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時光如梭,轉眼間韓嬌在楚家住著也有兩年多了,這兩年她沒少往幾位姑娘跟前湊,圖得就是能跟著一道出門做客,好攀上門富貴親事。 可楚晚心高氣傲,除了楚晴外,其余人都瞧不上,更不把韓嬌放在眼里,連正眼都沒瞧過她。楚晴態度倒好,總是笑瞇瞇的,可也只是笑,任憑她說什么,都是沒有回音,就那么笑瞇瞇地看著她,直到她再也說不下去,只得灰溜溜地告辭。 其余楚曈本就是禁足,輕易連院子都出不得,而楚晞在京都時日短,認識的人不多,再者哪有人越過府里兩個嫡女專程給庶女下帖子? 眼瞅著自己也十五了,親事仍是半點眉目都沒有,韓嬌愁得幾乎不能安睡。 她跟楚晚的情況還不同,楚晚是四處相看找不到合適的,而她是沒有見人的機會,誰會知道楚家后院里還住著位叫韓嬌的姑娘? 韓嬌著急,柳月娥更著急,她總歸多活了些年歲,腦子主意多,又能豁得出去,便告訴韓嬌,將主意打在了楚暖回門這天。 成親當天是男方家里待客,而回門這日則是女方家中待客,到時候楚家定然有不少親戚朋友過來。楚家的客人自然是非富即貴,要是能當著眾人的面弄出點動靜來,韓嬌的出路就有眉目了。 柳月娥將地點定在園子里,但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園子里花還沒開,草也沒綠,實在不確定會有人有這個閑情逛園子,便決定讓韓嬌到寧安院去看看。 往寧安院去的客人不少,守門的雖然覺得老夫人平常不怎么待見韓嬌,但當著客人的面不好攔阻怕引起吵鬧,遂將人放了進去。 寧安院里,男人在左邊,女人都在右邊。韓嬌在女眷后頭打量著對面的男人,見不管貌丑還是貌美,每個人的衣著都極為精美,頭上戴的要么是金冠要么是玉冠,個個都貴氣逼人。 不管她能進到哪一家,今后必然衣食無憂。 韓嬌老早就察覺到文壯眼神不對,因為其余賓客的目光多集中在魏明俊與楚暖這對新人身上,而她卻始終關注著對面的男客。 所以,她也是最早看到文壯往女眷這邊來的人,而且他的目標不是楚晚就是楚暖,反正脫不開這兩人。當見到她們兩人往外走的時候,心念電閃之間,韓嬌迎頭擠了進去。 韓嬌再想不到這個穿戴得像模像樣的人會是文氏的娘家侄兒。 她不認識文壯,但在楚府這些年多少也了解到文氏娘家破敗得不行,全靠著文氏周濟過活。聽桂嬤嬤這么一說,韓嬌覺得人生就要絕望了,難不成她一輩子都要過得這么拮據? 這事兒一出,便有小丫鬟飛快地告訴了柳月娥。 柳月娥急匆匆地趕到寧安院,看著韓嬌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氣得她恨不能給她一個大嘴巴子。投懷送抱之前,能不能睜大眼睛看看是不是個值得的人? 可當著桂嬤嬤和翡翠珍珠的面,柳月娥自不能朝女兒發脾氣,反而一把抱住了韓嬌,哭喊道:“我地個孩子啊,你怎么這么命苦啊,好端端的黃花大姑娘啊,就是來給五姑娘道賀地啊,怎么就被人欺負了???這還是國公府啊,難道就沒人給我們娘家做主了嗎?” 言外之意,韓嬌來給楚暖道賀平白受此屈辱,國公府怎么也得給個說法。 桂嬤嬤耐心勸著柳月娥止了淚,吩咐珍珠沏過新茶,平靜地說:“……這事兒原本是文家表少爺做得不對,辱了韓姑娘清名,文家的事情我家夫人也不好做主,但老奴愿意幫韓姑娘從中轉圜,不知柳娘子有何打算?” 有什么打算? 要是換成別的人家,柳月娥早就要求對方負責了??墒俏募摇露鹣肓讼?,抽泣道:“可憐我的阿嬌,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這還怎么嫁人?”掏出帕子又裝模做樣抹了半天淚,才唉聲嘆氣地說:“我也不求別的,只想阿嬌以后能過得順遂。這女兒家的名節最重要不過,事已至此,就讓文家出一千兩銀子,我跟阿嬌搬到個別人知道的地方住,也好過在這里被人指指點點?!?/br> 文氏一聽柳月娥提出的要求,氣得蹦起三尺高,“一千兩銀子,以為她家姑娘是銀子堆成的?我還沒怪她毀了壯哥兒名聲呢,我家五丫頭回門跟她有什么關系,自己發sao上門蹦跶也敢獅子大張口,不行,一兩銀子都別指望?!?/br> 桂嬤嬤見文氏說得難聽,暗中皺了皺眉,勸道:“事情已經發生了,總得尋個兩全之策,如今柳娘子可是光腳不怕穿鞋的,文家少爺是讀書人,以后總得科考舉業,不能因為這事毀了前途?!?/br> 這話文氏愛聽,在她眼里文壯就是精貴的玉瓶兒,韓嬌就是過街老鼠,可不能因為打老鼠而帶倒了玉瓶兒。 只是文壯的事情,她也不能就拍板做主,因此借著送文壯回去,一并回了娘家。 見到嫂子,文氏劈頭蓋臉將文壯說了一通,“早說讓你拘著點壯哥兒,千萬別鬧出丑事來……闔府的人都在,還有交好的親朋故交都眼睜睜地看著,國公爺是再不可能把六姑娘嫁給壯哥兒,你就趁早死了這條心。對了,人家韓姑娘平白受著屈辱,正在家里尋死覓活地呢?要是真死了,壯哥兒少不得得吃官司?!?/br> “那可怎么辦?”嫂子豈不知自己兒子的德行,唬得臉都白了,一把抓住文氏的手,“姑奶奶,壯哥兒可是你親侄子,是你一手拉扯大的,他還是個孩子呢,吃了官司還怎么娶媳婦啊?!闭f著就往下掉眼淚。 “行了,哭有什么用?”文氏沒好氣地看著嫂子,“柳娘子說了,要一千兩銀子買她姑娘的名聲,你就準備銀子吧?!?/br> 嫂子驚呼道:“家里哪有那么多,充其量就一百兩?!毕驴婚_了抽屜,取出一沓子銀票,翻來覆去數了好幾遍遞給文氏,“共一百五十八兩,你先拿著?!?/br> 文氏毫不猶豫地揣進了懷里。 回到府里,又尋了桂嬤嬤商議,“我娘家只有這一百兩銀子,還是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當了攢起來的,你跟柳娘子說,這一百兩銀子是聘禮,如果她愿意,那就壞事變好事,一床錦被遮百丑,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娘家沒銀子?!?/br> 桂嬤嬤兩邊說合,費盡了多少口舌,才終于達成一致,文家給柳娘子一百八十兩銀子的聘禮,兩家結成親家。 柳娘子又找到寧安院哭訴,說好端端的大姑娘來站了站就遭此橫禍,怎么著楚家也不能坐視不管。 老夫人不勝其煩,取出一百兩銀子打發了柳娘子,又叫來楚澍訓了一通,責令他趕緊將那對母女趕出去。 文壯與韓嬌這事就算解決了,楚澍正式向國公爺提出要過繼楚晟。 楚漸不同意,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兒子,怎么愿意讓他叫別人為父親,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弟弟。而文氏卻樂開了花,她早就看楚晟不順眼,只苦于自己手短不能伸到外院去對付他,現在聽說他要過繼,是一千一萬個愿意。 枕邊風吹了好幾次,楚漸心里也明白,楚晟這事不解決,二房永遠不得安寧,自己耳邊也永不得清靜,便冷聲答應了。 楚漸親自去找楚晟談,楚晟知道四房院比二房院清靜得多,對自己來說實在是好事,可見父親似乎毫不留戀的樣子,只覺得心里發涼,連著消沉了好幾日。 幾方人均已同意,這事就算定下了,只待清明祭祖后,將楚晟的名字從二房院劃掉添到四房院即可。 魏明俊聽說后,約了楚晟去爬香山。此時草木已經開始變綠,柳枝也發出了細嫩的柳葉,迎春和連翹開得倒是燦爛。 兩人站在鬼見愁旁邊的踏云亭往下看,只見薄霧淡淡繚繞山間,猶如身在高天之上,而遠處的昆明湖宛如一盆清水泛出銀白的光芒。 魏明俊絕口不提過繼之事,只說起周成瑾來,“在北堡鎮跟地頭蛇斗法,嫌之前帶過去的錦袍大氅不得勁,那些野蠻人凍慣了冬天也穿單衣,他要仿著你那件馬甲做幾件輕便點的套在里面穿,不拘厚的薄的多做幾件換著穿?!?/br> 京都本就比寧夏暖和,再者家里都有地龍,燒著暖爐,雖說以前穿著也不算多,可到了寧夏真是扛不住那寒氣。 楚晟點頭應道:“我那件是六meimei做給我的,不好拿到外頭去,回頭我請她畫出圖樣來告訴府里針線房多做幾件便成……阿瑾也是,怎地突然就想起參軍了,要是仍留在金吾衛,何至于吃那些苦頭?” 魏明俊頓一下道:“阿瑾看中了一個姑娘,可依他現在的名聲上門求親,人家肯定不允,好在姑娘年歲還小,他想建功立業回來求娶?!?/br> 楚晟便笑,“原來有這因由在,他倒是不曾與我提起。阿瑾能有這般誠心,想必姑娘家也能為之所動?!?/br> 魏明俊問道:“要是你有姐妹未嫁,愿意許給阿瑾?” 因楚晴已經定親,楚晟完全不覺得這話問得有什么不妥,干脆地回答:“不愿意,不說阿瑾本人如何,單說沐恩伯府,阿瑾跟我處境差不多,可他因受大眾公主青睞,反而更被沐恩伯忌憚,我總算有叔伯跟六meimei照應,他只是一個人單打獨斗,誰要嫁過去豈不受盡了冷眼與排擠?” 魏明俊不由替周成瑾長嘆一聲,就連楚晟都不愿意,這樁親事看來是真難! 回到府里,楚晟便去了倚水閣。 自打過繼的事情敲定之后,楚晴還沒見過他,此時見了更比以往都覺得親切,熱情地招呼楚晟到廳堂就坐,又吩咐問秋沏茶。 楚晟還是頭一次到女子閨房,窘迫得耳朵根兒都紅了,兩眼也不敢四處打量,只看著楚晴,強作鎮靜地說出來意。 楚晴有片刻的訝然,卻痛快地答應,“跟四哥說不清楚,還是我裁個樣子出來拿到針線房,繡娘們一看就知道?!闭f著讓春喜找出匹米色的嘉定斜紋布。 嘉定斜紋布質地細密厚實,很耐磨。 布料對折鋪在炕上,楚晴低頭想了想,那天在沐恩伯府,周成瑾站在她面前,她的視線剛好與他直綴交領下緣齊平,看起來周成瑾要比楚晟高半頭,也更粗壯些。 楚晴瞧了瞧楚晟,不假思索地動了剪刀。 楚晟問道:“這個不需要量尺寸?” 楚晴莫名地紅了紅臉,解釋道:“馬甲穿在外衫里頭,長點短點肥點都不礙,只別瘦了就成。我估摸著裁得能肥大些,過兩年還可以穿?!?/br> 一邊說著,手下動作絲毫不減,很快剪裁完畢,笑著對楚晟道:“做四身可好,兩身絮得厚實點兒,冬天冷的時候穿,兩身做成夾的,剛入秋的時候穿……四哥覺得做什么顏色的好?” 楚晟向來不注重穿著,都是有什么穿什么,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楚晴便替他做了決定,“我那邊還有匹佛頭青的細棉布,要不就兩身米色的,兩身佛頭青的?” 楚晟連連點頭。 楚晴順手從那匹嘉定斜紋布上剪下一塊布頭來,吩咐春喜,“把那匹佛頭青的細棉布找出來,照著這個尺寸,剪下兩件馬甲的料,連同這兩塊一并送到針線房。米色的要絮棉花,照著我剛才剪的尺寸做,佛頭青的做夾袍,肥瘦要縮上半寸?!庇种噶俗约杭舨煤玫哪莾善?,“這是前襟,最好別用盤扣,免得透出來顯得外衫不齊整,聽說市面上興起一種布紐扣,讓管事去尋了來,多買點兒,我們這邊用得上?!?/br> “明白了,”春喜仔細聽著,領命而去。 楚晟忙向楚晴道謝,“讓六meimei破費了,回頭我尋到好料子補給你?!?/br> 楚晴笑道:“四哥哥以后就是我嫡親的兄長,我需要仰仗四哥哥的時候良多,是不是每次都得備謝禮?” 楚晟想了想,道:“是我著相了,”稍坐片刻,告辭離開。 楚晴將炕上的布料收拾好,想起前陣子從汲古閣取回來的書都看完了,正好閑著沒事,去另換幾本回來,便帶著問秋與暮夏往汲古閣走。 剛出了四房院旁邊的月洞門,迎面瞧見明懷遠匆匆走來,楚晴本能地避到一旁準備讓他先過,誰知明懷遠見到她竟像見了鬼似的,扭頭拐到另一邊去了。 問秋捂著嘴低笑不已,“姑爺這是害羞呢,連招呼都不敢打了?!?/br> 楚晴卻覺得十分詫異,明懷遠素來風光霽月,就是定親那幾日見面也是彬彬有禮地招呼,何曾有這般害羞的時候。 難不成他是躲著自己? ☆、第94章 楚晴所料不錯,明懷遠就是覺得沒臉見楚晴,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態度來對待她。 從妙峰山回來,他一直抑郁不樂,可又想不出到底為什么不開心,吳長青見他煩悶,特地邀他去喝酒。 吳長青父親做過真定府通判,掌管水利,謀私利不知何幾,家中頗為豐盈,吳長青出手也大方,故而結交頗廣,對京都各處好吃的好玩的都了如指掌。 這次就特地帶明懷遠去了流芳河。 流芳河兩岸花船遍布,因妓子伶人洗漱的水常會潑進河里去,水里也帶了脂粉香,故名流芳。 離河不遠有家專做淮揚菜的小館子,店面不大,只放了三五張桌子,布置得卻極清雅,拙樸的原色木椅上鋪著青色桌布,墻邊擺著一溜未經燒制的大小各異的陶泥胚的壇子與罐子,罐子里或斜插兩三支蘆葦,或供一小把風干的野菊,別有意趣。 地方好,菜品的味道也好,尤其一道大煮干絲,里面放了除去豆腐絲外還放了火腿絲、冬筍絲、銀魚絲、木耳絲、口蘑絲、紫菜絲、蛋皮絲和雞絲?;鹜群投S的鮮味滲入到細如牛毛的豆腐絲中,絲絲入扣,可是湯中不見一滴油花,沒有半點豆腥,吃起來爽口開胃極為鮮美。 下酒菜是竹葉青,兩人細斟慢飲,干了一小壺,酒足飯飽之余,在河邊賃條小船,沿著河水順流而下。 此時正值月半,天上明月皎皎,河面燈光爍爍,微風吹動,河面上波光粼粼,此情此景恍如江南水鄉。 明懷遠悠然生起思鄉之情,恰此時忽然傳來一管簫聲,簫聲清越溫潤,正是名曲《小江南》,明懷遠循聲望去,就在前頭不遠的另一艘小舟上,蘭生與桂生正抵足對坐。 桂生手執紫簫,蘭生則端起酒盅小小地抿了一口,手指輕輕叩在船艙的木桌上,恰與簫聲相合。 許是因為有船夫在,兩人并沒有身體上的接觸,可目光卻始終交纏在一起,難舍難分。 不知為什么,明懷遠煩亂的心緒在見到他們的那一刻突然變得平和,甚至有些欣慰,就好像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終于得以實現。 就是那一瞬間,明懷遠驟然明白了自己煩亂的緣由,是因為渴慕這種相知相惜的情感,他也盼望著能與心愛之人琴簫相合,能對著月光淺酌,能聽著秋聲賦詞。 明懷遠心里明白,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楚晴。 不是說楚晴不好,楚晴相貌出眾,性情溫順,極聰明又乖巧,明懷遠覺得與她相處并不困難。 可自從在妙峰山見到蘭生與桂生相處的情形,他壓抑在心底的情感,像一下子沖破了閘門的洪水般,激蕩噴涌。 他想念凌峰,想擁抱他,想親吻他,甚至午夜夢回時,甚至想過與他同床而眠。 那一夜,他在亢奮中驚醒,手觸到身下的粘稠涼濕,愣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入睡。 明懷遠試探著去親近楚晴,楚暖回門那天,他特地在花園里等她,遠遠地看到楚晴與楚晚并肩而來,兩個花季女孩,一個似春花燦爛,一個如靜水照月,身形裊裊不可謂不動人,但明懷遠半點想招呼的意愿都沒有。 于是,在被兩人發現之前,明懷遠悄沒聲地離開了。 他認真思考過,今后無論如何是不可能與楚晴有夫妻之實的,別說他沒這個念頭,就是偶爾想一想也會覺得從心底而外的厭惡。 可眼下,他們卻是未婚夫妻,以后要成親共同生活的。 如果成親,難道就讓那個漂亮乖巧的小姑娘一輩子獨守空房?這未免也太殘酷了,明懷遠做不出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