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寧蝶回憶前世蘭芯的音貌,眼中隱隱有了淚意,“小姐啊,那梁山伯有什么好!” 她說完,想起每每勸慰她后,蘭芯總要把手來回地搓,擔心加重她的愁緒,也怕她責備。 她三分蹙眉,三分眼神流露不安,三分神色擔憂,還剩一分對惹小姐傷心人的憤怒。 飄來的一朵云層遮住太陽,光線一下子陰暗。 須臾間云層散去,刺眼的陽光傾灑,寧蝶仰起頭迎著光露出勉強的笑,故作輕松的口氣討小姐歡心,“憑小姐的才華和美貌,何愁找不到一個好的歸宿,那梁山伯不喜歡也罷!” “卡——”文國舉著喇叭大喊。 周圍竟為寧蝶響起零零散散的掌聲。 她的表演和一般人實在不同,細膩得像水一般,給人的感動是潤物無聲。 “鼓什么掌!”文國氣哼地站起身,“這條不過,給我重拍!” 寧蝶剛從劇本里回過神,她不解,是自己哪里沒做好么。 這般想著,文國正好伸手指著她:“你去把妝給我卸掉,能多樸素就多樸素,粉也不許涂?!?/br> 這個要求讓寧蝶愣了愣。 ☆、第14章 貴人 等寧蝶卸完妝回來,文國啞口無言。 她皮膚底子好,如同上等的瓷白色,涂粉不涂粉無甚區別,唯有唇色淡了些,把口紅擦去,卻有了病美人楚楚動人之感。 文國心有千千郁結,一個丫鬟的出色怎么能掩蓋住小姐呢。 丁香越是出眾,梁山伯對她拒絕越是說明對祝英臺的情深。 若丁香能被一個丫鬟比下去,那這樣的丁香,梁山伯不接受,觀眾更無感動。 寧蝶雖好,這部戲里卻注定不能讓她出彩。 是個好苗子啊,文國心想,可惜了。 演員的角色合同早有簽署,不能隨意更改,不過在演技的技巧方面,封秀秀比寧蝶熟悉,好歹她是演過幾部戲的人。 他只有讓寧蝶出現時多是遠景,能只出現下半身的部分,堅決不露臉。 這樣一來,寧蝶的戲份是少之又少。 寧蝶是無所謂,這幕拍完,她用手帕去拭擦額頭上的汗,林萊玉坐在路沿邊的石頭上休息,給她讓出一個位置,道:“其實你演得不錯,只是不懂如何走位和把控拍戲鏡頭?!?/br> “那難怪導演要削弱我的角色,”寧蝶笑著,露出一口白凈的貝牙。 瞧她毫不知情,明理人看行道,林萊玉怎會不知導演待寧蝶如此的原因,她道:“這不是你的錯,是你太優……” 正安慰著,封秀秀走了過來,提著裙擺站著俯視,頗有些沒心沒肺地笑得開心,說道:“寧蝶,真看不出來你是新人,有空我教你走位?!?/br> 寧蝶“嗯”了聲,對于別人的夸贊有點羞然。 林萊玉白了封秀秀一眼,之前看寧蝶出彩,某人臉上的表情可是吃味得狠,現在又來做好人,假惺惺的。 封秀秀繼續提著裙子走了。到吃飯的時間,大家都要排隊去領飯。 請來的廚子是村里的兩位婦人,也負責給大家盛飯。 四菜一湯,統統用鐵桶盛好,幾位有身份的主角自然是先領。 寧蝶領好自己的那份,和林萊玉一起在樹蔭下坐著。 紅綠交差的菜色配白飯,看著挺養眼,林萊玉先打開盒蓋嘗了一口。 “味道如何?”寧蝶問。 林萊玉皺眉,沒忍住,哇地一下吐了,“這味道怪怪的,又咸又甜?!?/br> 寧蝶舉起筷子一嘗,小臉跟著一皺,勉強咽了下去,“是有點?!?/br> 她抬頭去看其他人,都在樹蔭底下坐著吃飯,連導演都是和他們一樣的伙食,沒有一個人表現出不滿。 山上的物質條件艱苦,糧食運上來困難,這里的村民都是吃糠伴青菜,有白米飯都是好伙食。 寧蝶為剛才自己反胃的沖動感到慚愧,當演員原來不是一件輕松事,在拍戲時也要挑戰各種環境。 她再次打算舉筷,幾步外的袁鸞扶著樹干在吐,助理給她遞水,她漱完口,用手帕抹嘴,經過寧蝶身邊發現寧蝶在看她,她難為情地一笑,“我對食物很敏感,胃容易受不住,但又不能不吃,下午的戲份挺重,怕出岔子?!?/br> “袁姐辛苦了?!边@句話寧蝶說得不是客套。 袁鸞也感受到了,對寧蝶笑得和善,贊了她一句,“上午你演的不錯?!?/br> 看著她離開的清瘦背影,寧蝶和林萊玉心底一陣佩服,敬業精神當若袁鸞。 太陽打西邊斜去,山里的白晝漫長,下午寧蝶的戲份有意被導演減輕,她無事可干,閑下來時覺得對不起人家李盛付給她的二十五塊大洋。 她袖子一挽加入后勤的行列,幫演員燒喝的茶水,幫助理洗帕子,晚上她去了一趟劇組的廚房,說是廚房,其實只是用油紙布搭建的一個簡易棚子。 山上除了粗鹽沒有其他用來做菜的佐料,難怪兩位婦人會把菜做得口味奇特。想起中午林萊玉沒有吃下多少東西,既然不能做出好吃的菜,寧蝶便試著用鹽和青菜熬粥。 她來時箱子里被蘇梅塞了半斤臘rou,她拿出來切了一些放進粥里,小火地燉,林萊玉的戲份結束,人回來,她便替她盛上一碗,放在一邊涼會。 想到袁鸞的胃不好,吃粥正合適,于是她拿起一個鐵飯盒,也盛了一碗給袁鸞送去。 袁鸞的戲拍得較晚,不到晚飯時間不會結束,寧蝶便把飯盒交到袁鸞男助理的手上。 “寧小姐太客氣了,”男助理小陳是位年輕的青年,人很有禮貌地對寧蝶道謝。 寧蝶被他謝得不好意思,直說沒關系。 她心細,盛粥的鐵盒外面都用布袋包著,防止冷得太快。 小陳心道,這樣的女子換成是對一個男人好,恐怕誰都會淪陷。 袁鸞拍戲回來坐在椅子上補妝時,小陳把寧蝶送粥的事說了。 她走到今天的位置,多少人趕著巴結討好她,一碗粥算得了什么,袁鸞腦海里浮現出寧蝶一張含羞帶笑的臉,她知道這個女子和那些人是不同,她從不期望從自己的身上得到什么,是出自真心實意的關心。 她把粥端來一嘗,入口即化,這些日子飽受折磨的胃,頓時恢復知覺,舒暢痛快。 吃完都還有些意猶未盡。 小陳晚上就來到寧蝶的屋子,托袁鸞的吩咐給寧蝶十塊大洋。 “這……這些給我作甚?”寧蝶那時正在忙著給林萊玉捶腿,她拍戲站了一天,小腿發脹,腫得似蘿卜,突見小陳來送錢,寧蝶頗是訝異。 小陳笑道,“袁姐很喜歡你的粥,這是給你的謝禮?!?/br> 寧蝶怎好收錢,再說只是一碗粥。 “你也別不接,袁姐說了,你以后只要煮粥,多捎她一份,這些就當是她的伙食費?!毙£惏彦X袋塞在寧蝶手里。 林萊玉把褲腿拉下來,能和袁鸞套近乎,對寧蝶有利無害,她笑得眼睛都瞇成兩條線,“你就接吧,以后你煮粥我跟著有好日子?!?/br> 寧蝶不肯要,“這食材都是劇組的東西,我不過動動手,怎么能收錢,你快把錢拿回去?!?/br> 她脾氣倔起來,完全不是平時溫婉的性子。 小陳無法,對寧蝶又多了幾分欣賞,把寧蝶的意思原封不動地轉告給袁鸞。 袁鸞那時躺在床上溫習劇本,聽自個助理在旁邊講完,她笑說,“這個寧小姐倒是有幾分性格?!?/br> 和她在對戲的慕鳳也笑了,“還在上學堂的女子,做事總是單純些?!?/br> “今日你看她演的戲的沒?”袁鸞來了興致,坐直了靠攏慕鳳道。 慕鳳把自己坐的椅子往床邊移了移,“看見了,可把那位愛慕你的小粉絲壓得抬不起頭?!?/br> “什么愛慕,沒個正經,”袁鸞笑罵,復長長地一嘆,“以前帶我的經紀人說,有的人天生就是吃這行的飯,我自十歲起就開始學習音樂,奮斗十幾年才有今天,然天才是什么,今日算是見了?!?/br> 慕鳳很是贊同,他和袁鸞合作過幾部戲,彼此都算了解,用不著避諱什么,道:“不出兩年,她如果還在這圈子里,但凡有一個機會,日后名氣不會亞于你?!?/br> “機會?”袁鸞搖搖頭,“要是機會這么容易,你何苦等這么多年?!?/br> 這行的人,多的是有才華而沒機會的人。 自己苦熬六年才有這部挑大梁的男主戲,慕鳳的心酸不言而喻,他笑了笑,沒再接話。 寧蝶一日戲份不多,便一日是后勤的一員。 這樣持續一個星期,全劇組的人對寧蝶都熟悉了,知道有這么一位勤快、還脾氣好的漂亮姑娘。 甚至導演有時候都會忘記她是演員的身份,喊她幫自己涼一壺茶, 別人涼的茶不像她總會加上一兩片采來的薄荷葉,對拍戲喊卡嘶啞的嗓子格外受用。 文國偶爾在想,這日后回西南拍戲,他怕是舍不得寧蝶了,女主的戲份輪不上她,演個配角絕對可以,哪怕演技不夠熟練,放戲里當個花瓶也是養眼。 就在他這個想法日漸明朗時,從西南出發的信件加急地被郵差送來。 收到信的當天,文國又驚又喜,拍戲進度不能落下,他離不開劇組,就差崔志真下山辦事。 崔志真人長得賊眉鼠眼,辦起事卻大氣不馬虎,一口氣說服村里二十多個壯丁,然后約定好日子,等那貴人一來,這些人都去火車站那搬運行李。 這件事就文國和崔志真知情,暫時還沒有透露給其他人,那貴人是打著度假的名義,不想受人干擾。 倒是有一日黃昏,崔志真巴巴地湊到封秀秀身邊,含蓄地告訴她,那和她有關系的金主要來了。 “誰?”封秀秀剛拍完一場愛而不得的哭戲,眼睛紅紅的。 崔志真道:“就是那上頭的人?!闭f著指天。 封秀秀還陷在悲傷的情緒里,她幽幽地望著天空看,只看到一片火燒云,朝天邊滾滾,“崔先生,孫悟空他騎的是白色的筋斗云?!?/br> 言下之意是孫悟空不在。 “裝,”崔志真笑哈哈地指著她,一邊往前走著離開,“過兩日人來了,可有你高興的?!?/br> 封秀秀把腰上的裝飾玉佩拿在手里把玩,表情呆愣,她真不知崔志真說的是什么。 隔了兩日,大晴天的早上,臘rou煮粥用完了,寧蝶去山腰口從村民手上買魚回來,在路上碰到了生人。 男人著一身大襟右衽、長至踝上二寸的紫色長衫,頭發至耳際,斜劉海兒,戴一副四邊正框的水晶石眼鏡,右邊的鏡腿上有一根細細的鏈子垂下,他的臉不似一般男人的臉那樣方正,相反下巴尖尖,比鵝蛋型瘦一些,又因為五官精致,皮膚白皙,有種說不出的,類似女子那般的艷色。 但他身板看起來結實勻長,倒不會讓人誤會是女子。 從男人走路時的斯文派頭,還有身上衣服價值不菲的面料,顯然不是當地的村民。 他見到這里有人,高興地喊住寧蝶,道:“姑娘,請問回村的路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