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這個人,真是!寧蝶胸口一悶,簡直是氣憤得說不出話。 ☆、第6章 強侵 “散工——” “吃宵夜咯——” 導演宣罷夜戲結束,后勤人員把做好的熱騰騰的rou湯端過來。 用鐵桶盛著,放在地上,旁邊桌上放了幾疊大海碗,散工的人立即一窩蜂涌到鐵桶前,參差不齊地排好隊伍。 西南深秋的夜晚霜氣來了,冷得叫人嘴唇發白,寧蝶裹著一件寬大的灰色夾棉旗袍,也跟著隊伍后面排隊。 前天她跟林萊玉說生活拮據,對方便推薦一個拍戲的活讓她賺些小錢。 見她苗子好導演才收得爽快,讓她演女主角李愛珍的幾位仆人之一。 冷風吹得讓人哆嗦,大家都齊齊縮著脖子唯恐露出半點rou在外面,寧蝶也不例外,幸虧電影只剩下明天一場夜戲,隨著女主角李愛珍的家破人亡,她作為仆人的戲份隨之結束,不然再熬幾場,可是難受。 “讓讓!”薛雪兒的助理伸手扒開寧蝶。 好不容易排到自己,憑空冒出個插隊的,寧蝶自是不愿意,一雙水靈的眼睛含怒地看著對方。 那助理是北方男人,嗓門嘹亮,大聲道:“瞪啥呢?我這是給薛小姐來盛的,你不服氣?” 周圍的人都把視線投過來。 寧蝶臉皮薄,不想起爭執,再說天太冷了,僵著耗時間,她往旁邊讓一步,那人得寸進尺地用胳膊將她撞到一邊去,嘴里嘀咕道:“有本事你演女主角???丫鬟的命還擺小姐的譜!” 薛雪兒是什么人?‘樂星’影視公司新捧的紅人,有聲電影出現后,連拍了西南兩部有聲電影的女主角,這部戲就靠她號召票房了。連導演都對她禮讓三分。 然爾她又是驕橫的人,一貫嫌棄大桶飯不衛生,吃的飯喝的湯都是讓助理跑大酒店打包過來,這是頭一遭吃劇組里的東西,還遇到個沒眼色的人。 寧蝶自知胳膊擰不過大腿,壓下怒氣沒有吭聲。 那助理跑到薛雪兒面前,把一碗rou湯捧著跟燕窩粥一樣小心,哈腰地巴結道:“薛姐,您受冷了,先暖暖?!?/br> 這場戲本是在室外拍攝,導演卻親自讓人給薛雪兒扎了一個帳篷,用來擋風避寒,此時薛雪兒正躺在帳篷里的休息椅上,發式做的是宮廷卷發,一絲不茍地垂在肩上,她披著狐裘大衣,里面配一件貼身的青色滾邊旗袍,腳上踩著一雙金色的尖頭皮鞋,這身打扮若明日見報,又勢必引起潮流轟動。 她略往上吊的杏眼不怒而威,櫻唇一勾,半是冷笑道:“沖那么多人的面喊我的名,是要讓大家以為我薛雪兒還要和一個丫頭搶著喝湯嗎?” 助理冷汗津津,連說自己該死,跟舊清朝里的奴隸似的做派。 “行了,這次我不追究,”薛雪兒沖他膝蓋踹了一腳,那人踉蹌幾步,手上的rou湯灑了,燙得直齜牙。 “叫你慢些喝,”薛雪兒頓時虛心假意地關切,“這么急做什么呢?!?/br> 她說完看助理的狼狽樣覺得好笑,輕蔑地恢復剛才的坐姿。 那助理只得低頭連說好幾聲,是自個貪嘴,喝得急。 要不是天冷,薛雪兒才懶得搭理這rou湯,油滋滋,水汪汪的,看著都沒有食欲,她瞧向和自個助理起了爭執的寧蝶,寧蝶正和其他群演一樣,尋一片空地坐下來捧碗喝湯,出眾的相貌和氣質讓她在人群中特別打眼。 薛雪兒刷地站起身,沖不遠處的導演千嬌百媚地喊道:“孟導演,過來一下下,雪兒有事找您?!?/br> 孟導正在和底下人交代搬道具的注意事項,聽到喊聲,連忙捋起馬褂里的長衫下擺,小跑過去。 薛雪兒和他囑咐一番,孟導站著沖身邊一個人吆喝:“去把今天新來的,那個叫寧蝶的小女子喊來?!?/br> 寧蝶那時剛把空了的大海碗放回原處,接著被人通知說有一幕戲要重拍。 考慮到晚上最后一班電車的時間,寧蝶想著務必要趕緊了。 這幕要重拍的戲講的是下人私自把李愛珍的仇人請進莊園里,待李愛珍把仇人冷嘲熱諷地趕出去,就將那下人狠狠地痛批了一頓。 而薛雪兒覺得痛批還不夠,得嚴懲才行。 他們拍的是夏天的戲份,拍時不能穿外套。 寧蝶把外面的夾棉旗袍脫下,穿件單衣站著,等待接下來薛雪兒按照劇本寫的那樣對她痛罵。 道具擺好了,薛雪兒卻率先拿起桌子上的一盞茶,迎著寧蝶的頭頂澆下去。 茶水是冷的,桌子都是歐式的長餐桌,是劇本里李愛珍準備在莊園里宴請好友,一盞茶倒得不夠,薛雪兒接連倒三盞,澆得寧蝶半身濕透,冷風一吹,整個頭好似從冰里撈上來,凍得完全沒有知覺。 薛雪兒這才開始按照劇本里的開罵,背錯一處又得重來,來回折騰一個小時,見寧蝶臉上凍得失了血色,心里滿意,戲也就過了。 也有人小聲勸導演,說這不妥吧。 孟導一笑,“一個跋扈的小姐,一個受了委屈嚇得半死的仆人,比之前有戲劇沖突多了,哪里不妥?!?/br> 這戲重拍完,今晚真正地收工,有好心人憐惜寧蝶,遞來個軟布手絹。 寧蝶接過來道聲謝謝,她知道是她無意間得罪薛雪兒了,重拍本是小事,但讓她受冷一個時辰明擺著是故意了。 她轉身去找自己的外衣,而之前放在椅子上的衣服此時竟然消失蹤影,這薛雪兒未免欺人太甚,她一忍再忍,忍得自己氣血翻涌,她直接跑去找質問薛雪兒,“我的衣服呢,把我的衣服還給我!” 薛雪兒坐在小汽車的后座上,這是公司給她的專用接送車,她雙手抱臂,目視前方,似乎懶得看寧蝶一眼,“你在說什么?衣服掉了就自個去找,天氣冷誰拿了也未可知?!?/br> “除了你,還有誰會拿我的衣服?!?/br> “你那衣服給我拖地我都嫌布料咯腳,司機,開車?!痹捖?,伴隨薛雪兒的得意,小汽車揚長而去。 寧蝶心里驀然涌出一股巨大的委屈,她強忍淚意,這么晚已經錯過電車了,她雙手摩挲袒露在外的胳膊,呵氣成霜,頭發濕了,斜扣褂子上衣也濕了一半,像冷冷的刀貼在身上發寒。 夜晚的西南十分熱鬧,華燈色彩斑斕,而她是既狼狽又孤單,一個人踩著回家的馬路。 陳粵明遇到寧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小美人唇色發白地佝僂著腰走路,周圍來往的人群喧嘩,而她好似一株要枯萎的百合。 他吩咐司機停車,將身上的外套卸下來,下車披在寧蝶的肩上。 這極具紳士風度的舉止,在寧蝶見到是熟人后,止住的眼淚伴隨鼻酸,又落了幾滴。 陳粵明看著這雙含露的眼睛,心里某一處徹底地柔軟下來,豁然有幾分明白霍丞對她執迷的原因。 “寧小姐若是不棄,不如坐陳某的車可好?!彼唤橐馑突糌┮粋€人情。 寧蝶受寵若驚,這個在西南聲名顯赫的富商,竟對自己伸出友好的橄欖枝。 寒意難敵,外加陳先生微笑起來實在是溫文儒雅,寧蝶彎腰感激:“勞煩陳先生了?!?/br> 坐進車里果真和外面的寒風瑟瑟判若兩個世界,怕身上的寒氣過渡給對方,寧蝶往窗邊靠攏一點,這個細微的動作讓陳粵明頗顯訝異,隨即明了地一笑,從身側拿出一個鋁制的保溫杯,遞給她,“暖手用?!?/br> 觸摸到保溫杯的溫暖,寧蝶垂眸溫和地道謝,這時經過一家舞廳的大門,陳粵明讓司機稍停,他抱歉地道:“陳某在這尚有公事需處理,寧小姐不如跟陳某一道進去,二樓有我開好的房間?!?/br> 怕寧蝶誤會,陳粵明再添上一句:“寧小姐濕衣容易感冒,換下來比較妥當?!?/br> “我先回……” “先換衣服吧,再等下去你真要受涼了?!标惢浢髡f完,司機將車門打開,做出一個邀請的手勢,“寧小姐,請——” 再堅持寧蝶倒有點不好意思,她披著陳粵明的外套遲疑地下車,舞廳里的音樂傾泄出來,越是暗夜,這里越有種奢靡之氣,為避免她尷尬,陳粵明紳士地挽起她的胳膊,猶如是帶舞伴入場。 舞池里已經有不少男男女女在貼身跳舞,陳粵明卻得體地松開寧蝶,然后對過來的服務員道:“帶這位小姐去二樓,這里是包廂鑰匙?!?/br> 待到指定包廂,服務員離開,沒有人了,寧蝶把陳先生的外套放到衣架上掛好,房間里很是暖和,但她還是打了一個哆嗦,毫不猶豫地進衛生間將濕透的衣服褪下,舒爽地沖一個熱水澡。 她單裹著浴巾出來,一邊歪著頭用干毛巾搓揉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哼唱小曲子。 大床上半躺著的男人放下雜志,道一句:“好聽?!?/br> 寧蝶全身血液冷固,手中毛巾啪地掉地上。 床上的人下來了,黑褲包裹的腿修長筆直,他替她撿起毛巾,玩味地道:“怎么看寧蝶小姐的表情,難道以為一個男人晚上帶女人來酒店,只是單純地讓你洗個澡?” 寧蝶拿過毛巾往男人的臉上砸下,“出去!” 她沒想到陳粵明當著她的面給鑰匙,只是為讓她放松警惕。 “霍丞,你到底是想做什么?”一天下來,寧蝶胸中積攢不少火氣,現在遇到自己壓根不想應付的人,她瀕臨要爆發的邊緣。 霍丞將臉上滑落的毛巾接住,眼神危險,“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下次叫我名字,溫柔些?!?/br> “你不要這樣突然出現在我的生活里,霍先生,”寧蝶試圖鎮定,好脾氣地商量,“我們兩人不熟,男女有別,你再三這樣,會讓我產生困擾?!?/br> 對于她的抗議,霍丞視若無睹,扭頭示意床上,“把衣服換上?!?/br> 就像用盡使出的一拳頭是打在棉花上,寧蝶一陣挫敗,她走到床邊把換洗的干凈衣服拿上,心里也沒有多想這是誰替她準備的,她總不好一直裹著浴巾和霍丞說話。 再從衛生間出來,她換上的是及腳藕荷色軟緞旗袍,外面罩有一件狐裘大衣,白色的圍領把她一張巴掌小臉襯得靈動。 霍丞對她上下審視一番,覺得滿意了,方摘下右手的白色手套,想伸手摸一下她的臉頰。 寧蝶閃身避開,一時之間氣氛微妙,霍丞笑道:“寧小姐是覺得在下對你產生了困擾?” 寧蝶只覺他的笑里帶著嗖嗖的寒意,她回:“是?!?/br> “覺得你我之間不熟?” “是?!?/br> 霍丞復將手套戴上,貼身的燕尾服將他的體型塑造成標準的倒三角,高大而性感,聽聞寧蝶有事,他不顧重要的客人抽空過來,卻是碰一鼻子灰,他將門打開,頭也不回,“等我踏出這扇門,我會牢記‘你我不熟’?!?/br> 門栓復合上,寧蝶站著久久未動。 地板繁復的花紋典雅,霍丞在走廊里碰見熟人,陳粵明背靠墻壁,垂頭點燃一支香煙,“這人情霍少可滿意?” “西邊碼頭那船私貨,準行?!被糌┠樕系乃獎C未消,陳粵明露笑,一貫的斯文模樣,“以后還請多多關照?!?/br> 回復他的只是霍丞離去時黑色皮鞋扣在地面的聲響。 ☆、第7章 入獄 霍丞走后,寧蝶是坐陳粵明的車回去,這人心思頗多,她本不想再坐他的車,但陳粵明人不在,那司機不依不饒地道:“不能把寧小姐平安送達,兄弟我就不用再見陳先生了?!?/br> 寧蝶頭暈暈沉沉,無力多費口舌,只好上車。 回家睡一覺,夢里反復是前世的片段,孤寂有之,傷心亦有之,皆是和霍丞有關。 第二日早上醒來發現頭疼得厲害,渾身guntang,料想是昨晚受寒的原因,蘇梅上班未回,她喊來李媽,讓李媽拿些感冒藥煮好了端來。 幾個小時后病情仍舊沒有一絲好轉,林萊玉推門進房間,咋呼道:“瞧這小臉蒼白的,咋病了?” 寧蝶指身邊的椅子,示意她坐。 林萊玉擺手,“沒工夫坐著聊天,剛才劇組有人打電話問我,你怎么沒去場地,看你這情況估摸著去不成了,左不過一個丫鬟的角色,今天戲份就幾個背影,我代你去?!?/br> 寧蝶家里沒電話,當初在劇組留的是林萊玉家的聯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