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快看那邊!” 俞眉遠已又舉了弓。 …… 舊事如火,于心間乍燃。 紛雜回憶突然間塞滿間腦袋,她的頭就像被那支箭穿透的靶子,尖銳地疼起。這么久了,她死過一回,又重活了八年,那些痛苦早被壓心底,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豁達了,可在重逢這一刻,她仍舊不可避免的疼起來。 錯付的十二年,被葬送的性命,這過往像重重掩埋的血色,一旦掀開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疼青嬈,疼周素馨,疼自己,甚至是疼俞眉初…… 幌神不過瞬間,俞眉遠已轉回了頭,她未置一辭,從箭壺里又抽了支箭。 旁人一愣。 “她又要拉弓?莫非還想和魏大哥比試?” “真是不自量力!” “她不是一向不自量力?!?/br> “阿遠只是好勝心切罷了,你們別胡說?!?/br> 俞眉遠什么都聽不見,她輕輕吸氣,目光漫不經心地望向靶心,手倏地抬起,扣弦滿弓,羽箭激發! “咻——” 整支羽箭從靶子正中貫穿,將牛皮扯開了一道大裂口。 羽箭過靶之后還飛了老遠才落地。 四周又一下安靜下來。 痛快一箭讓俞眉遠的心漸漸靜下,方轉向了身邊那人。 “魏眠曦”三個字和血吞下,她嬌笑開口:“你是誰?怎么認得我?” 揚眉展唇的臉龐,驕如朝陽,艷如桃華。 當得上他心中的“舉世無雙”。 魏眠曦失神。 十八年,他終再見阿遠。 ☆、第24章 小玉 何時愛上眼前這個女人的?魏眠曦自己都記不清了。 他只知道自己太想她了。思念如毒,比慈悲骨還痛。 十年懷念,八年等待,她像是他失而復得的心上珠寶。 過往歲月的傷害都未發生,沒什么比一切都重頭來過更讓人安心的事了。 魏眠曦壓抑著似要噴薄而出的感情,見慣生死的冰冷眼眸中露出獸類貪婪的目光,隱晦而克制地看她。 她長大了,和他記憶里的阿遠模樣更接近了。在陽光下似琥珀般晶瑩的臉被汗水染得濕漉漉,微笑的唇嫣紅誘人,少女的嬌媚里還夾著孩子的青澀與男兒似的英氣,她倨傲的眼神挑釁似的望過來,生動無比,比他記憶里的阿遠更美。胡服貼身,她腰間被束出一抹玲瓏,叫他想起上輩子那兩次同床共枕的夜。 他已迫不及待想娶她了。 …… 從沙場回來的魏眠曦,像飲了血的刀,雖仍舊清俊非凡,但身上那絲戾氣卻會讓人膽怯,而面對她,他只能選擇刻意收斂起那股殺戳之氣,極盡溫和。 如今的俞眉遠,還只是個尚未及笄的少女,他不想嚇到她。 “八年前貴府老太太大壽,我在你們家的畫舫上幫過四姑娘一次,不記得了?”魏眠曦笑道,溫煦得像換了個人。 魏枕月看得訝然不已,她從未見過自家哥哥露出這樣的神情,這旁人看來只算無足輕重的笑,在魏眠曦臉上已算是極其罕見了,那種小心翼翼的討好,對,就是討好,簡直讓她匪夷所思。 “不記得了?!庇崦歼h是真忘了。 八年前的事,誰還記得。 “忘了也無妨?!蔽好哧赜行┦?,但也不放在心上。 反正今后,她會死死記住他,如上輩子一樣。 俞眉遠蹙了眉。他的目光充滿掠奪,像上輩子那個冷涼的夜,他醉后闖入她房中,纏綿錯付,他所有的溫柔于她而言都像是凌遲,一刀一刀。 她有些疑惑。記憶里他們初逢是在她十五歲那年的上元燈節,他先遇眉初,而后才認識了她,怎么重生而回連這都起了變化?她自問還沒能力影響到外間之事。 這一生她不想再與他有所牽連,本打算避過二人的相識,她走她的陽關道,他行他的獨木橋,不再有交點,但猝不及防的相逢徹底打亂了她的計劃。 命運這鬼東西,讓人防不勝防。 “他是靖國候府鼎鼎大名的赤袍小將,魏眠曦魏小將軍!” 就在兩人各懷心思的片刻時間中,旁人都已圍來。魏眠曦的大名如今在京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知是他,俞章敏和尚棠均有些驚訝,俞章華見了便面露得色。 俞章華是庶出,才華不及其兄俞章敏,雖說主母并沒打壓過庶出子女,但他在外仍難免被人看輕,如今結交了堂堂的靖國候府小候爺,比起俞宗敏身邊這個無名小足尚棠身份不知高出多少,他便覺臉上生輝。 “魏大哥,你多露兩手讓他們看看!”俞眉安見俞眉遠那一箭威力和準頭都壓過了魏眠曦,心有不甘,便撅了唇道。 “是啊,魏兄。你縱橫沙場,斷不能被我meimei給比下去?!庇嵴氯A殷勤地遞上箭。 俞眉遠把臉一沉,轉了身就走。 “不玩了,人多地方小,擠死了?!?/br> “四meimei莫非怕輸?”俞眉安在她身后揚聲。 俞眉遠轉頭,毫不客氣道:“就是贏了我又怎樣?堂堂的靖國候府小將軍,難道贏了個女人他臉上就光彩了?” “你!”俞眉安被堵得一句話說不出,氣得干瞪眼。 “噗?!鄙刑暮鋈恍Τ雎晛?,見俞眉安不善的眼神掃來,他忙閉上嘴。 “你們別吵了?!庇崦汲跻姞蠲崦及驳氖?。 “四姑娘技藝高超,魏某甘拜下風?!蔽好哧嘏c俞眉初同時開了口。 聲音重疊,兩人下意識對望一眼。 俞眉初淺淺笑起,落落大方,魏眠曦很快轉開眼,并未多看。 “不敢當?!庇崦歼h的自謙很敷衍,言畢她就又望向于兮薇,“薇jiejie,我們去找宋先生吧。 說著她小跑回了涼棚,把弓與箭壺都扔到桌上。 “四姑娘?!币娝?,魏眠曦不舍這匆匆一見,在她背后喊了一聲。 “魏大哥,我帶你們去馬場走走吧?!庇崦及布皶r出聲,打斷他的話。 魏眠曦轉頭冷瞪了俞眉安一眼。 俞眉安頓時噤聲。 毫無感情的眼,與剛還笑著的男人判若兩樣。 俞眉遠充耳未聞,已拉著于兮薇離開。 “魏小將軍若想玩弓,不如讓在下來陪你吧?!?/br> 前面的背影還沒全失,有人一閃身就擋在了他身前。 尚棠已拿起了俞眉遠丟下的弓,躍躍欲試地朝魏眠曦開了口。 弓上還有她手心的余溫。 “好?!蔽好哧爻谅?。 …… 于兮薇想見的宋先生是俞宗翰請回來給府里公子小姐們授課的老師,住在家學旁邊的隨心小筑里。宋先生已經在俞府呆了五年,是個學識極淵博卻又淡泊名利的人。他專為府里姑娘講禮法,偶爾也說些四書五經上的學問。他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再平淡的文字到他口中都莫名生動起來,平日授課了不拘泥書文,引經據典,想到哪里說到哪里,于兮薇特別喜歡聽他的課。 如今于兮薇大了,已經許了人家,開春就要成親。這是她最后一次以姑娘的身份來俞家了,嫁人后要想出來便難上加難,是以她想趁著最后機會再見見老師,好好道別。 俞眉遠知道她的心思,因而才答應同來,否則以她的脾氣,見了那些老學究就犯怵,宋先生沒事又喜歡取笑她,她從來都是能躲就躲。 可惜興致沖沖到了宋先生住的隨心小筑,宋先生恰被俞宗翰叫去議事,她們白跑一趟。 俞眉遠只好又陪著神情懨懨的于兮薇回后園。 “蠢貨,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也不知姨娘怎會將你分派到二爺屋里來?!?/br> 才走到浩文居外的小路上,俞眉遠便聽到氣急敗壞的斥責聲。 浩文居靠著家學與隨心筑,是俞章華的住所。俞宗翰嚴厲,為了能讓兩個兒子專注學業,也避免沾染過多脂粉氣息,俞章敏和俞章華早就搬出后宅,在前院住著。這浩文居就是俞章華的住處。 “jiejie快省些力氣吧,你就是把天罵個窟窿,她也聽不懂你的話。你難道不知道她是個傻的嗎?”另有個尖細些的女音嘲笑道。 俞眉遠放眼望去,浩文居的院子外站了三個丫頭。 說話的兩個丫頭,一個穿紅,一個著綠,生得紅嬌綠俏,很是動人。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正謾罵挖苦說著話。俞眉遠認得這兩人,正是俞章華跟前服侍的大丫頭。 被罵的丫頭正筆直站著,一聲不吭。她個頭與俞眉遠差不多,但身形卻頗壯,猿背寬肩,身上穿著粗使丫頭的青色短打,手里似乎毫不費力地拎著個大木桶,腳邊是一大片水漬。 她模樣普通,圓臉方額,眼睛瞇縫著,像總也睜不開似的。 俞眉遠記得這人。那日瑜園里牙婆帶進來的那群女孩子,她站在最后一個。 “果然是個蠢的?”綠衣丫頭揚了聲。 “可不是。聽牙婆說她爹就是個天生的傻子,話都說不清楚,她這是隨了爹,從小就不靈光?!奔t衣丫頭捂嘴笑了。 兩人說得大聲,并不避忌那丫頭。 “既然真是個傻子,姨娘還把送到二爺身邊做什么?” “誰知道,大概是圖她有力氣,會干活吧?!?/br> “會干什么活兒?!瞧她干的好事!灑個地都能把我的鞋給泡濕!”綠衣丫頭聞言低頭看了自己的鞋,心頭又怒起。 紅衣丫頭眼珠一轉,附到綠衣丫頭耳邊細語一番。 俞眉遠聽到了。 “讓她趴在地上給你把鞋擦干,讓她也長長規矩?!奔毴缦佅壍穆曇?。 綠衣丫頭一聽眼眸頓時亮了,才要開口,就聽到旁邊樹下傳出來個嬌滴滴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