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桂嬤嬤來捎口信時,四皇子正令人把丫鬟的尸體拖出去,聽到門房通報,瞧了眼楚晚道:“王妃身子不適,無法見客?!?/br> 楚晚知道,這話傳回國公府,她在娘家人眼里的形象就完全變了,但她無能為力,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就像她不明白四皇子為什么會這般對待自己。 按理,四皇子娶她不就是為了拉攏衛國公府? 退一步說,就算只是想找楚晴手里那封信,只要四皇子吩咐,她也會盡力去做,為什么非要如此? 其實這都是謝成林的主意。 謝成林說女人最是矯情不能慣,一旦寵了,很容易做出無法無天的事來。尤其楚家這位二姑娘本來就沒長腦子,要是恃寵而驕,頭腦發熱,怕會壞了定王大事。倒不如從開始就壓制著她,給她個下馬威,讓她有了怕處才肯乖乖聽話。 四皇子深以為然,皇宮里的女人也是如此,就好像自己的母妃,不就是因為受寵才把手伸得老長,為二皇子拉攏朝臣?而那些不受待見的宮妃,卻個個老實得很,半點風浪都掀不起來。 *** 楚晴回府后,明氏又請府醫過來給她細細把過脈,得知確實無礙才放心地去準備禮單。 而楚晟已從魏明俊那里得知消息,去沐恩伯府探視過了,聽說楚晴平安歸來,也趕著過來瞧她。 楚晴剛洗漱過,粉嫩的小臉被熱氣蒸得帶了霞色,整個人看上去神采飛揚精神煥發,而周成瑾卻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臉上那道傷痕看了教人害怕,堪堪劃過眼角,稍不當心就會失明。 周成瑾最愛惜他的臉,往常兩人切磋比試,都會事先說明不許打臉。 一時楚晟心里頗多感慨,不由開口道:“阿瑾的臉許是會落了好大一條疤?!?/br> 楚晴垂了頭,沒有吭聲。 第二天一早,明氏帶著楚晟跟楚晴再次往沐恩伯府去,門房稟過大長公主后,徑自將人帶到了觀月軒。 大長公主親自在觀月軒接待了他們,寒暄幾句后,打發淺碧進去回稟周成瑾。 不大一會兒,淺碧出來,“大爺說感謝楚夫人跟楚姑娘前來探望,因男女有別不好請夫人進去,只請四少爺進去說話?!?/br> 說是探視,不過就是隔著帳簾問候一兩聲,再無可能真的面對面坐下交談。 聽到淺碧這般說,楚晴莫名地松了口氣。 明氏自也不好堅持,便對著大長公主將感謝的話說了千遍萬遍。 大長公主嘆道:“阿瑾這孩子就是個犟脾氣,脾氣上來了誰也攔不住,說句實在話,要是我早先知道,決不肯讓阿瑾犯險的……可他看中的人,認定的事情卻是非要得逞才行?!?/br> 這話沒錯,任誰也不舍得為個外人讓自己的孩子受苦。 楚晴只聽到前半句便心虛地低了頭,并沒留神大長公主后半句說的是什么。 明氏卻聽了個清楚明白,隱約猜到了幾分。 略坐了小半個時辰,明氏便起身告辭,回府的途中對楚晴道:“我估摸著,大長公主可能會重提這門親事,這次實在沒法再拒絕……” 楚晴心里明白,楚家先后欠了周成瑾兩次恩情,還都是大恩,任是誰都說不出拒絕的話,可想起來對周成瑾雖是感激,卻實在不喜。 明氏看著她臉上的無奈,低聲問道:“你且告訴我,為什么瞧不上周家大爺?是因為他名聲不好,而且曾唐突過你?” 楚晴吱吱唔唔地說:“不完全是,我記得頭一次來沐恩伯府,一眾姑娘拜見大長公主,他躲在內室偷看,一個大男人偷偷摸摸地,不行君子之事,讓人覺得可憎。前幾天在府里也是,他和七meimei在梅林里拉拉扯扯,舉止甚是不軌……還有伯娘可還記得,以前鎮國公府的姑娘不就因他進了家廟?” 凡此種種,哪一件都不是堂堂正正的君子所為。 真讓楚晴嫁這么個品行不端的人嗎? 明氏也為了難,嘆息好半天才道:“先等等看,要是能推就推了,實在不行,只能往好處想,周大爺這次能拼命護著你,對你并非無心。兩口子過日子,凡事只能往前看,以前的事最好揭過不提……”越說越覺得無力,她自己何嘗不是,明知道楚溥現今對自己極好,可她總會想到之前因胡姨娘而受到的冷落,不敢全心全意地信任楚溥。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何能說服楚晴? 最好是自己聽錯了,大長公主并沒有兩家結親的意思。 可事與愿違,翌日,司禮監的太監就往衛國公府宣讀了順德皇帝賜婚周成瑾與楚晴的旨意,還選定了婚期,來年六月初八,根本容不得明氏想法子拒絕。 楚晴心靜如水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開始準備繡嫁衣。 而沐恩伯府,周成瑾卻鐵青著臉,沒好氣地看著大長公主,“祖母,您怎么進宮請旨也不跟我商量,我不想成親,不想娶楚六姑娘……” ☆、第113章 大長公主微笑地看著他,睿智的目光似是洞悉了一切,“前一陣子不是還口口聲聲地非她不娶,怎么突然變了主意?是覺得臉上落了疤見不得人?” 周成瑾被說中心事,臉色紅了紅,并不否認,轉過臉正對牢大長公主,“祖母,您看我的臉,我自己看了都心驚,別人能看中我?” “你臉上沒疤的時候人家也沒看中你,有疤沒疤有什么差別?”大長公主一針見血地說。 “有差別,”周成瑾沮喪地說。 百媚閣的老鴇告訴他,姐兒都愛俏郎君,先把自己打扮得芝蘭玉樹般,然后耐著性子多哄哄多磨磨,時候一久,心再硬的姑娘也會軟成一灘水。 原先他是有五六分把握能哄得楚晴回心轉意,可眼下…… 周成瑾不是不懂女人。 女人要么愛錢財要么愛人才,就好比百媚閣,相貌好的男人,少不了妓子愿意倒貼,而肯舍得砸銀子的人,更是妓子們爭搶的金主。 以前他出入各府赴宴,有不少姑娘小姐會借故偷偷看他,見了他會臉紅,甚至還有投懷送抱的。 就好像在鎮國公府那次,他年歲尚輕,不耐煩文人間應酬,剛好瞧見園子里有顆杏子樹掛了果,正拿石子打杏子。不知怎的,突然從林子跑出位姑娘,話也不說就往他身上撲。 沒等他反應過來,后面又走來四五個婦人,恰恰看了個正著。 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周成瑾看了只覺得可笑,又有些得意。 她以為這樣就能嫁給他了,可惜白送上門的他不稀罕,當妾也不要。 那位姑娘還借落發出家來威脅他,出家也罷,尋死也罷都是她的事,與他何干? 事情傳揚出去,他的名聲壞了,身邊卻清靜了。 長這么大,他沒對哪個姑娘正眼看過,也不曾對誰動過心,只除了楚晴。 可偏偏楚晴就像他對待別人一樣,連個正眼都沒有,要么冷面以對,要么視而不見,有幾次,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目光里似有似無的一絲戒備與蔑視。 最讓人心冷,也最讓周成瑾怕的就是楚晴這種根本不將他看在眼里的淡漠與輕視。 尤其現在的自己,恐怕誰都不想多看。 大長公主見周成瑾垂首,又嘆口氣,自己這個孫子,說句不好聽的就是飛揚跋扈,何曾這般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要是以后六姑娘能對他好倒也罷了,要是仍舊看不上阿瑾,干脆休了重新娶個知冷知熱,對阿瑾溫柔體貼的。 這樣想著,不免有些心酸,便對周成瑾道:“先娶進來再說,如果真是個以貌取人的,咱們也不必上趕著?!?/br> 周成瑾黯然地點了點頭,只覺心底滿是苦澀,苦澀之余又隱隱抱著一線希望,或許她知道了自己一片真心,成親之后,能對自己的印象有所改觀。 雖說是順德皇帝下旨賜婚,沐恩伯府還是依足規矩又請了忠勇侯夫人做媒從中商量交換庚帖、寫婚書以及下定等程序。 剛進臘月,沐恩伯府送來了聘禮,明氏大略掃了一眼吩咐將禮單交給老夫人。 聘禮下得很重,除了三牲六畜茶葉點心布匹瓷器外,還有一萬六千兩的銀票。 女方的嫁妝都是隨著男方聘禮走,聘禮重,嫁妝自然也要相應得豐厚些,先前嫡女出嫁公中出的四千兩銀子明顯不夠看了。 老夫人既喜又愁,喜的是周家對楚家看重,說出去是體面事兒,愁得是自己又得往外貼銀子??蔀榱四樏?,該貼還是得貼,咬了牙道:“晴丫頭不好跟晚丫頭比肩,公中再添兩千兩,我私下填補一千兩,周家的禮金原封不動地還給晴丫頭帶回去?!?/br> 明氏垂首笑了笑,這下可得好生給楚晴置辦嫁妝。 臘月底,沐恩伯府又送來年節禮,仍是大手筆,除了應節氣的雞鴨魚rou糖果點心,還有給老夫人的南極仙翁竹雕,給楚澍的是塊雞血石的粗坯,給楚景的是副水墨山水畫,給楚晟的是套文房四寶等等,此外還有本毛邊紙訂成的簿子,里面夾著各式繡花樣子,足有三四十張。 整個府邸,楚晴的針線活兒最好,很顯然就是專門給她的。 楚晴明白明氏的意思,笑著對王氏道:“勞煩嫂子費心打點,我前陣子剛做了一只額帕,是孝敬大長公主的,要是方便的話,讓回禮的人一并帶去?!?/br> 額帕是墨綠色明霞緞的,繡了朵大紅色的牡丹花。牡丹初初綻開,花瓣由深及淺,尖上滾著兩滴晶瑩的露珠,好像稍一動,露珠就要掉下去一般。 最難得上面還似有若無一股淡而清雅的花香。 王氏嘖嘖贊嘆:“六meimei的手藝真好,這花兒看著跟真的似的,大長公主必然喜歡,說不定過年就戴上了?!?/br> 楚晴不好意思地說:“嫂子真會夸人?!?/br> 王氏覷著她的臉色,神情淡淡的,不見排斥卻也不見十分的喜意,一時也說不出什么滋味,悄聲勸道:“日子都是過出來的,情分也是處出來的,meimei向來聰明,別總跟自己較勁兒?!?/br> 楚晴很認真地說:“嫂子別擔心,我都明白,會盡力往好里過?!贝蜷_炕桌上的抽屜,取出新近做的針線活兒,“給大長公主和公婆的鞋,給大姑小姑的荷包都用心做得,管叫人挑不出理兒來?!?/br> 王氏搖搖頭,“我不是說這個,公婆固然要孝敬,可最重要的是你嫁得那個男人,有他給你撐著腰,你嫁過去才不會受苦?!?/br> 楚晴垂眸,輕輕“嗯”了聲。 正月里,楚晚回國公府拜年,明氏沒有見,楚晴也借口身子不爽利沒有見她,倒是見了楚暖。 楚暖瘦得厲害,本就纖細的腰身看著就像根竹竿,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了,臉色比往常更白,沒有血色似的,嘴唇卻涂得非常濃艷。 鑒于上次魏明俊仗義相救,楚晴很禮遇楚暖,親自奉了茶過來。 楚暖直愣愣地盯著楚晴看了半天,“咯咯”笑道:“六meimei越長越漂亮了,難怪花叢里打過滾兒的周家大爺會看上你,巴巴地進宮請旨賜婚。不過meimei別怪我沒提醒你,這男人就沒有靠得住的,尤其跑慣了青樓妓院的,你就是八匹馬拉著他,也拉不住……早先祖母看重你,大伯母護著你,還以為你也能跟楚晚似的攀上高枝,沒想到跟我差不多,嗯,還不如我呢。侯爵比伯爵高一等,周家大爺雖然受大長公主寵愛,可他是庶子,襲不著爵位,跟我家二爺一樣。對了,想必meimei還不知道,大年初一,周大爺從宮里拜完年出來扭頭就到了百媚閣,呵呵呵,聽說meimei整天忙著趕繡活兒,我覺得還不如好生學學怎么勾住男人的心?!?/br> 原來是專門給自己找不痛快的,也不知她到底哪根筋兒不對? 楚晴淡淡笑道:“五jiejie想必弄岔了,那是小妾姨娘才做的事,身為三媒六聘的妻室,合該孝敬公婆和睦妯娌教導兒女,自己盡了本分,自當得男人敬重。要是自甘下賤,好好的正妻非得學姨娘爭風吃醋,那才真正可笑?!?/br> 楚暖霍然變色,魏明俊也曾對她說過同樣的話,“你立得正站得直,我自會敬你,可你看看,天天不是跟小廝打聽我的去處,就是跟幾個丫頭打官司,還有點正妻的氣度沒有?” 兩人成親初時,相處頗為融洽,楚暖愿意俯就魏明俊,尤其夜里行事時溫柔小意,魏明俊也決定好生待她。 雖著成親日久,魏明俊不能時刻守在家中,外頭總有各樣的事情要做,楚暖的小心思就顯露出來。 起初是悲悲切切幽怨不已,要么傷秋要么悲春,后來就疑神疑鬼,因為魏明俊對身邊伺候的丫鬟和氣了點,楚暖就處處找茬挑刺,弄得下人怨聲載道,倒是合了明遠侯夫人的心思。 她就希望幾個庶子屋里不安生,越不安生越好,免得閑下來生出旁的枝節。 楚晴擠兌走楚暖,心里到底也有幾分不得勁兒。 既然真舍不得青樓的妓子,何不納了回家,非得天天往那里跑,落到別人眼目里。 周成瑾浪蕩慣了不在乎,可別人又會怎樣看待自己? 好在她是待嫁之身,不必出去應酬,也就不必面對別人的目光。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又是春暖杏花開。 楚晴除去每天去寧安院請安,然后到大房院以及四房院稍坐片刻外,幾乎閉門不出,帶著四個丫鬟從早到晚做繡活兒,府里針線房也跟著忙。 熬了三個月,五月初的時候終于把嫁衣、喜帕、喜被以及新房里擺的掛的一應物品都趕了出來,楚晴的生辰也到了。 因是出嫁前的最后一個生辰,明氏親自下廚給她搟了碗長壽面,用鮮嫩的蕓豆打鹵,碗底臥了只荷包蛋。 楚晴淚如雨下,俯在明氏懷里哭得直不起腰,“伯娘,我真不想嫁人,我舍不得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