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再后來,明氏懷第三胎的時候,楚溥因傷納了胡氏,慢慢地回來就少了。 那次隔了五年才回來住了一個月,然后又是五年…… 即便再深厚的情意又能抵得過幾個五年的分離? 況且他們之間,僅有的相處的那兩年,維系彼此的更多的是男女歡愛。 明氏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冷不防手中的衣物被抽走,這才發現楚溥不知何時已從屏風后出來,半裸著身子站在自己面前。 浸潤沙場二十余年,楚溥雖年近不惑,可仍是肩寬腰細,肌rou緊實,渾身散發著濃烈的中年男子的魅力,與之前不同的是,胸前又多了數道傷疤。 楚溥在信里從沒提過受傷的事。 其實,她不知道的事情又何止這些傷疤? 明氏淡淡地問:“什么時候受的傷,還疼嗎?” 楚溥毫不在意地回答,“都是舊傷,早不疼了?!鄙炝耸直?,讓明氏伺候著換衣服。 在明氏低頭給她系腰帶的時候,突然聞到一股清香,淺淺淡淡似有似無的茉莉花香……明氏不愛熏香,卻喜歡用茉莉花瓣泡澡。 楚溥心中一動,摟住了她,低聲又道:“這些年辛苦你了,要侍奉爹娘照顧孩子?!?/br> 明氏俯在他胸前,鼻端是久違了的他的氣味,耳際是他強壯有力的心跳聲,只覺得滿心的委屈往上翻涌,眼眶熱得發燙。 只是不等淚水沁出,楚溥已推開她,柔聲道:“我去外院見父親,胡氏就拜托你照顧,她性子柔順不難相處,對阿昊也極用心……這胎是臨來時才診出來,懷相不太好,你多經點心?!?/br> 明氏低著頭,淡淡答了聲,“好?!?/br> 楚溥倒不懷疑,伸手攬一下她肩頭,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性子柔順極好相處,對阿昊也極用心…… 明氏看著滿地楚溥換下來的舊衣,想起胡氏熟稔地吩咐楚昊去接那兩個庶女,只覺得心里刺得難受。 她懷胎十月生的兒子,她親手養大的兒子,什么性子自然清楚。 楚景是個有成算的,面上不顯,心思卻深沉,而楚昊,除了一身蠻力之外,半點心思都沒有,從小誰對他笑,他就以為誰是好人。 這般憨直的兒子,被胡氏養了五年,想必在他心目中,也早認可了這位姨娘吧? 明氏再嘆口氣,看一眼更漏,也換了衣裳往寧安院去。 *** 楚晴在倚水閣跟徐嬤嬤嘰嘰喳喳說了半天對楚溥的印象,心里郁氣才慢慢散去,稍微睡了會兒覺,也差不多到晚飯的點兒了。 她去的時候,西次間的飯廳已擺好了飯,男一桌女一桌,因為是難得的家庭團圓,中間便沒架屏風。 楚晴一眼就看到老夫人右手邊,胡氏笑盈盈地坐在那里,正跟老夫人說著什么。楚曈與楚晞緊挨著胡氏,貌似在聽大人說話,可兩人的眼神卻不時往男桌那邊瞟。 男桌那邊除了自家人就只有明懷遠。 楚晴也不由朝明懷遠望去,他仍是一襲白衣氣度高華,可眸中卻少了先前星子般璀璨的光芒,顯得有些沉郁。 而這沉郁淡化了謫仙般的高遠,讓他更接近人間煙火。 楚晴進屋不久,楚漸也來了,四周環視一眼,眉頭皺一下,喚了個小丫鬟過來,悄聲道:“去,把張姨娘叫來?!?/br> 這個點兒,到這里來? 小丫鬟怕聽岔了,反問一句,“張姨娘?” 楚漸斥道:“趕緊,別誤了事?!?/br> 小丫鬟狐疑地走了。 楚晴眸光閃一閃,拉住正要落座的楚晚,“別急著坐,稍等會兒?!?/br> 楚晚不解地道:“再不過去你的位子就沒了?!?/br> “沒了才好呢,”楚晴笑笑,貼近她的耳邊,“等會兒看好戲?!?/br> 楚晚瞪她一眼,“就你心眼兒多,”可到底沒落座,與楚晴站到了一處。 不多時,衛國公與楚溥前后腳進來,屋里人齊刷刷地站起來,等衛國公與楚溥就坐才重新坐下,這樣站著的楚晴與楚晚便顯得格外突兀。 衛國公就問:“五丫頭怎么不坐?” 楚晴支支吾吾地道:“我不知道該不該坐?!?/br> 話一出,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女桌上,老夫人坐在上首這沒錯兒,文氏跟明氏站在老夫人身后也沒錯兒。 可老夫人右邊原本是明氏的座位,現今卻明晃晃地坐了胡氏。接著是她兩個女兒,那邊楚暖來得早,依舊坐在她之前的位子上。 難怪楚晴不敢坐,合著滿桌除了姨娘就是庶女,這讓人怎么坐? 誰家的主子跟奴才一桌吃飯? 衛國公當即肅了臉,正要說話,門口弱柳扶風般走進來張姨娘。 楚漸吃驚地問:“你來干什么?” 張姨娘心道不是你打發人叫我來的?可她素來機靈識時務,目光這么一掃心里就有了數,挪著步子往老夫人那桌走,“不是說闔家吃團圓飯,都能上桌嗎?” 楚漸喝道:“回去?!?/br> 張姨娘目光看著胡氏,磨磨蹭蹭地不想走,直到楚漸沉了臉,才加快步子出了門。 衛國公看眼胡氏,猛地拍了桌子,“胡鬧!” 立時杯碟“當啷”作響,眾人都嚇得顫了顫。 胡氏白嫩的面皮立刻漲得紫紅,水盈盈的大眼睛哀哀地看著楚溥,情態楚楚,教人又憐又愛。 老夫人臉色也變了,嘴唇翕動著,想說話又不知如何開口。 或許別人都以為衛國公是罵胡氏不識趣,可老夫人心里明白,國公爺是說自己胡鬧。 是啊,她怎么能一時糊涂竟然讓胡氏上了桌,真要傳出去,豈不成了全京都的笑柄,國公府的臉面往哪里擱? 本來老夫人是在東次間翻經書,胡氏顛顛地帶著女兒過來磕頭,感謝老夫人費心照顧,把住處打點得舒服整潔,又說起楚溥在寧夏的事情。 楚溥寫信向來報喜不報憂,很多事情都瞞著家里,老夫人自然對此感興趣,就多問了幾句。 胡氏口吃伶俐,記性也好,聽得老夫人忽喜忽悲,早把胡氏的身份拋在了腦后。 等翡翠來回報說西次間已擺了飯,胡氏趁機扶著老夫人進了飯廳…… 此時見衛國公發了火,老夫人想趕人卻開不了口,畢竟人是她領進來的,也是她默許坐在自個兒旁邊的。 可要留胡氏在席上,眼瞅著兒孫都在場,老夫人絕對不能做出抬舉姨娘打壓正室的舉動來。 眼珠子便看向明氏,意思是她這個正妻大度一下,姨娘頭一天到,賞她跟主子一道用飯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明氏雙手垂著,眼睛呆呆地盯在地上,絲毫沒察覺老夫人的用意。 楚晴倒是看見了老夫人的眼神,卻裝作沒看見,一臉坦蕩地站著。 正進退兩難,楚漸期期艾艾地開口,“其實還沒有給大嫂行禮敬茶,也算不得家里的妾,只當是女客,一道用飯也無妨?!?/br> 老夫人正要開口附和,楚晴天真無邪地問:“姨娘是客,那二jiejie跟七meimei呢?” 不是姨娘,那這兩個女兒是怎么回事,難道要算成jian生子? 衛國公臉色由鐵青變得烏黑,猛地起身,衣袖帶倒了面前的杯碟,“當啷當啷”地上碎瓷一片。 “五丫頭跟我來,”衛國公沉著臉往外走,到門口時頓一下,“把飯送到書房……” ☆、第46章 夜晚 楚晴愣一下,本能地抬眼看了看衛國公的臉色,仍是鐵青著,沒有半點笑意。 也不知單單叫了自己去干什么,是覺得自己太多事擾了合家團圓飯? 楚晴本能地覺得不會是什么好事,可又覺得不會有太大干系。衛國公秉承君子不涉內宅的原則,對幾個姑娘說不上親近,但也從沒訓斥過。 就算上次壽筵前,楚晚不講理地絞了楚暖的裙子,衛國公也只是淡淡說了句,“二丫頭太過驕縱”,再無其他,最后還是老夫人發話懲戒了楚晚。 這樣想著,心里寬慰了許多,低著頭,邁著小碎步緊緊地跟在衛國公后面。 出了二門,經過五開間的厚德堂,再穿過一片小竹林,就是衛國公的外書房。 書房廊前掛一盞風燈,小廝雙喜正百無聊賴地仰頭看星星,聽到腳步聲急忙站直身子,將緊掩著的門推開,順手打著火折子,點了燈。 長這么大,楚晴還是頭一次到國公爺的外書房來,不禁好奇地四處打量。 三間打通的屋子,開闊敞亮。中堂掛一副《清溪漁隱圖》,雨后的山村,綠樹濃覆溪水湍流,一老翁垂釣江葦間,悠閑愜意。下面擺張八仙桌,兩面各兩把太師椅。 畫幅兩側各開了扇不大的北窗,糊著輕薄的綃紗,對著窗分別是兩張書案,各自擺了筆墨紙硯,一張上面鋪著畫了一半的牧童耕牛圖,另一張案上則鋪著三尺長的宣紙。 屋子東邊擺著博古架,零碎地放著各種瓷器或者玉石擺設,透過博古架,隱約看到里屋安著貴妃榻,另外還有張書案,上面摞了一大疊書冊。 想必隔間里頭才是衛國公真正處理公事的地方。 衛國公在八仙桌東首坐下,手指輕輕敲了下黑檀木的桌面,指一下對面的椅子示意楚晴坐下。 楚晴小步挪過去,微微欠身,拘謹地坐了半張椅子。 雙喜沏了茶過來,衛國公瞟一眼汝窯的雨過天晴茶盅,皺了眉頭,“給姑娘換云霧茶,清淡點兒?!?/br> 雙喜飛快退下,換了定窯象牙白的茶盅。 楚晴道謝接過,掂起杯蓋一看,清澈的茶湯里只漂著三五根茶葉,果然是清淡,便放心地啜了口。 她喝不得濃茶,怕夜里走了困。 衛國公著意地打量著她,忽地用力怕了下桌面,“五丫頭是故意的吧?” 楚晴手一抖,茶盅里的水險些漾出來,忙穩住了放到桌面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墨玉似的瞧向衛國公,神情懵懂之極。 這時,門外傳來雙喜的聲音,“國公爺,廚房送了飯過來?!?/br> “嗯,”衛國公應一聲。 雙喜兩手各拎一只三層的大食盒,小心地把里面的飯菜擺出來。 看著不像從大廚房送過來的,還氤氳冒著熱氣,熱氣夾著濃郁的rou香,直往楚晴鼻子里鉆。 八道菜四素四葷,另外還有一小盆雞絲燕窩湯,一小盆黑米薏仁粥,一碟核仁卷酥和兩小碗粳米飯。 正中那盤紅燒蹄髈油汪汪地泛著亮光,楚晴饞得幾乎移不開視線,不過終是記著規矩,等衛國公夾了頭一口菜,她才拿起筷子,朝著自己早就相中的那塊rou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