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人們只能夠從那一天一夜的陰霾中,猜測那期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出現了什么。 但他們自然不會知道,就在那一戰當中,有一位太古天神消失在這世間,妖界頹然兵敗,妖王傷重閉關,而神界,失去了他們的神尊。 這些都是百年之前發生的事了,但對于陵煙來說,這件事情就像是在昨日。 陵煙正坐在人界一處小酒館中,低頭喝著杯中的酒。 這間酒館處在南方的一處山腰下面,山叫做絳云山,山高陡峭,極為難登,且山上藏有不少妖獸,來此的人亦是極少,這小酒館的客人總共數來,也不過區區兩人。 其中一人是陵煙,另一人,則是跟隨著陵煙一路而來的青冥。 小酒館鮮少有外人前來,里面的東西自然也沒什么講究,酒水十分寡淡。陵煙不過喝了一口,就嫌棄的將杯子放了下來。 青冥在旁亦是對這酒館里的小菜大有看法,他擱下筷子,抬眼小心看著陵煙神色,不知應當如何開口才好。 云羅天塔一戰之后,沉玉便消失了。 不論是神界還是魔界,皆找不到他的蹤跡,陵煙為此擔憂不已,帶著眾人親自去找,幾乎將整個三界都翻遍,卻也沒能夠找到那人。 之后這么長的時間,陵煙從未有一天停止過尋找,但天地茫茫,卻始終難有消息。 直到昨天,烏夜派人傳來消息,說是見人界絳云山上近來出現了一只異鳥,身似鳳凰,卻是通體漆黑,它一直藏身在絳云山中的樹林里,似乎不喜與人接觸,多年也未曾出過什么事,也是前陣子有人在山上遭受那怪鳥襲擊,消息才終于傳了出來。 聽得這消息,陵煙幾乎連想也沒想,就親自趕來了此地,是要將這情況查個明白。 陵煙來的這一路上,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只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青冥不敢打攪,也只得在旁邊小心翼翼地看著。 這會兒陵煙眉目低垂,正看似專心的盯著手邊的酒杯,青冥覺得再這般沉默下去,縱然是陵煙不先悶壞,他自己就得先憋死了。 他輕咳一聲,打算開口。 然而就在開口之前,一陣腳步聲突然自酒館大門處傳來,青冥與陵煙幾乎同時抬眸看去,正見一名高挑男子手持一柄長劍自外面走了進來。 那人穿著一襲青色道袍,長發以一根木簪束于腦后,他面目俊朗,劍眉入鬢,一看之下,便是正道俠士的做派。走進酒館之后,他徑直走到柜臺邊上,與那店家低聲交談了起來。 陵煙雙目直直的凝在那人身上,沒有過多的語言,倒是青冥將眉頭一掀,回頭有些驚訝似地小聲問陵煙道:“魔尊,那人……那人我是不是在哪見過?” 陵煙還未開口,那邊那人與店家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掌柜的,聽說這后面的山上有只怪鳥,可是真的?” 掌柜的看來倒是平靜:“你也是來找那鳥的?” 聽得掌柜的說法,那人立即問到:“這幾日還有其他人來找那怪鳥?” 掌柜的點了點頭,“前不久有一位白衣公子也來問過怪鳥的事情?!?/br> “哦?那人什么模樣?” “那公子生得可俊,文文弱弱的像個讀書人,也不知道為什么要來這深山老林里找那怪鳥?!闭乒竦恼f到這里,忍不住又喃喃問那人道,“這陣子是怎么了,那怪鳥在這山頭上住的時間也不短了,之前一直沒人過問,最近怎么這么多人都來找它?” 那人應道:“它若不傷人,我也不會來找它,不過它前陣子傷了我徒兒,此事便得好好算算了?!?/br> 說到這里,那男子又問:“你先前說還有人來打聽那怪鳥的事情,又是什么人?” 掌柜的“哦”了一聲,隨手一指旁邊坐著的陵煙和青冥:“就是那兩人啊?!?/br> 那人隨即扭頭看來,一眼之下,卻不禁怔住。 “……阿晴?” 陵煙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輕輕頷首。 。 這穿著青衣道袍的男子,便是陵煙從前在安岳鎮中所認識的小道士步延溪。修煉之人本就比之普通人壽數長上許多,再加上步延溪如今修為高深,外貌與當初竟也無甚變化。 但自見到陵煙之后,步延溪便拋下了方才那副成熟穩重的世外高人風范,轉而纏著許久未見的陵煙嘰嘰喳喳聊了起來。 當初翠秀山莊一戰之后,那場比試自然也不作數了,千罡門依舊是從前的千罡門,但步延溪的師父華雁卻突然變了。 自那之后,華雁不再強迫步延溪非要爭得什么千罡門在正道八大宗門的地位,只每天潛心修煉,四處奔走替人解決麻煩。后來人界又有過幾次爭斗,幾處地方因戰爭而毀,華雁便與步延溪一道又收留了不少落難孩童在道觀當中,卻沒有想到,也因為這樣,千罡門慢慢地開始走上了正軌。 那些孩童們紛紛加入了千罡門,拜步延溪為師,而步延溪也因為當初跟隨陵煙修煉,功法早有改進,一番教習之下,經過這百年時間,竟讓千罡門發展成了一座大派。 雖算不上什么正道魁首,但比之從前清冷的場景,確實是要好上了太多。 說完自己的事情之后,步延溪便忍不住又問到:“說起來你與唐嵐……不對,你跟沉玉現在還……” 提起沉玉,陵煙眸光立即就黯淡了下來。 旁邊青冥不住嘆氣,只道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憋了那么久都不敢提起的話題,到底還是被步延溪給提了出來。 好在陵煙只是淡淡垂眼,將百年前沉玉與神界的事情解釋了一遍,這才道:“我這次來,就是要找他的?!?/br> “在這里找他?”步延溪自是不解,四下看了看才道,“這里人跡罕至,沉玉怎么會來這種地方?我此次若不是來找那怪鳥,也不會在這兒見到你……” 步延溪話音一頓,轉而驚訝的倒抽了一口氣,喃喃道:“你是說……那只怪鳥?” “他不是怪鳥?!绷隉熣Z氣認真的糾正道。 步延溪語塞,改口又道:“你認為,那山上的……可能是沉玉?” 陵煙閉目頷首,輕輕應道:“或許?!?/br> 她心中隱隱希望那是,卻又希望那不是。 從百年前的云羅天塔一戰,一直到現在,她找那人已經找了太久了,若是再無法尋到沉玉的蹤跡,她當真不知應當如何是好。因為她心中十分清楚,她如今找不到沉玉,那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已經消失不在這世間了,而另一種便是,他有意在躲著她。 沉玉為什么會躲著她? 陵煙對沉玉十分了解,如果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讓他有不得不躲開她的理由,沉玉絕不會這么久都不來見她。 找不到沉玉的時候,陵煙時常會想,對方如今究竟會在哪里,會過著怎么樣的生活,但想到沉玉離開之前發生的那一幕,想到他為了云羅天塔不惜將她身上所有的煞氣吸納,她便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由天神一夜之間墮入魔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陵煙心中再清楚不過。 那段日子縱然是現在,她依舊不愿提起,而現在,沉玉正在過著那樣的日子。 或許沉玉不愿讓她看見他如今的模樣,但她卻禁不住去想,想要找到他,告訴他不管發生什么事,她可以陪著他。 她希望那眾人口中所說的怪鳥就是沉玉,那樣至少她能夠確定對方是安全的,但她卻又不愿,不愿沉玉當真變成那副模樣,獨自一人在山頭上苦守百年歲月,狼狽不堪。 就在這般的心思當中,陵煙等人終于踏上了往山頂的路。 絳云山上地勢復雜,又樹木叢生,非是術法所能夠到達,所以陵煙眾人上去也不由得多花了一番功夫。沒有人知道那怪鳥究竟在何處,陵煙也無法立即查探出來,一行人只得在山中不斷搜尋,希望能夠找到些許蛛絲馬跡。 然而絳云山實在太大,樹木遮蔽了眾人視線,又有許多妖獸藏匿于此,陵煙縱然是釋出神識,也無法立即探得什么蹤跡。 直到太陽快要落山之際,霧氣自山林間升起,無數鳥兒似是被什么驚起,自山中一側枝頭紛紛煽動翅膀飛出林子。 陵煙倏然回頭,朝著那些鳥兒看去。 “怎么了?”步延溪見陵煙動作,不解問到。 他亦是往那處看去,但那里的鳥兒都不過是普通的鳥,與先前那些人所形容的黑色怪鳥絲毫不同。 陵煙搖頭,低聲道:“我們過去看看?!?/br> “???”步延溪不禁一怔,“你覺得那……他會在那邊?” 陵煙沒有應聲,徑自飛快的往那處而去。 她還記得,從前自翠秀山莊離開之后,她與沉玉曾經在一處山頭過了一宿,那時候沉玉在野外不識路,還是山上的鳥兒們帶他找到了來路去路。鳳凰是百鳥之王,自然是能夠與所有鳥兒溝通的,陵煙還記得那時候許多鳥兒圍在沉玉身旁的景象。 或許他真的在那里也說不定。 陵煙腳步越快,面色卻是越來越凝重,最后她來到了一處漆黑的山洞之前。 “這里?”步延溪與青冥緊隨而至,看著陵煙面前的山洞,壓低了聲音問道,“里面有東西?” 陵煙面色微白,雙眸緊緊凝在那山洞之內,動作極輕的點了頭,像是怕驚擾到什么。 事實上她已經感覺到了。 那山洞里有著熟悉的氣息,屬于沉玉的氣息。 第九二章 “進去看看?”步延溪不明白陵煙為何突然沉默下來,只得試探著問道。 陵煙如今心緒混亂,眼見步延溪要進入,卻立即抬手阻止道:“等等!” 步延溪與青冥正準備進去,聽見陵煙這一聲卻又被嚇了一跳,兩個人都茫然的往她看過來,不明白她這般反復又是為什么。 陵煙抿唇僵立片刻,終于道:“他就在里面?!?/br> 不同于方才的遲疑,這次陵煙的語氣十分肯定。 陵煙從不會說出沒把握的話,既然她這般開口了,那么沉玉就真的是在里面了。一時間青冥與步延溪面面相覷,兩人心頭都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兒。 隨即他們往這山洞里面看去。 這絳云山上樹木繁多,遮天蔽日,就連陽光也難以穿透這層層疊疊的枝葉,這個林中瘴氣密布,里面住的皆是妖怪,縱然是尋常生物也很難在這里待下來。而這山洞地勢偏僻,古怪難尋,洞內氣息陰沉可怖,漆黑無光,也不知其中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當初的神尊沉玉是何等的身份,身份又是何等高貴,什么時候在這樣臟亂的地方待過。如今陵煙說他就在這個地方,這實在是叫人難以想象。 陵煙想得比身后這二人還要多。 她的心中五味雜陳,原本面對千軍萬馬亦是面不改色的魔尊陵煙,此時竟是整個人僵在原地幾乎動彈不得。 她曾經無數次想象沉玉這些年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面臨著什么樣的境況,每次想到的時候,心頭就被這些想法觸得生疼。她已經疼了整整百年,卻沒有想到等真正面對真相的時候,會疼得比想象中厲害上千倍百倍。 沉玉定是不愿讓她見到如今的自己,所以才會選擇離開,但他卻不明白,對她來說,不管對方是什么模樣,只要他還是沉玉,那就夠了。 這句話,她無論如何也要親口告訴他。 陵煙竭力讓自己心緒平定下來,良久之后,她終于回頭對青冥二人低聲道:“不要驚擾他?!?/br> 青冥趕緊點頭,步延溪亦是往那山洞當中探頭探腦道:“好?!?/br> 陵煙這才當先往那漆黑的山洞中行去。 山洞內中沒有一點光亮,步延溪行了一陣之后,便自懷中摸出了一張符咒點起來,四周這才終于有了些微光亮。 此處山頭常年不見陽光,這山洞亦是潮濕不已,山壁上面生著苔蘚與藤蔓,整個通道朝著里面不斷延伸,曲曲折折看不見頭。陵煙沉默無言的走在最前方,青冥與步延溪自然是不敢多說,兩個人連忙跟著她往里走,走了很長一段距離之后,那通道才漸漸窄了起來,四周的聲音也都盡數消失,只聽得見回蕩在山洞當中空然的腳步聲。 隨后,陵煙再次停下了腳步。 “魔尊?”青冥壓低了聲音,小心問了一句。 陵煙正低著頭,看著腳邊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