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郎喬不能放心,然而此時別無他法,她看出來了,多耽擱一秒沒準都會發生不可想象的事。 郎喬一咬牙,把她的護身符——摔碎了屏的手機往肖海洋手里一塞,轉身往密道外鉆去。 范思遠的控訴仍在繼續:“……線人……那些垃圾們背叛他,爭著搶著作偽證,他的好兄弟、好朋友,一個個不聲不響,沒有人替他說話,沒有人替他伸冤,區區五十萬和一個隨處可以復制的指紋膜,他們就認定了他有罪,他的檔案被封存,人名被抹殺……” 張春齡毫無觸動:“這是警察的問題,你不能安在我頭上?!?/br> “你說得對,這就是冷漠又沒用的警察,”范思遠說,“想把你們徹底毀掉,我只能選擇這條路?!?/br> 變態如張春齡,聽了這話,一時也忍不住匪夷所思:“你當年殺了人,把自己弄得身敗名裂,就是為了混進來查我?” 范思遠冷冷地說:“我殺的都是該殺的人?!?/br> 范思遠身邊的女人這時不知為什么,下意識地低頭看了費渡一眼,不料正對上費渡的目光,費渡的目光平靜而洞徹,好像一面能照進她心里的鏡子,女人一時忍不住心生惱怒,倏地皺起眉,費渡卻彎起眼角,無聲地沖她一笑。 “濱海的荒地里埋的都是冤魂,從三十多年前至今,被你們害死的人不計其數?!狈端歼h忽然抬起頭,“張春齡,你認罪嗎?” 張春齡好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哈!是你策劃讓那個倒霉催的董乾給鄭凱風當殺手,撞死周峻茂,也是你算計魏展鴻家那個傻逼小崽子買兇殺人。為了栽贓嫁禍,你找人到醫院殺那個沒用的線人,你的人跟警察打成了一鍋粥——我說,咱倆半斤八兩,你問我的罪,你憑什么?” 范思遠用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著他:“就憑我能讓你遭到報應,你今天會和被你害死的人一個下場,你信不信?” 肖海洋一時汗毛都豎起來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當然知道顧釗的死因,而這種地下空間,密道叢生、又有各種詭異的倉庫和小空間比鄰而居,簡直是埋火油和炸彈的絕佳地點! 果然,隨后他就聽范思遠說:“張春齡,你敢不敢低頭看看,你腳下就是烈火,你跑不了!” 警方的無人機已經先人一步趕到了現場,將狼藉的畫面傳了回去,隨即,最早抵達的警車也到了。 警車驚動了荒山中的烏鴉,那通體漆黑的不祥之鳥嘶啞地尖叫著上了天,張春齡留在外面放哨的幾個人對視一眼,轉身往那通往地下的小茅屋趕去報訊。 郎喬已經看到了入口的光,卻突然停了下來——她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 郎喬深吸一口氣,側耳貼在冰冷潮濕的密道墻壁上,閉上眼睛——兩……三,對方大概有三個人,身上肯定有武器,她不能開槍,必須速戰速決,否則里面的肖海洋和費渡都危險…… “駱隊,不對勁,這里太安靜了?!?/br> 駱聞舟車沒停穩就沖了下來,已經趕到了舊廠房入口——槍聲、人聲,一概聽不見,除了滿地的血和零星的尸體讓人知道這里曾經發生過激烈交火外,簡直是悄無聲息。 駱聞舟看著滿地的血,心里“咯噔”一聲,好像從高處毫無征兆地摔了下來,嘗到了舌尖上的血腥氣。 “不可能,”駱聞舟狠狠地把自己飛散的魂魄揪回來,“不可能,血還沒干,跑也跑不遠——聽我說,張春齡他們當年用這里是藏匿通緝犯的,不可能擺在明面上,不要停,繼續搜,帶上狗!” 郎喬緊緊地貼在密道的墻壁上,躲在拐角的暗處,走在最前面的人與她擦肩而過的瞬間,郎喬驀地伸出腳絆倒了他,那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罵了一句往前撲去,倒下的一瞬間,郎喬重重地敲在他后頸上,第二個人不知道同伴為什么突然摔了,略一彎腰,正要查看,黑暗里突然沖出來一個人,猝不及防地一抬膝蓋頂在他小腹上,那人沒來得及吭聲就被扣住脖子,隨后眼前一黑,就地撲倒,郎喬順手摘走了他腰間槍和長棍。 第三個人卻已經看見了黑暗中的偷襲者,立刻就要張嘴大叫,同時朝她撲了過來,已經適應了黑暗的郎喬眼疾手快地把長棍往前一捅,重重地打在對方的咽喉上,險伶伶地把那一聲叫喚懟了回去,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郎喬整個人往外衣里一縮,重重踩在對方腳背上,棍子自下而上的杵上了他的下巴,再次強行令他閉嘴,隨即將槍口抵在那人胸口。 那人渾身冷汗地舉起雙手,順著她的力道后退,兩人一個往前一個后退,一路退到了密道入口處。 郎喬壓低聲音:“轉身?!?/br> 對方不敢不轉,高舉雙手,緩緩地轉了過去,還沒來得及站穩,后頸就被人切了一記手刀,無聲無息地軟下去了。 郎喬從他身上搜出一根繩索,三下五除二地綁住他,隨后把外衣扒下來,袖子塞進了那倒霉蛋嘴里,終于重重地松了口氣——超常發揮,幸虧這個跑腿的活沒讓肖海洋來。 肖海洋渾然未覺身后發生了什么驚心動魄的事,他整個人繃緊了——費渡離他太遠了,從這里沖過去,他至少要解決五六個人! 還不等他計算出路線,就聽見范思遠說:“點火!” 肖海洋腦子里“嗡”一聲,一把掏出槍,然而預料中的大火卻沒有發生,地下室里整個安靜了片刻,張春齡突然大笑起來,他的臉有點歪,笑起來顯得分外不懷好意:“你不會以為你在這搞什么貓膩我不知道吧?范思遠,這可是我的地盤,這是我一磚一瓦、泡著血淚建起來的,你也太自以為是了!” 肖海洋沒料到整個轉折,腳下一軟,差點趴下。 可他這口氣還沒來得及松下來,就看見范思遠突然舉起槍指向費渡,好像被逼到了窮途末路,然后他竟然笑了。 “你的地盤?說得對。殺人放火都是你的專業,我怎么可能干得過你?” 他喉嚨嘶啞,聲如夜梟,“可是你兒子的小命在他手里啊?!?/br> 用槍抵著費渡的男人一把撕下了封住他嘴的膠條。 范思遠頭也不回:“費總,輪到你了?!?/br> 第178章 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九) “我有點尷尬,要順著敵人的意思,威脅還沒來得及化敵為友的合伙人?!辟M渡吐字十分艱難,他脖子上的金屬環雖然沒有完全收緊,熟悉的觸感卻已經讓他呼吸困難,那聲音好像隨時會和喉嚨一起撕裂,“張董現在一定想在我頭上開個洞?!?/br> “醫生說我活不過三個月,死亡對我來說,只是個遲到的歸宿?!狈端歼h對張春齡說,伸手一指費渡,“你可以現在給我一顆子彈,只要你愿意賭——是你殺我快,還是我殺他快?!?/br> “我不太想死,畢竟我沒病,”費渡說,“所以……張董,張東來聯系你了嗎?” 這充滿暗示的一句話成功地讓張春齡額角跳起了青筋——張東來的手機每分鐘給他發一張照片,張東來被五花大綁,懷里抱著個碩大的倒計時器,計時器上的數字不斷減少,最新的一張照片上只剩下三分鐘。 這里是張春齡的地盤,他能輕易排除地下的火油,清理范思遠的埋伏,抬手就能把他們一伙人打成爛西瓜,偏偏范思遠的槍口抵在費渡頭上,而費渡手里扣著張東來,張春齡從小親緣淡薄,對子女的溺愛與血緣的執念是刻在骨子里的,遠在異國他鄉的張東來是張春齡的命。 場中三個主角,外加場外一個無辜紈绔張東來,勾成了一個你死我活的圓環,跨越十來個小時的時區和漫漫大洋,完美地僵持在一起。 只有時間在不斷塌陷。 “我們四個人里,看來一定得死一個才能打破平衡,誰先死呢?”范思遠帶著詭秘的笑容看向張春齡,“你的地盤,你說了算?!?/br> 躲在一角的肖海洋本來已經做好了沖出去的準備,被這復雜的“四角關系”鎮住了,一時不知從哪攙和。 郎喬一口氣跑到了密道入口,正打算一躍而起,突然不知想起什么,她腳步一頓,在露頭之前,先輕輕地在洞口處敲了兩下。仿佛是她摔碎的手機在冥冥中保佑著她,郎喬這個突如其來的機智立了大功——剛敲完,外面就有人應聲,有人一邊朝洞口走來,一邊壓低聲音開口問:“怎么了?” 剛才那三個人果然在外面留了人望風! 郎喬吐出一口氣,在對方探頭往洞口看的瞬間,突然把隨身的手銬當雙節棍甩了出去,直接纏在那人腳上,隨后她用力一拽,那人大叫一聲失去平衡,往后仰倒,一腳踹向郎喬。 郎喬縮頭躲開,而后迅速從密道里鉆了出去??伤_還沒踏上實地,耳畔突然刮過凌厲的風聲,郎喬下意識地將雙手擋在身前,“啪嚓”一聲,一根木棍掄了過來,正砸在了她的一雙小臂上。 她胳膊一陣劇痛后麻了,配槍也脫手而出——這里望風的不止一個! 與此同時,被她拽倒的那位也爬了起來,摸出一把刀向她捅了過來。 這地方不比細窄的密道,不能讓她出其不意地搞偷襲,郎喬頓時陷入被動,手銬才狼狽地卷開對方的刀,肩膀又挨了一棍。這一棍挨得實實在在,她五臟六腑都跟著震了三震,一個趔趄跪下了,突然,借著微弱的光,她看見掄棍子打她的人腰里有槍。 有槍,為什么還要刀棍齊上?擺拍嗎? 朗誦者們基本都已經集中在地下了,他們是怕驚動誰? 電光石火間,郎喬心里劃過一個念頭——她在地上狼狽地滾成一團,撲向自己方才被打飛的配槍。手臂粗的棍子當空襲來,一下砸在了她后腰上,郎喬幾乎覺得自己被砸成了兩截,持刀的歹徒緊跟著過來,一刀捅向她:“去死吧!” 就在這時,一道不知從哪打來的光掃進這不起眼的茅草屋里,兩個歹徒全都吃了一驚,郎喬趁機一側身,順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子,轉頭往對方臉上攘去,走偏的刀鋒釘在了她的毛衣上,冰冷的刀鋒從她皮膚上擦過,麻花針的毛衣一下變了形,她四腳并用地在地上掙扎幾下,手碰到了配槍,對方一棒子沖著她的頭砸下來。 與此同時,郎喬一把勾起扳機,轉頭沖歹徒的小腿連開兩槍—— 山腳林間突兀的槍聲讓正在搜查舊廠房的駱聞舟一下抬起頭。 這時,張春齡兜里的手機又震了一下,有信息提示。 張春齡不用看就知道,張東來身邊那個催命一樣的倒計時牌上還有兩分鐘! 如果誰也打破不了僵局,第一個死的必然是張東來! 張春齡冷汗都下來了。 “張春齡,你惡貫滿盈,看看病床上躺著的那個植物人吧,你們和費承宇當年狼狽為jian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張春齡:“閉嘴……閉嘴!” “至于費承宇,這個人本來是貧困子弟,從小父親就因為故意殺人入獄,家里沒有經濟來源,靠好心人資助勉強度日,那個好心人一直資助他到大學,直到他垂涎人家的獨生女——啊,我說錯了,他垂涎的不是那個愚蠢又沒用的女人,而是人家的萬貫家財。資助人看出了這個長得人模狗樣的男人骨子里是什么東西,禁止女兒和他交往,也停止了對他的資助……下場么,當然不用我說了,費承宇自以為這是一出《呼嘯山莊》,我看其實是‘農夫與蛇’,我說得對不對,費總?” 費渡血色褪盡的嘴唇微微彎了一下。 “你繼承了他的一切,財產、卑劣、還有骯臟的手段,如果張董決定放棄他的寶貝兒子,我也只能放棄你這個籌碼,但是你似乎還沒殺過人,所以為了公平,我愿意給你一點優待……一個選擇怎么樣?” 費渡的目光落在了虛扣在他脖子上的金屬環上——這金屬環如此熟悉、如此陌生。 當他很小的時候,另一端是一把簡單的指環,在窒息中逼迫他收緊手指,掐住那些小動物的脖子。 后來,那金屬環開始連接復雜的裝置,另一端扣在人的脖子上,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握環,只要他下意識地捏緊,就能看著對方驚惶又窒息的臉……多喘一口氣。 這是費承宇自己發明的刑具,充滿了惡毒的想象力。 現在,他偉大的發明——金屬環的另一端,扣在了他自己脖子上。 “張董還頗為舉棋不定啊——費總,那我們等他的時候來做個游戲打發時間吧,你覺得你是想自己去死,還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讓費承宇替你先死?” 他話音沒落,手下一個男人即刻上前,抓住了費渡頸上的金屬環,將他提了起來。 費渡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整個人被人強行拖起,仿佛永遠可有可無的平靜終于從他臉上消失了,他反射性地嗆咳起來。肖海洋忍無可忍,把手心的冷汗往褲子上一抹,端起手槍就沖了出去,扯著嗓子吼了一聲:“不許動,警察!” “警察”的“察”字中途破音,調門捅到了地下室房頂上,眾目睽睽之下,虎視眈眈的持槍歹徒們一同回過頭去,沉默地看著密道洞口里鉆進來的四眼小青年——該青年的腿肚子瑟瑟發抖,哆嗦得把褲腿也弄得無風自動,“不許動”了一半,他才想起保險栓又忘了開,連忙又是一陣手忙腳亂,跟鬧著玩一樣。 一瞬間,連費渡臉上也滑過了慘不忍睹的表情。 肖海洋渾然不覺自己的尷尬處境,不依不饒地要把臺詞念完,吼道:“你們被捕了!把槍放下!舉起手來!” ……然而并沒有人理他。 “范老師,我來打破這個‘平衡’吧?!辟M渡目光閃了閃,在眾人分神的瞬間,他逮到機會開了口,他雖然口稱“范老師”,卻在說話的時候轉向了那個名叫“若冰”的女人,“朱鳳和楊欣被捕之前,一個出租車司機找上了我,自稱是你的人。他非常不謹慎,輕而易舉就被人綴上,讓警察順著他抓到了楊欣他們,這是你故意為之嗎?” 范思遠身邊的女人一呆,隨即好像被燙了手似的,松開了輪椅靠背。 “傅佳慧暴露,楊欣也沒用了,讓她逃竄在外只會擾亂警方視野,給張春齡他們可乘之機,所以你故意把她和重要線索朱鳳一起……” 若冰卻從他的話音里意識到了什么,小幅度地往后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范思遠沖那卡著金屬環開關的男人吼道:“愣著干什么?!” “……暴露出來,卻又給他們誤導的警告和武器,因為……” 費渡的話音隨著金屬環的收緊戛然而止,無邊的黑暗隨著熟悉的窒息感席卷一切,記憶朝他張開了血盆大口。地下室、冰冷的尸體、帶血的皮毛、女人的尖叫……轟然炸開,用金屬環扣住他脖子的男人割開了綁住他手的繩子,那個致命的握環近在眼前,他本能地伸手抓住。 與此同時,若冰聽懂了費渡沒來得及出口的話—— 因為…… 因為范思遠了解他手下的這些牽線木偶,知道他們都是被毒液浸泡過的木材雕成,知道他們罪無可恕。他也絕不相信費渡像他一開始表現出來得一樣無辜,篤定他會盯上楊欣他們藏身的倉庫。到時候雙方一定會發生沖突,非法持槍暴力傷人,警察百分之百會被驚動,他可以一箭雙雕,把沒用的垃圾和心機深沉的費渡一起炸出水面。 可是事情出了誤差,費渡居然沉得住氣,按捺住了沒有貿然行動,讓警察先找到了那個倉庫。 肖海洋情急之下腦子里一片空白,倏地調轉槍口指向范思遠:“你放開他!” 張春齡的腦子里卻“嗡”的一聲,他從此情此景與費渡的三言兩語里聽出了另一層意思――范思遠故意把楊欣和朱鳳他們藏匿的倉庫暴露給了費渡,然而本該被費渡盯上的人卻莫名落到了警方手里。 還有他們追殺與費渡暗中勾結的周懷瑾時,那些警察趕到的速度快得不正常。 費渡能輕易拿到警方的內部信息,除了警察被他騙得團團轉之外,還有可能是…… 再看眼前這自稱“警察”的小四眼,張春齡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費渡這個釣魚的局分明并不天衣無縫,張春齡和范思遠卻一個因為兒子關心則亂,另一個早早先入為主,認定費渡不是什么好人,一些細節居然沒有細想,范思遠恐怕到現在都沒反應過來! “你讓我選怎么解開這個環?”張春齡剎那間神色幾變,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中舉起槍口,冷笑一聲,對著費渡就是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