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這些日子她也打聽了不少人,對眼前的名字已不再陌生。 根據南華山時月鬼的身形與高度,她已將這些名字排除得差不多。月鬼應是關外人,身形比起中原女子要高挑不少,整個園子里能滿足這個條件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她身上有五靈香的味道,無形間又將范圍縮小了不少。 單憑身形來看,老太太身邊的桑南與桐影、蕙夫人身邊跟著的三姨娘丁氏、俞章華屋里的大丫頭扶嫣,這些人都是高挑纖瘦且能接觸到五靈香的人,其中扶嫣隨俞章華住在外院,平時不是經常出入后宅,因而她的可能性又相對小了些,而桐影是在徐言娘離府后才到俞府的,時間之上也不對,她也不可能。 俞眉遠沉思著,又細細對比兩份名錄上的名字。 這仔細一看,她才發現那曇歡手里那份名錄原稿上被人做了記號。墨色的記號打在了桑南與丁氏的名字旁邊。 和她心中的猜測一模一樣。 莫非曇歡進俞府也為了找月鬼?可目的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俞眉遠想不通,便暫時放下曇歡之事,將心思轉回名錄之上。 憑心而論,她更傾向于桑南。桑南進園子的時間正是徐言娘離府前兩年,她一直都呆在杜老太太的身邊,把著老太太院里的大小事務,對后宅所有事也都了若指掌,要想下手做些事是輕而易舉的。 再來便是丁氏。 丁氏此人極為低調,哪怕是參與了協理管家,她也沒顯露過半分得意,不像二姨娘何氏。她原是蕙夫人的陪嫁丫頭,在蕙夫人懷孕期間開了臉,被俞宗翰收在屋里,很快懷上六姑娘眉婷。她為人溫順謙卑、沉默寡言,在府里中這么多年,俞眉遠幾乎不曾聽說她得罪過什么人。又要管家理事,又要應對蕙夫人,若說她手里沒些能耐,俞眉遠是不相信的。 說起來,她那六meimei俞眉婷倒與丁氏如出一轍。俞眉婷是俞府年紀最小的一個姑娘,不過也就比她小了一年,平時與她娘一樣沉默寡言,在園子里是最不受寵,也幾乎要被人遺忘的人。 上輩子,俞眉婷的婚事同樣被蕙夫人利用來換取了某些利益,嫁給了蕙夫人娘家榮國公庶出的小兒子。但她的命運十分特別,說不上是好是壞。她嫁人之后沒多久,榮國公家里先是要承爵的嫡子病故,緊接著第二子騎馬意外摔成全癱,再來就是榮國公夫人,她的婆婆憂傷成疾,變得瘋瘋癲癲。 榮國公府無嫡子承爵,榮國公只能將這位庶出的小兒子記到正妻名下,上書由他承爵,以保家族富貴,連帶著俞眉婷也得了誥命,一時風頭無雙。只不過,她丈夫承爵沒多久,便同樣病故,膝下只留了一位妾室所生的兒子,后來被俞眉婷抱到膝下撫養。 就這樣,俞眉婷一個寡婦帶著兒子,在虎狼親戚的環伺之下,不知怎地到后來竟把持了整個榮國公府,成為了整個榮國公府說一不二的榮國公夫人,就連蕙夫人同她說話都要低聲細氣。 說她命好,可她年輕守寡,又沒生養;說她命不好,可到后來她卻爬到這樣的高位,叫人始料未及。 只不過,若丁氏是月鬼,她怎會讓自己女兒陷入這般境地,又怎會做了俞家的妾室? 俞眉遠細思了半天,沒有結果,便暫時丟開手去。 天色已晚,她鬧騰一天,卻毫無倦意。 吹息了燭火,她躲進帳中,拋開所有,修行起《歸海經》。 夜深,人靜。 她的《歸海經》,已到瓶頸。 …… 翌日,她起個大早。 天色還很朦朧,青嬈才剛剛起身去廚房要熱水,她已穿戴完畢。 拿冷水撲了臉,隨意洗漱一番,俞眉遠沒帶任何人就出了暖意閣,去往何氏所在的長齋堂。 何氏也起得早,俞眉遠到時,何氏正跪在長齋堂的佛象前頌經。木魚聲“叩叩”,一下下敲打著,回響在長齋堂內。從背后望去,何氏腰骨纖纖,挺得筆直,倒顯出幾許虔誠來,只是不知,她這聲聲佛頌之間,求的是什么? “二姨娘?!彼陂T口喚了一聲。 何氏轉頭見到她,臉上大喜,從地上爬起沖到她身前。 “我聽說了,孫盈昨天被打了?” “是啊,至少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姨娘可以安心一些日子了?!庇崦歼h淡道。 “哼,小賤人,怎沒把她打死算了,倒連累我兒。那小賤人狡詐,分明是她自己想進飛鳳行館,存了攀龍附鳳之心,攛掇我兒帶她進去,如今卻把事全賴到章華頭上,真是可恨!你怎么不幫章華分辨一二,由著這小賤人亂咬人?”何氏忽又咬牙切齒道。 “姨娘被關在長齋堂里,對外面的消息倒還靈通得很?!庇崦歼h笑著坐到椅上,提起桌上的茶壺,替自己倒了碗茶,慢條斯理喝起。 何氏走到她面前,眼神一閃,問道:“是你出的手?” 俞眉遠將茶碗往桌上一放,道:“我既然答應你要幫你對付孫盈,自然是說到做到,這只是一點點的甜頭?!?/br> “那你想我替你做什么?總得先想法子將我弄出這鬼地方,我才能幫你?!焙问戏湃嵴Z氣,提起茶壺,替她斟起茶來。 俞眉遠聞言不答,只是笑著盯著她。 明明是笑臉,眼神卻像冷刀子般望進她心里。 何氏心里顫了顫,覺得自己的心思在她眼里無所遁形。 俞眉遠輕叩了兩下桌面,道:“再倒就溢出來了,姨娘,你慌什么?我來這里就是為了這事?!?/br> 何氏一驚,忙放下茶壺,定神一看,卻發現碗里茶水才倒了一半不到,她被這小丫頭給唬住了。 “那你還不快讓我出去?”何氏俏臉一沉,怒道。 “姨娘,丑話我先跟你說在前頭。你別想著讓我幫你出了長齋堂,你就能過河拆橋,不認我這個主子。我昨天能讓孫盈挨這十個板子,明天一樣能十倍從章華身上收回。想想去年父親壽辰上的事,只讓你進長齋堂靜養幾個月,已經是手下留情,下次再惹我,可就沒這么簡單了?!庇崦歼h緩緩說著,見她似要發作,便將唇角輕揚,“姨娘只需想想,若我向官府告發孫盈私藏歡喜散,官府順藤摸瓜查下去,會不會查到章華身上呢?讓人知道俞府三公子吸食歡喜散,呵……” 何氏的臉頓時煞白。 “你……你想怎樣?” “出去之后,替我做幾件事?!庇崦歼h對她的恐懼滿意極了,“第一件事,去老太太身邊呆著,替我盯著她屋里的一舉一動;第二件事,幫我查查丁氏和桑南的底,唔,還有眉婷;另有,我要大房二房這些年的賬目明細,以及府里這幾年大項的銀子支出?!?/br> “……”何氏聽得愕然。 這幾件事,無論哪件都不容易,但問題是,她查這些做什么? “你掌家多年,府里的各門路渠道你都精通得很,這些事雖說麻煩,卻也難不倒你?!庇崦歼h繼續道。 “就算這些事難不倒我,但老太太那邊……老太太一向不喜歡我,她怎么可能讓我到她身邊去?”何氏皺緊了眉頭。 俞眉遠從袖里摸出了厚厚一疊紙,紙上密密麻麻,全是經文。 “這是《地藏經》,你叫人送過去,就說是你抄的,用以消除業障。她近日與蕙夫人之間……你去她跟前討好,她必會幫你。討好人的手段,不需要我教你了吧?!彼似鸩?,又喝了一口。 心里有鬼的人,自然希望有人幫她消除業障,經文只是敲門石罷了。 因為買官一事,大房二房的矛盾漸深,老太太擺明了偏向二房,蕙夫人如何肯罷休,再加上兩人又都想利用她的婚事,各自心懷鬼胎,身邊自然能多一個幫手就多個力量。 何氏與蕙夫人向來有仇,再加上去年俞宗翰壽辰那日的事,這兩人已水火不容了。 敵人的敵人,不就是朋友? 杜老太太不會拒絕這個幫手的。 何氏捧起那疊經文,再看俞眉遠時,只覺得她笑里裹著□□,再沒從前的天真模樣。 叫人滿心生寒。 “對了,還有一事要問你。你可知道當年關于避子藥的事?”俞眉遠又問。 ☆、第92章 求親 “避子湯?”何氏疑惑著坐到俞眉遠旁邊的椅上,不解問道,“什么避子湯?” “你當年可曾聽說過有人在后宅偷偷下避子藥的事?”俞眉遠見她不解,又解釋道,“就是十六年前,我母親還沒離開俞府時發生的事?!?/br> 何氏聞言便陷入回憶的沉思中,俞眉遠也不催她,只端起了茶碗緩緩喝著。 “避子藥的事,我沒印象,倒是另一件事,我有些記憶?!焙问线t疑著開口,一邊又偷看了俞眉遠一眼,“說起來,那事和你母親有關?!?/br> “哦?”俞眉遠不動聲色,“說來聽聽?!?/br> 何氏仔細打量了她的神情,斟酌著說起舊事:“其實我進門是最晚的,對之前的事并不十分清楚,大多也是這些年從后宅各人嘴里打聽來的?!?/br> 她是在孫嘉蕙懷上俞章敏后五個月時,由杜老太太作主,替俞宗翰納進府里的妾室。當時老太太只說孫嘉蕙懷孕不能照顧老爺,而俞宗翰與徐言娘感情不睦,因此才又納了這房妾室來照顧他。而丁氏則是在她進府后兩個月,才被孫嘉蕙開了臉,放在俞宗翰身邊的。孫嘉蕙大抵是存了與她爭寵的心思,怕她趁著自己懷孕生子這段時間,分走俞宗翰的寵愛,才把丁氏送到了俞宗翰跟前。而她和孫嘉蕙的梁子也因此事正式結下,要知道那會她才初嫁俞宗翰,正是蜜里調油的時候,冷不丁被人橫插一腳,自然是恨到極點。 “孫嘉蕙剛懷上大公子的時候,曾經被人下過一次藥,差點沒保住,后來她的飲食起居就格外小心,甚至請了榮國公府的老嬤嬤回來替她安胎調養,近身的所有事情她都不讓任何人碰,包括丁氏。聽說下藥那事,是……”何氏說著頓了頓,又看了俞眉遠一眼。 俞眉遠只是冷冷盯著她。 她將心一橫,又道:“聽說下藥的事,是太太……也就是你母親做的。當然我是不信的,太太那樣的脾性,斷然不會做下這種事?!?/br> 那時徐言娘一直懷不上孩子,而孫嘉蕙才進府沒多久便有了身孕,她這一胎若是出了差子,自然最大的嫌疑就落在徐言娘身,哪怕最后沒有半點證據表明是言娘所為,但架不住眾人都往徐言娘身上猜測,最后是俞宗翰大發雷霆,勒令眾人不得再提及此事,才堵住了這些流言。 只是這一樁無頭公案到如今也沒個定論,倒讓孫嘉蕙恨透了徐言娘。 何氏說完,瞧著俞眉遠臉色仍舊如故,心里悄然松口氣。不知從何時起,她竟有些害怕這小丫頭朝自己發脾氣了。 俞眉遠心思已經轉過一輪了。她母親寧愿一個人遠避小村,也不肯呆在后宅,顯然不是愿意做這些陰損之事的人,可他們的懷疑也并非毫無道理,當時那種情況下確實她母親最可疑,孫嘉蕙的孩子沒了,她母親是最直接的受益之人。 可若不是她母親下的手,還會有誰下這個手呢?孫嘉蕙沒了孩子,對誰最有益? 算上陳慧口中所說的避子湯一事,這已經是第二樁針對大房子嗣的事情了。 大房子嗣? “既然有人想害蕙夫人的孩子,那么你們的呢?還有孩子出生之后,可還有遇到什么危險?”俞眉遠沉吟著問道。 何氏便不自在地撇撇唇,道:“出了這樣的事,我們當然要小心翼翼。我懷孕那時候大公子剛出生,你母親也懷了你,你外祖家出事,幾樁事撞在一起,也沒人來管我。我就偷偷懷著章華,也不敢聲張,直到五個月時才悄悄稟了老爺,他讓我搬到了沐善居和他同住,就這么生下來了。至于丁氏是怎么懷的,我就不知了,不過她依附著孫嘉蕙,有人撐腰,和我是不一樣的?!?/br> 她說著想起當初俞宗翰的溫柔與呵護,眼里現出些少女的甜蜜情思來,可那情懷轉眼就消散,除了在初進俞府那兩個月及她懷孕后搬去與他同住的那幾個月,她再沒享受過他半點溫柔。男人的感情說散就散,還不如銀兩和兒子來得實在,這么多年,她也看透了。 見俞眉遠神色晦明難辨,何氏怕這小祖宗介懷剛才自己說的話,又解釋道:“其實也不能怨太太做那樣的事,委實孫嘉蕙太氣人了。我聽人說,孫嘉蕙當年也是用了見不得光的辦法,才讓皇帝下了旨意,逼得老爺娶了她?!?/br> “我母親不會做那樣的事!”俞眉遠神色一凜,冷道,“孫嘉蕙做了什么事,竟能讓皇帝下旨?” “好像是在宮里發生的,具體的我可不知道了,你得問老爺去?!焙问献炱ひ宦N,撇清了干系。 都是道聽途說的東西,誰知道真假,又是那么多年的事了。 這些話,何氏也藏了許久,如今俞眉遠問起來,橫豎跟她一點關系沒有,她就只當嘮磕那般細細說予俞眉遠聽。 “聽說孫嘉蕙剛進府時也不得寵,老爺待她只是平平,最常去的還是太太那里。不過后來老爺和太太常常吵架、冷戰,屢屢把老爺氣得狠,他就哪個房都不去。我剛進府那陣,他倒會來我屋里,可后來孫嘉蕙拿丁氏固寵,將她開了臉抬成姨娘,老爺就只往她那里去了?!焙问嫌值?,提及這些往事,她也恨得牙癢,“也不知那丁氏有什么本事,能把老爺迷得那么深?都已經十多年了,老爺回府見得最多的人,還是她!這人看著老實墩厚,想來也是個狐媚子。不過話說回來,丁氏的眉眼……有些像你母親,你不覺得嗎?” 像她母親? 俞眉遠在腦中描摹著丁氏的模樣。記得初見丁氏時,她也確實有過這樣的感覺,粗看過去丁氏與徐言娘有幾分相似,可再細看卻又完全不同。徐言娘身故的時候,她還很小,沒見過母親幾面,對母親的長相其實是模糊的,加上后來她也問過周素馨關于丁氏容貌的事,周素馨覺得一點都不像,她便只當自己思母過度,沒多在意。 “那我父親這些年,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脾氣?”俞眉遠沒有回答她,只是問著。 “老爺的脾氣?”何氏這回可就納悶了,她問后宅的事也就罷了,怎么還繞到俞宗翰身上去了,這到底在查什么? “嗯?!庇崦歼h點點頭。 “老爺很少呆在后宅,更少到我屋里,我見不著他幾面,自然也不知有何古怪。若一定要我說……”何氏認真思索一番方答道,“有時候我覺得他像兩個人似的,一陣子溫柔體貼,一陣子卻又暴躁冷漠,這情況在你母親剛離開俞府時的那段日子尤其嚴重,后來他就被丁氏徹底迷了心。唉,男人嘛,喜新厭舊,也是常有的事,誰還能指望他一輩子都像最初時那樣好呢?” 她說著又自嘲笑笑。 俞眉遠卻越發懷疑起來。俞宗翰的心智受往音燭影響,恐怕這事沒這么簡單。 “我說四姑娘,你問了這么多不相干的事,到底是要查什么?起碼也先告訴我,我才好幫你?!焙问险f得口干舌躁,便自顧自倒了碗茶往嘴里灌去。 “與你無關,按我說的做就可以了?!庇崦歼h一整衣裙站起,見她還要說話,忽道,“噓,別說話,有人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