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潭拓寺在后山蓋了不少小院子供香客們歇腳,男客在左邊,女客在右邊,中間植了片竹林以作隔斷,不過竹林旁鋪著石子小徑可供兩邊往來。 楚家女眷居住的小院名靜心,三間正房帶兩耳,另外東西廂房也各為三間。 因開春前來游玩的香客多,,小沙彌把房間打掃得非常干凈,里面桌椅床鋪都擦得纖塵不染。 楚晚她們到達時,護院已將箱籠都抬了上來,丫鬟們正忙著把日用之物按著各自主子的喜好擺放出來。 楚晚與楚晴合住在東廂房的南屋,楚晚不耐煩地對楚晴道:“平常沒見你話這么多,跟楚晟啰嗦什么?” 楚晴遣走丫鬟小聲道:“聽說這次是來給人相看的,我瞧見山下停著明遠侯府的車架就打聽一下,免得到時候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br> “你消息倒靈通,”楚晚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壓低聲音道:“聽我娘說,是魏家庶出的二少爺,說給楚暖的?!?/br> 楚晴恍然,難怪,如果是說給楚曈,明氏身為嫡母怎么也該一道過來才對。 庶子對庶女,雖說楚暖是國公府的孫女,但二房楚漸既無功名也無官職,而魏家二少爺怎么也是明遠侯府的長房那支。 論起來門第算是相當。 “二伯母沒說魏家二少爺為人如何?”楚晴好奇地問。 楚晚沉吟片刻,搖頭道:“不知道,我是母親跟嬤嬤私下說的,說這次來看看長相,只要不是那種歪瓜裂棗缺胳膊斷腿的,差不多就能定下來……府里年紀差不多的姑娘好幾個,不能面面俱到?!?/br> 意思是只看家世與外表不被人說嘴就行,至于品行與性格,就聽天由命吧。 楚晴不由對楚暖生起幾分同病相憐之感。 假如她還像以前那樣默不作聲,不努力討好明氏與老夫人以及家里的幾位兄長,恐怕將來的命運跟楚暖也差不到哪里去。 沒有誰會愿意花心思幫她訪聽未來夫婿的為人。 想到此,楚晴勸楚晚,“最好還是先打聽一下那人的品行,否則以后要是過得不好,四jiejie少不得回家鬧騰,到時候不免會連累到你……別說以后,就是現在,假如真嫁給個橫行霸道臭名昭著的,咱們姐妹的名聲還會好了?別到時上門求親的都是這種人?!?/br> 楚晚臉色沉了沉,尋思片刻道:“那我跟娘提一句……看她平時那副德行,真不希望她嫁得好,活該就是被人欺負的?!?/br> 兩人正說著,珍珠清脆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老夫人那邊待會有客人來,請兩位姑娘收拾一下過去見見?!?/br> 楚晴與楚晚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因身上衣裳坐車時都揉搓皺了,少不得重新換過,又另梳了頭敷上妝粉才匆匆往廳堂去。 廳堂上首正座上坐著文老夫人和明遠侯魏夫人,旁邊作陪的是文氏和楊夫人,再下首是三個年輕女孩,其中之一是魏明珠,另兩個則是楊家的姑娘分別叫楊秀琴和楊秀瑟。 楚家五位姑娘乍亮相就贏得魏夫人和楊夫人的交口稱贊。 尤其是楚暖,秉承她一貫會穿衣的特性,穿了件淡粉色的短襖,底下是湖綠色羅裙,白皙的臉上輕掃了層胭脂,粉嫩得如同后山枝頭初綻的桃花。 魏夫人臉上就露出滿意的笑來,一手拉著楚晚一手拉著楚暖,慈愛地道:“瞧瞧都長這么水靈,性子也好,平素里喜歡做些什么?” 楚晚知道自己就是個陪襯,笑道:“回夫人的話,也就是看看書練練字,再就跟姐妹們一起做做針線?!被卮鸷艿驼{,完全不是平常張揚驕縱的做派。 楚曈詫異地看她一眼,只聽楚暖嬌嬌軟軟地回答,“跟二jiejie一樣,也不過是這些事情,再就閑了喜歡鼓搗些點心?!甭曇糨p柔,神情溫婉,很讓人產生好感。 魏夫人又問了些別的,楚暖回答得無一不熨帖無一不得體。 魏夫人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文老夫人見狀,笑呵呵地道:“你們幾個自去玩吧,沒得在跟前拘束?!?/br> 楊夫人也催促兩個女兒,“難得跟楚家姑娘還有魏姑娘見面,倒是要好生聚聚才是?!?/br> 姑娘們都不是傻的,知道長輩有事要談,齊齊行禮離開。 楚晚不善言談跟誰都合不來,此時也不管魏明珠和兩位楊姑娘,拉著楚晴就往后山走,走到沒人處,悄聲道:“我看著魏夫人的笑怎么覺得瘆人,那位二少爺不會真有毛病吧?要不去問問楚晟?” “嗯,”楚晴點頭答應,“四哥哥應該知道,要不剛才怎么吞吞吐吐的沒了下文?!?/br> 楚晚也顧不得對楚晟一向不待見,吩咐鸚哥,“找人問問楚晟在哪呢,就說六姑娘請他到桃花林這邊來?!?/br> 鸚哥應聲而去,楚晴笑道:“你怎么不說你請他?四哥哥人挺好的,書讀得也好,大哥哥說連林大儒都夸贊過他的學問。祖父前兩天不是剛賞給他一塊前朝的易水硯?” 這就說明國公爺開始重視楚晟了,絕不會輕易讓文氏壞掉他的名聲。 早先楚晟還小的時候,文氏就沒有算計到他,現在年歲已長,無論在府里還是府外都漸漸有了好名聲,文氏怎可能會得手? 倒不如從今而后拿出誠心來好好待他,即便不能摒棄前嫌,至少以后萬一有事,他還能稍微顧及到一點情意。 楚晚瞪大雙眼看怪物般盯著楚晴看了半天,“小小年紀腦子都尋思的什么?我看你都快成我jiejie了,這一會兒工夫說教我兩次了,楚暖的事情我愿意幫,畢竟也關系到我的名聲,再說聽說有些人把妻子當成下人似的使喚,動不動就掌嘴,打得鼻青臉腫。她要是哭著跑回來,我娘臉上也不好看……楚晟的事是萬萬不能,我娘都是為了我跟旻哥兒好,我當女兒的不能胳膊彎兒往外拐扯她的后腿?!?/br> “好吧,當我沒說?!背鐭o奈地搖搖頭,伸手指了高處一枝桃花,“這花開得真好,聽說四jiejie會用桃花釀酒,不如咱們也摘些回去學著釀?” 楚晚鄙夷地笑道:“咱們府里也不是沒有,用得著巴巴地帶回去,再說帶回去怕也蔫了?!?/br> “府里的沒有這邊開得好,而且祖母最愛看桃花總得等花快謝了才能摘,要不我摘兩枝回去插瓶?!?/br> 伸手夠下一枝來,待要夠第二枝,卻是夠不到,楚晚只在旁邊樂呵呵地瞧著并不幫忙。 楚晴氣得沒辦法,踮了腳尖去夠,正要折,冷不防從對面桃枝處伸出一只手,輕輕掰斷了桃枝,聲音清朗溫和,“楚姑娘可是要這枝?” 楚晴冷不防嚇了一跳,回頭瞧,來人長身玉立,穿襲月白色錦袍,面如冠玉溫文儒雅,唇角一抹親切的笑容,正是上元節時見過的太子。 身后還跟著五皇子蕭文宬和……那個楚晴死了也會認得的人,孫月庭。 孫月庭也瞧見了楚晴的面容,皺著眉頭愣了片刻,臉色有些不好看。 楚晴對他是視而不見,直接拉著楚晚行禮,“見過太子殿下,五皇子殿下?!?/br> 太子溫和地笑道:“不必多禮,倒是我唐突了。楚姑娘是跟隨府里哪位長輩來的?” 楚晴對太子素有好感,微笑著回答:“祖母跟二伯母?!?/br> “老夫人也來了?”太子訝然撫額,“竟沒有去拜見老夫人真是失禮,不知老夫人現在何處,我理當前去拜會一下才是?!?/br> “應是在靜心院?!?/br> 太子茫然地思索片刻,“我對女客的住所不太了解,可否請兩位楚姑娘帶路?” 太子相請怎可能不應? 再者即便不是太子,其他人要去給老夫人請安,按例也該頭前帶路的。 楚晴吩咐問秋在前面帶路,自己跟楚晚亦步亦趨地跟在太子身后。 太子似乎察覺到兩人的拘謹,笑道:“剛才偶然經過聽到六姑娘說起桃花釀,我身邊有個內侍最擅長釀酒,正好也跟著來了,待會就讓他寫個方子出來送給姑娘?!?/br> 楚晴婉拒,“我也是一時興起說著玩兒的,不用麻煩尊仆了?!?/br> 太子道:“你們小姑娘家學著釀酒不是壞事,喜歡甜味就多放點糖,釀好了呈給長輩也是一份孝心,再者姑娘們聚會時小酌一兩盅也無傷大雅……銀平也釀過酒,不過她手藝卻……”似是不太好說的樣子,“反正我嘗過一次再不敢嘗了?!?/br> 楚晴“噗嗤”就笑了,“我怕我釀出來的會更難喝?!?/br> “那倒未必,六姑娘一看就心靈手巧,等六姑娘釀成了,我倒是愿意拼死一嘗?!?/br> 既夸楚晴心靈手巧,又說“拼死”一嘗,顯然還是不相信她的手藝。 楚晚沒想到太子如此平易近人又是這樣風趣幽默,笑得合不攏嘴。 楚晴對太子本就印象極好,如今更覺得他和藹可親,而且太子權高位重,時年已二十有六,比楚晴足足大了十六歲,楚晴再想不到太子另有他想,一路言笑晏晏,頗感歡喜。 不多時,走到竹林處,剛要拐彎,從竹林里躥出兩人,險些撞到太子身上,正是一襲緋衣的周成瑾和穿著佛頭青直綴的楚晟。 太子毫不著惱,笑咪咪地問:“你們弄這滿身泥,干什么去了?” 楚晟不好意思地拱手給太子行個禮,“本想去挖幾根竹筍,竟是沒瞧見?!?/br> 太子朗聲笑道:“現在已經三月中,竹筍都長成小竹子了,冬筍在臘月初就能挖,春筍略晚些,二月初挖出來最鮮嫩?!?/br> 楚晟鬧了個大紅臉,楚晴也覺得好笑,悄悄彎了唇角。 太子笑道:“聽說四少爺時文做得極好,以后有空也得看幾本農書,懂些農事才成?!?/br> 楚晟急忙應是。 周成瑾看著楚晴靠在太子身后笑靨如花全無防備的樣子,只覺得腦門又開始突突地跳,想過去把她扯過來,可瞧見手背上的疤莫名地冷了心,轉頭往旁邊走。 太子喚住他,“阿瑾,衛國公府老夫人也來了,一道前去問候一聲吧?” “不去,”周成瑾煩躁地甩甩袖子對五皇子道,“等會我去找你?!?/br> 蕭文宬笑道:“我進去打個招呼就出來,你在這里等著便是,”朝楚晟點點頭,“四少爺也一道吧?!?/br> 楚晚看到楚晟,立刻想起自己要問的事情,忙道:“四弟,六meimei找你有事?!?/br> 太子聞言笑道:“靜心院就在前頭吧,我跟五弟自去即可,六姑娘也請稍候片刻,待會兒便讓內侍寫方子,我給姑娘送來?!?/br> 楚晴恭敬地應道:“不好麻煩殿下,我去取就可以?!?/br> 太子點頭,“也好!” 周成瑾立時變了臉色…… ☆、第73章 周成瑾相信太子心中有江山絕對不會在大局未定的時候就開罪衛國公府,他也相信太子對自己說過的話不會食言,可看到太子和煦的笑容,他心里總不能安定。 從小他就在宮里出入,與幾個皇子熟稔得跟親兄弟差不了多少。 太子越渴望某件事,就會表現得越發漫不經心。 就像現在,他幾乎能從太子溫潤的眼眸里看到他內心叫囂著的渴望。 他不敢真的置之不理,可又能怎么辦? 跟上次一樣,拉著她走開? 上次已經開罪楚晟了,而且她野勁兒上來說不定能在自己臉上留疤。 明明白白地說出太子對于女童特殊的喜好? 孫月庭就站在旁邊,還有跟隨太子及五皇子的兩個內侍,現在遠不是他跟太子翻臉的時機。 再者,瞧那個傻丫頭笑得毫不設防的樣子,她會相信自己的話? 想必她會以為自己才是無恥變態的那個,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嫁禍太子。 周成瑾不得不承認太子說的很有道理,有個仁義良善的好名聲會方便許多,至少說出來的話,可信度高。 可現在再挽回名聲已經來不及了。 不遠處傳來女子唧唧喳喳的說笑聲,漸行漸近,很顯然有人正朝這邊走來。 周成瑾垂眸瞧見自己衣袍邊沾著的泥土,腦子一熱,矮身抓了一把連石頭帶泥沙朝楚晴扔了過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起楚晟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