭火前怔怔想了許久,她忽又看開。府里局勢難明,危機重重,她要是抽身去了宮里倒更安全了,叫他們的目光從她身上暫時轉移,她能置身事外靜觀其變,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如此想著,天光已亮。她眼眸酸澀,只和衣在榻上歇了片刻,便聽外頭青嬈與云謠悄聲進來的響動,索性就起了。 今日事多,她只回家一日,要給老太太和蕙夫人請安,少不得費一番唇舌。 時間,真的太少。 …… 因為燕王世子之事,老太太不待見她,只讓她在慶安堂里站了許久,就讓她離開了。蕙夫人那邊,倒是留她用飯,又細細盤問她一番。從孫盈之事開始,到這段時間在宮里的點滴,巨細靡遺。俞眉遠滿口答著,無非是九分真摻了一分假,與她相互打著太極。 這一次俞家兩個姑娘都過了初拔,給俞府大漲臉面,尤其是俞眉遠還爭了頭名。蕙夫人倒是頗為高興,之前因魏家的事,俞三名聲受損,如今可要趁著這趟祭舞之選好好掙回來,再加上俞眉遠是她心目中要送入宮中的最佳人選,若能在皇帝面前先露個臉,倒也算好事,是以她這趟并沒給俞眉遠任何臉色,反正囑咐了許多。 一天的時間轉眼便過。 到了入夜時分,俞眉遠收到了徐蘇琰的回信。 有了俞宗翰的人幫忙,她要往外傳遞消息方便許多,若非時間不夠,她甚至想自己潛出府去見他。 徐蘇琰的回信倒簡單。 當年徐家悄悄帶進京的現銀,統共十八萬兩,存放在徐家在京城的別苑里,后來不翼而飛,看守銀兩的人與帶銀入京的老管家,全都伏尸當場。 十八萬兩銀子,那得要多少的箱子來裝? 如此龐大的銀兩,這些年會藏在哪里? 就算少了五萬兩,也還剩十三萬兩。 俞眉遠攥緊了拳,將信燒去。 徹夜未眠。 …… 第三日,她仍起了大早。 晨風微涼,吹散一夜煩悶。俞眉遠的手腕上帶著兩串茉莉花手串,她身邊的空氣中便彌漫著清幽淺淡的茉莉香,聞著醒神。 青嬈淚眼婆娑地送她出門,這一別要有三十日,她們從未分別過這么久。 俞眉遠輕輕拭去她眼下淚痕,笑道:“莫哭,好好在家等我回來,自己萬事小心?!?/br> 語畢,她轉身上了馬車。 車轱轆轉起,又朝大安朝皇城駛去。 俞眉遠掀了簾回望,俞府的朱紅高門漸漸遠了。 下次再回,便該是兩種模樣了吧? …… 昭煜宮的書房里,霍錚沉眉斂目坐在書案之后,聽左尚棠稟事。 “我去俞府查過了,我們追捕月鬼那夜,你問的那兩個人都在俞府,并未離開過?!?/br> “她們都在?”霍錚摩娑著桌上的青鶴玉鎮紙,低聲問道。 “是。俞府的老太太那段時間犯了心疾,每晚都要有人守在跟著,那夜恰是桑南;而俞三姨娘丁氏則因為她的女兒俞六吃壞東西,鬧了大半夜,她一直呆她女兒屋里照看著?!弊笊刑幕氐?。 霍錚閉目微吟片刻,又問:“可有證據證明?” “老太太那里,只有她和桑南兩人,并無旁人,不過桑南第二天就出現在府里了;至于丁氏……那夜俞六鬧得太厲害,因此半夜又是請醫又是延藥,倒是很多人都見著了,那俞六的病折騰了兩天才算大好?!弊笊刑恼f著一屁股坐到了霍錚對面的椅上,頭疼道,“到底誰是月鬼?是桑南?可也不對啊,按理這人若被魏眠曦救走,一時半會回不了俞府,她也不可能第二天就出現的?!?/br> “俞六病了兩天?”霍錚回憶了一下俞六的模樣,發現自己呆在俞府這么久,竟然對俞家這位六姑娘一點印象都沒有。 “是,就是你從飛鳳行館回來的第二天!”左尚棠說著忽眼睛一亮。 從飛鳳行館回來的第二天,正是魏眠曦上俞府向俞眉遠提親的日子。 提親只是幌子,他的本意……并不在此。 ☆、第106章 霍簡 俞眉遠再次進了宮。這趟進宮就不像上次那般喧嘩,一百人只剩下了二十人,每人都單獨安排了廂房,不再與她人同住。 人少了,規矩卻沒變。所有人進宮之后仍是先沐浴更衣,換上統一的衣裳,再往庭中聽訓。賀尚宮不可免俗地又敲打了她們一番,才放她們去用午膳。 俞眉遠在初拔里出人意料地得了頭名,這次回來便引起了極大的關注,眼紅或者不屑她的人很多,然而想結交她的人也一樣多。不管出于何種目的,俞眉遠都無法像上次進宮時那般低調。只是她獨來獨往慣了,旁人不易靠近,不過面上客套兩句,探探虛實。 這番要在宮里呆滿三十日,有半數時間要與惠文帝的五位公主一起練習祭舞。 午后俞眉遠就在曜華閣里見到了長寧。 長寧一眼就看到了她。 “阿遠,快來,你得幫我個忙?!遍L寧趁著中間歇息的空檔,把她拉到了曜華閣的角落里。 俞眉遠納悶:“殿下,我能幫你什么?” “幫我逮個人,非你不可?!遍L寧眨眨眼。 …… 俞眉遠二進宮的第一天下午就逃了課。 “……”拿著長寧硬塞到她手里的網兜一角,俞眉遠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些什么。 午后陽光熾烈,照得人睜不開眼,昭煜宮前一片沉寂,連只雀鳥都沒有。俞眉遠與長寧兩人站在緊閉的宮門兩邊,手里拉開了一束網子。兩人旁邊一個侍從都沒有,偶有巡視的羽林軍或當值辦差的宮女太監路過,看到長寧也都只作不見。 “還好有你,要不我也不知找誰幫忙,二皇兄這里不讓別人鬧。一會里邊的人出來,你與我同時把網抖開捉住那人!”長寧眉飛色舞,臉頰被熱得通紅,尤顯俏麗。 俞眉遠沒想到長寧的忙竟是逮人,她覺得自己還不如呆在曜華閣里聽老師講解太陽祭舞的曲韻,還涼快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