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難怪他一大早就這不許那不許的,原來其中還有這番緣由。 俞眉遠捂了嘴笑出聲來。 霍錚不自在地轉頭,其實也沒青嬈說得那樣夸張,對他來說最困難的就是厚著臉皮去向老婦人請教這些事,他總覺得不好意思罷了。 “哈哈哈,曇歡……曇歡……” 俞眉遠笑聲如鈴,到了后面卻變了聲調?;翦P聽著奇怪便望了過去,才發現她笑到流淚。 那笑,掩去了哭泣。 青嬈恰遞上溫熱的棉巾,她很快覆到臉上,用力壓眼,直至平息。 稍頃,她取下棉巾,面容如常,只余淺笑,輕道:“曇歡,謝謝?!?/br> 霍錚那心,便被她澆融。 …… 關于癸水,俞眉遠也不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其實她早已適應下來,只是霍錚當她是個不解世事的姑娘,因此弄得格外慎重。 用了早飯,她無事可做,便裹了厚實的衣服出門?;翦P本要她再把斗篷給披上,見她額前已出了些薄汗,又想她練了《歸海經》,身體不像尋常女子那么弱,因此也就作罷。 俞眉遠真是覺得,自己這個丫頭根本就不像一個普通下人,真是奇怪的人,不過她喜歡這樣的曇歡。 出了宅,俞章敏早已在門外等她。他答應了她今天帶她在城中走走。 行館外就是東平府最熱鬧的一條街,街上鋪子已經開張,攤販也已推車上街,叫賣聲傳得老遠,很是隨意,與兆京的嚴謹大不一樣。 兆京是大安朝的京都,繁華昌盛,街道寬敞,到處都是紅柱雕梁。東平府卻是西邊靠山的城鎮,這里多是青石小路,屋舍都是白漆青瓦,像是幅水墨長卷。這里的姑娘生得水靈,與京城總要涂抹精致的少女不一樣,宛如早春梢頭的一筆綠意,俏生生的讓人心生歡喜。她們沒有那么多規矩,幫襯著家人忙里忙外,見了人總有羞澀又歡快的笑。 俞眉遠忽有些羨慕。 “大哥,你以前不是常想著要離開京城,去闖蕩江湖,做一番功業,如今怎么不想了呢?”她和俞章敏并肩而行,一邊逛著一邊閑談。 想起幼時俞章敏總偷偷看外邊的雜書,知道她也喜歡后便悄悄地遞進來給她看,不止看,兩人還常一塊私下談起這些,聊得有來有去。這么多年若說有誰最了解她,那定然是俞章敏。只是隨著年歲漸大,他們到底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促膝長談,再加上后宅復雜,兩人不是一母所生,終究是淡了去。 如今這番遠行歷練,倒叫彼此想起了過去。 “想啊,怎么不想?!庇嵴旅粜α?,其實他一直都挺喜歡這個meimei。 “那你怎么不走出去?”俞眉遠仰頭問他。 俞章敏停在了一個糖葫蘆的小攤前,給俞眉遠要了串灑了芝麻的糖葫蘆。 “我走了,家里怎么辦?父親年歲漸大,我是家中長子,日后是要挑起梁柱的人,任性不得?!庇嵴旅糨p嘆道,那嘆息里是一個男人的擔當。 “可你不覺得遺憾嗎?”他說的理,俞眉遠也懂,只是她恰恰就是他口中所說的那種——任性的人。 “人生在世,誰能不遺憾?我若不擔起這個家,日后你和其他姐妹出嫁了,在夫家受了委屈,誰給你們撐腰?”俞章敏仍是輕笑,似在笑她的天真。 俞眉遠心有所觸,便想起上輩子來。上輩子他斷腿難續,被未婚妻家退了婚事,誰料那姑娘是個性烈的,竟因無法嫁他而一頭撞死,他從此便一蹶不振,酗酒成性。 她嫁魏眠曦那一日,俞章敏喝得酩酊大醉,只和她說了一句話,他說:“哥哥沒用,做不了給你撐腰的大舅子,你要自己珍重?!?/br> 后來俞宗翰對他極為失望,府里便傳這偌大家業要傳于俞章華,蕙夫人因此而妒恨交加,她見自己的兒子毀了,便想了毒計把俞章華也給毀了。俞府從此人丁凋零,到俞眉遠死的時候,已現衰敗,最后如何,她就不知道了。 若是他能好好的繼承家業,也許她在魏家最難熬的時候,最少還能換來一聲“有哥哥給你撐著”這樣的暖話吧,不至叫她覺得整個人生都像泡在冰水里面。 誰知道呢? 都是未知的想像。 俞眉遠舔了口糖葫芒,舌尖甜滋滋的,她眉開眼笑。 “啊——”街巷之上忽然有人尖叫起來。 “小心?!庇嵴旅艉芸鞂⑺罄?。 后面跟著的曇歡和青嬈也即刻跑了上來。 干凈的街巷上,忽有成群黑鼠從角落里竄出,四處亂跑,驚得路人到處躲避。 俞眉遠從沒見過這么多的老鼠,密密麻麻的叫人背脊爬滿涼意。 幾只老鼠甚至爬到人的腳背上,引得整條街上慌亂一片。 霍錚踢開兩只竄來的老鼠,把俞眉遠緊緊拉在旁邊。 還沒等這波異/動過去,街旁一家豆腐坊里拉磨的老騾忽然嘶叫起來。 “這騾瘋了!瘋了!”磨坊主人咒罵連連。 這叫聲仿佛帶著傳染性,一瞬間整個街上的貓狗鳥都凄厲叫起,樹間飛鳥驚巢而起,壓天飛去。 人心惶惶。 俞眉遠的心像壓了座山,忽然沉得喘不過氣來。 “最近這是怎么了?”路邊露天的面攤上,兩個食客被嚇得蹲到長凳上,其中一人滿臉驚惶地開口,“前兩天城東幾戶人家的井水齊齊發渾,打上來的水都沒辦法喝,不止如此,這么冷的天,那水居然是溫的!” “這么奇怪?天降異象,事出有妖??!”旁邊的人附和道。 “可不是嘛,最近這段時間,各家各戶養的豬牛馬羊到了夜里老是鬧騰個不停,吵得人睡不著覺。都說獸有靈性,大概咱們這是要出什么大事不成?”那人又道。 “你們兩快別說了!”面攤的老板忙上來阻止這兩人的對話,“昨天皂夾口那個破落玄清觀的瘋道人跑上街大喊‘天生異象,地動將至’,沒多久就讓官府的人給抓了,治了散播謠言的罪,就從我這攤子面前拖了過去,現在還關在牢里。你們可小心些,要說這些別外說去,別回頭害得我生意做不下去?!?/br> “地動?”俞章敏眉頭微蹙。 俞眉遠猛地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哥,地動將至,我們要不要……要不要通知知府?” 俞章敏想想笑了:“阿遠莫慌。這些事多半巧合,每年各地都有些反常異象,可因地動而起的少之又少。你別害怕,有哥哥在,不會有事的。這些謠言,不聽也罷。若是引起民眾恐慌,反是大罪?!?/br> “可是哥哥,這……”俞眉遠想勸,卻不知要說什么,只能捏緊了手中糖葫蘆。 她只知會有地動,卻不知時間,也無法拿出有力證據來。 正急著,巷口處傳來馬蹄疾奔之聲。 俞家兄妹皆轉頭望去,來的竟是隊兵將,約有十數人之多。 當前一人身著元青的玄鎧,盔上一簇紅纓高高揚起。 正是魏眠曦的副將于平。 馬不停蹄地趕了近一個月,他們終于趕到這里。 “吁——”于平認出俞眉遠,在她身前勒馬止步。 “四姑娘?!彼录t纓盔,從馬上跳下,朝她抱拳行禮。 “你是?”俞眉遠其實認得他,只是這輩子他們可沒見過面。 “在下是魏將軍的副將于平。此番前來是奉將軍之命,帶姑娘回京?!庇谄街苯娱_口,沒有迂回。 此語一出,別說俞眉遠,就是俞章敏與霍錚都不由奇怪。 “接我回去?我隨父親遠游,與你們將軍什么關系?”俞眉遠挑了眉。 她大概明白魏眠曦為何派人來接她回去了,他也是重生而回,知道這場天災,怕她死在這里。 “將軍交代的,不管用什么辦法都要接姑娘回京?!庇谄矫鏌o表情,十分強硬。 “荒謬!”俞章敏厲喝一聲,“阿遠是我俞家姑娘,既無犯事,又與魏將軍毫無關系,憑什么要隨你們回京?” 從上元燈節那日起,俞章敏就對魏眠曦心生不喜了。 于平還要說話,卻被俞眉遠打斷。 “于副將,既是你家將軍交代的事,那總有個緣由。你總要告訴我,我才能決定要不要同你們回京?!彼]動怒,只是淡道。 “將軍說了,東平不日將有天災。為了姑娘安全著想,他命在下帶人一定要將姑娘平安帶離東平。若是姑娘不信,執意不從,就別怪我等先禮后兵?!庇谄秸Z氣仍舊冷硬,他并不打算和他們說太多。 魏眠曦給的理由這么牽強,別說俞家的人,就是他自己心里不相信。 反正他只要把人給安全帶回去就行了,別的他可不管。 正想著,于平忽聽到俞眉遠脆生生的聲音。 “不,我相信你!” “什么?”這次輪到于平驚訝。 這種鬼扯的理由她都相信? “阿遠?”俞章敏也拉了她一把。 “魏將軍說的天災可是地動?正好,剛才我在路上也聽到傳言了,只不過東平府的知府并不相信此事。你們來得恰好,隨我一同去見知府吧,想必知府會聽你們之言。幾位是我大安朝赤膽忠心的魏家將軍,保家衛民乃是你們的職責所在,這其中應該也包括了救民眾于水火災劫。你說是嗎?于副將軍!”俞眉遠笑了。 她正愁……沒人可以幫手。 魏眠曦倒好,自己把人送上門了。 ☆、第62章 將至 還差兩天才及笄的小姑娘,笑得狡黠。白墻黑瓦與筆直的青石板街的簡單背景,讓她像是畫卷上的人。 大概于平怎么都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卻正中俞眉遠下懷。 他這話無異于自打嘴巴。 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他如何去說服東平知府?然而話又是他自己說的,若是不去,別說俞眉遠不會和他回京,這眾目睽睽之下反倒損了魏家軍的赫赫威名。 真是讓人頭疼的小姑娘。 “在下只領受了接姑娘回京的軍令,別的事,請恕在下無能為力!”于平再次抱拳,態度仍是強硬。 “軍令?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能讓魏將軍下軍令?”俞眉遠笑笑,“你既說是想保我平安,那我便不曾犯事,我有權選擇不和你回京?!?/br> “若姑娘執意不回,就休怪在下無禮了。等到將軍面前,于某再向姑娘請罪?!庇谄较榷Y后兵,不想再浪費時間。 “于副將若要強行帶我回京,就先同我哥哥商量,我俞家的人也不是等閑之輩。就算你贏過他們,將我帶走,這光天化日之天強擄民女的名頭,魏家軍的臉面……可耗得起?改日我父親回京定會在皇上面前參上一本,就算你們魏家軍功勛再大,這事也揭不過去,俞魏兩家的交情也算是完了;再一說,若他日這東平真的天搖地動天災降臨,而你們明知有天災卻無所作為,放任一方黎民飽受天災之苦,生靈涂炭,你們良心可安?你也是個軍人,當知你手中□□朝外,保的是我大安朝樂土安康,護的是百姓,如今明知有難卻不管,反而來針對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你……”于平被她說得無言。 就像她所言,若真要強行帶走她,俞府的人必不會妥協。他剛到時就已經注意到了,俞家兄妹的身邊除了普通護院外,暗中還伏著幾個人,都是好手中的好手,要是打起來,雖然他有必勝的把握,但引起的動靜肯定小不了。再加上他們來的時候陣仗太大,四周的百姓雖不敢太靠近,卻也注意過來,再加上俞眉遠揚聲而語,字字清晰,周圍的人早就聽得清清楚。 真要動手,一個強擄民女的罪名是怎么都躲不過去了,還要搭上俞魏兩家的交情,官場之上行錯半步都是深淵,何況是給魏家立了這么大的敵人。 這事他大意了,以為只是個不諳世事的深閨女子,嚇一嚇哄一哄就能帶走,沒想到竟難纏至此,倒把他逼上刀鋒。 “好,既然如此,在下就陪姑娘去一趟府衙,至于能否勸動知府大人,在下就不敢保證,只能勉力一試?!庇谄酵讌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