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長得漂亮的被高價賣到國外,挑剩下的,就和人販子接頭,流入人口買賣市場?!瘪樎勚巯肓讼?,略微一點頭,“這個想法有一定道理,但也有個小問題——照他們這個‘養孩子賣孩子’的做法,恒安福利院不但有收入來源,還應該很有賺頭才對。就算沒有周雅厚這個捐助人,應該也不至于倒閉吧?” 肖海洋說:“那也可能是東窗事發,被查封了?” “福利院因為販賣人口被查封,這種事就算沒能轟動一時,肯定也會留下記錄?!瘪樎勚蹞u搖頭,“不會消失得這么無影無蹤?!?/br> 眾人一時間也是累,也是沒什么思路,全都安靜下來,好一會沒人吭聲。 這時,周懷瑾忽然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我想……我打算馬上回周家老宅一趟?!?/br> 見眾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周懷瑾又說:“我順著我母親的指引,隨便找了個度假的借口離開周氏總部,找到那個老菲傭以后,從她嘴里聽到了這些駭人聽聞的事,之后我就直接回國找費總了,沒來得及、也沒想到要去仔細調查周雅厚——如果所有的事真的和他當年捐助的福利院脫不開關系,我覺得,只要是人做過的事,就不可能完全沒有痕跡,一定有線索?!?/br> “要真是這樣,那我現在倒是能理解,他們為什么要窮兇極惡地追殺你了,”駱聞舟緩緩地說,“周先生,你一個人出國恐怕不安全,要不等兩天,我想辦法找人……” “我可以陪同,”陸嘉在旁邊插話說,“我可以多帶幾個兄弟,陪著周總一起去,放心吧,花錢請的私人保鏢團也不會比我們更穩妥?!?/br> “出國又不是隨便飛一趟海南島,”駱聞舟皺了皺眉,“你們現在臨時辦簽證恐怕不太方便?!?/br> “簽證辦好了,都是現成的,”陸嘉一笑就見牙不見眼,看著格外招財,“費總之前說,今年的員工福利就是讓我們集體出國玩一圈,本來還以為白辦了,現在看倒是正好?!?/br> 駱聞舟一愣:“什么時候的事?” 陸嘉:“去年秋天,他剛出院那會兒張羅的?!?/br> 周懷瑾忍不住睜大了眼睛——費渡曾經約他在醫院見面,給他細數了鄭凱風謀殺周峻茂一案中的可疑細節,還提示他回去查看他母親的遺言,自己走后沒多久,費渡又立刻著手讓陸嘉他們準備出國……世界上那么多國家、那么多景點,為什么他偏偏把“度假”目的地安排在那里? 他是從那時候就開始布置了嗎? 周懷瑾都聽得出來,一個比一個敏感的刑警們當然更明白,陸嘉十分泰然地接受著眾人的注目禮,并不解釋,只是意味深長地一笑:“我這就去訂行程?!?/br> “明天一早分頭行動,”駱聞舟第一個收回目光,“你們去查周家老宅,我們這邊去找找有沒有恒安福利院的蛛絲馬跡,隨時保持聯系,千萬注意安全——現在什么都別想,抓緊時間休息,養精蓄銳?!?/br> 眾人習慣于聽他發號施令,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各自回房,打算借著難得一住的六星,把頭天晚上睡貓窩的委屈補回來,肖海洋的腳步卻是一頓,看向光動嘴沒動地方的駱聞舟:“駱隊,你還不睡?” “小武那邊還沒消息,我有點不放心,再等一等?!瘪樎勚蹟[擺手,“你先去?!?/br> 肖海洋“哦”了一聲,被他糊弄走了。 偌大的客廳里只剩下駱聞舟一個人,他站在落地窗邊,一抬頭正看見懸在中天之上的獵戶座。并列的三顆大星星勾勒出光芒璀璨的“獵戶腰帶”,緩緩地橫陳在如洗的夜空之中。 駱聞舟原本拿出了煙盒,捏在手里看了看,不知想起什么,又給塞回到兜里,他推開窗戶,借著冬夜的寒風醒神。方才的只言片語,讓駱聞舟難以抑制地想念費渡,雖然分開的時間還不如出趟短差長,他卻有點一輩子都沒見過費渡了的錯覺。 費渡剛出院的時候……那時候他們倆關系很微妙,費渡滿口甜言蜜語,沒一句實話,他一方面告誡自己不能cao之過急,一方面又恨不能馬上把人抓在手里。 駱聞舟記得費渡那時精神很差,好像隨時隨地都能靠在哪睡過去,連駱一鍋都不怎么搭理,偶爾能看見他坐在陽臺上發呆,一不吭聲,就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那時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這時,有人在他身后突兀地出聲:“費總說,所有的事都應該有個源頭,那些看起來匪夷所思的人,往往也有匪夷所思的過去,追溯到那個源頭,有些事能簡單很多?!?/br> 駱聞舟一回頭,看見陸嘉吊著胳膊溜達過來,胳膊上的槍傷對他來說就好像擦破點油皮,毫無影響,陸嘉隨手從付費的小冰箱里發出了一大盒堅果,開了蓋遞給駱聞舟:“你吃不吃?” “……不吃,”駱聞舟看了看陸嘉手背上的小坑,“把八塊腹肌吃沒了,以后我拿什么施展美男計?” 陸嘉被駱聞舟人模狗樣下的厚顏無恥嚇得一哆嗦,連忙又開了一瓶可樂,給自己壓驚。 “你在想什么?”陸嘉問,“想費總為什么能事先做這么多安排嗎?” “周峻茂和鄭凱風為了謀奪周家家產,聯手殺了周雅厚,十幾年后,他們公司還沒在國內扎穩腳跟,先找人撞死了絆腳石,一個是謀財害命,一個是買兇殺人,雖然看起來手法不太一樣,但其實兩起案子有相似之處——都是協作犯罪,都需要合謀共犯之間有某種程度的信任,都是偽裝成意外的謀殺,”駱聞舟低聲說,“周峻茂和鄭凱風兩個人會像‘狗拉三攤屎’一樣,每次都換人合作,把自己的把柄丟得滿世界都是么?所以兩起案子之間一定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這是合理推測,他事先做了安排也不奇怪,只是比別人想到得稍微早些而已?!?/br> 陸嘉穿著短袖,就著窗外的寒風嘬冰可樂,寒暑不侵似的,他靜靜地看了駱聞舟一眼,沒吭聲。 駱聞舟頓了頓:“怎么,你怕我會覺得他心機太深,未卜先知得太可疑嗎?” 陸嘉不置可否地一聳肩:“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我們這種……揣著秘密和創傷,跟別人隔著一層什么的人?!?/br> “兄弟,”駱聞舟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你老替有主的人這么cao心,出去是很容易挨揍的?!?/br> 陸嘉“哈哈”一笑:“費總救過我的命,為了他,挨頓揍算什么?” 駱聞舟:“費渡對你們很好?!?/br> 陸嘉:“對你不好嗎?” “一般吧,就會嘴上哄人,在家從來不主動干活,支一支動一動、撥一撥才轉一轉,沒事還老氣我,”駱聞舟先是面無表情地矜持說,“很欠教育?!?/br> 陸嘉無言以對,一臉“狗男男天天顯擺”的唾棄表情。 駱聞舟又繃不住笑了:“你剛說的‘創傷’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從來沒提過,”陸嘉猶豫了一下,說,“就是一種感覺,那種不信任外人、朝不保夕的感覺。有時候你覺得離他很近,觸手可及似的,他一抬眼看過來,忽然就又遠了?!?/br> 駱聞舟一頓。 費渡一度模糊的記憶,停不下來的咳嗽,奇怪的應激反應,地下室前緊繃的身體……這是典型的創傷后應激障礙。 可是那天費渡到底也什么都沒說,又給他混過去了。 那一段曾經被他遺忘的記憶里究竟發生過什么? 這么長時間的軟磨硬泡,駱聞舟覺得自己每天都忙著把費渡罩在身上的畫皮往下撕,撕完一張又一張,跟俄羅斯套娃似的,直到這時,他終于覺得自己距離最后的核心只差薄如蟬翼的那么一層了—— 這時,駱聞舟電話響了,他低頭一看來電顯示是“小武”,趕緊清掃了萬千思緒,接起來。 “老大,”小武在那邊壓低聲音說,“我們找到他們當做據點的倉庫了,這些人警惕性很高,楊欣又認識我們,一直不敢靠太近,兄弟們都在這埋伏一天了,正好現在外面人少,準備馬上實施逮捕?!?/br> “嗯,”駱聞舟點點頭,“小心?!?/br> “除了楊欣,”還有一個人,小武用頭頸夾著電話,手里舉著望遠鏡,對駱聞舟說,“好像是你們說的那個朱鳳,就是男人被精神病捅死的那個女的,傍晚七點左右,跟另一撥人來的?!?/br> 駱聞舟深深地皺起眉,想起費渡臨走時匆忙對他說過的話—— 畫冊計劃歸納整理犯罪心理特征,沒有必要把無行為能力人沖動殺人也列入研究計劃中,范思遠又說過,他只做過六起案子…… 那么,有沒有一種可能,這起精神病殺人案,根本不是范思遠當年列入畫冊計劃的案件之一?而是某個人偷偷把它混進來的,之后以模仿犯的手法,模仿范思遠的“私刑處決”,殺了那個精神病兇手。 這樣一來,范思遠失蹤后,這起案件自然而然會被栽在他頭上,不會引人注意! 可是這里面有些問題:首先,必須確保范思遠死亡或者失蹤,否則一旦他被逮捕,他做了什么、沒做什么,很快就能審出來,到時候非但不能達到“掩人耳目”的效果,反而會吸引別人的注意——這倒是容易解釋,范思遠殺人后潛逃,雖然沒有正式發布通緝令,也是潛在的通緝犯之一,通緝犯是“那些人”的收藏品,范思遠這樣壞出了專業的人物更應該是“收藏品”中的極品,夠得上放進玻璃罩子里的級別,所以應該是很快就被保護起來了,那個內鬼知道他絕不會落在警察手里。 但是,為什么要費盡心機地殺一個精神病人? “收到,”駱聞舟對小武說,“朱鳳是重要證人,一定抓活的回來?!?/br> 小武掛上電話,沖旁邊的同事打了個手勢,借著夜色掩映,狙擊手迅速到位,特警訓練有素地從三面逼近倉庫,刑警們分頭把外圍和附近的無關人士疏散,一觸即發。 突然,倉庫里走出了一個男人,大約是守夜巡邏的,太敏銳了,一步剛邁出來,立刻嗅出了空氣中味道不對,不遠處的一個特警反應極快,一顆麻醉子彈“咻”地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擊中了那人,男人立刻往后倒去,倒下去的一瞬間,他伸長的胳膊撥動了什么,尖銳的警報器聲頓時“嘰嘹”亂叫起來,倉庫里的燈全亮了! “直接沖進去!堵住后門!” “快快快!” 幢幢的人影飛快地掠過,緊接著,讓人心頭發緊的槍聲響起了! 小武頭皮一炸——駱聞舟事先囑咐過,這里面有重要證人,楊欣又和他們在一起,所以盡可能不要傷害他們,警方不會先開槍,那么…… 如果說楊欣之前只是知情不報、只是跑,甚至她出于某種目的,故意讓肖海洋發現醫院的殺手等等,這都不是什么原則性的大問題,如果她事后配合、又是烈士家屬,甚至可以免于處罰,可是現在公然拒捕、非法持槍,還跟警方對峙,這性質就不一樣了! 小武狠狠地一咬牙,套上防彈衣就沖了出去。 倉庫里的人雖然有武器,但真動起手來,屬于烏合之眾水平——尤其他們還把車停在了一起,代步工具被控制住,外圍特警們打出了燈火通明的包圍圈,警笛四下亂響,完全是被堵在了倉庫里。 狙擊手一槍一個,放倒了守在門口的兩個人,子彈全打在大腿上,連位置都基本一樣,那兩人來不及反應,就被破窗而入的警察控制住了,小武帶人沖了進去,在倉庫外圍逮住了三四個人,隨后,他看見一個白色羽絨服一閃,往倉庫后面的小樓方向去了,小武轉身就追。 零星的槍聲在夜色中分外刺耳,凜冽的空氣中飄來硝煙的味道,涌進肺里,火辣辣的嗆人, 小武咆哮起來:“楊欣!你給我出來!” 隨著他闖進那小樓里,遠處一顆子彈也跟著打進來,“嘩啦”一聲脆響,原本躲在玻璃窗后面的人影飛快地閃開,小武肝膽俱裂地沖著對講機喊:“他媽的誰打的?說了別開槍!” 他一邊罵,一邊追了出去,想起剛上班的時候第一次去老楊家,快要高考的女孩做不出題目,賭氣不肯吃飯,一圈號稱“大學畢業”的大人們被老楊逼著給小師妹輔導,結果發現這群廢物點心早把“元素周期表”還給了中學老師,幾個人互相嘲諷了一頓飯…… 方才躲在窗戶后面的似乎不是楊欣,也是女的,有點瘦小,似乎上了些年紀,小武越追越近,認出這好像是朱鳳。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撲了上去,朱鳳后背的衣服被他扯住,回手把什么東西向他砸過來,小武敏捷地避開,用力一掰那女人手腕,朱鳳“啊”一聲,手里的兇器落了地。 小武氣喘吁吁地銬住她:“楊欣在哪?你們還有……” 身后突然一聲槍響。 小武整個人僵住了。 那一瞬間,他沒覺出疼,只是感覺整個人被用力推了一把,腦子里“嗡”一聲。 一顆子彈穿過了他的脖子,穿白羽絨服的女孩雙手顫抖,自己也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 小武側身倒下,無法控制地往墻角滾去,渾身抽搐著,對上楊欣呆呆的目光。 “你……” 他努力做了個口型,卻沒能說出聲音來。 你mama剛剛搶救無效,在醫院里…… 小武想。 你怎么還不回去? 你怎么那么不懂事??? 他準備了一肚子的教訓,沒料到都是徒勞。 第162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三) 燕城市中心,承光公館。 這地方剛開張的時候也講究過格調,弄得到處都是亭臺樓閣,好像走進去都得輕聲細語才行??上У仂`人不杰,架不住“談笑無鴻儒,往來皆紈绔”,到如今,承光公館已經給打回了原型——依然是一座酒池rou林。 年根底下,此地賓客頗多,車子來來往往,載著一批又一批醉醺醺的尋歡客,浮夸的燈光對著夜空一通亂噴,噴得星與月一并落魄地黯淡在人間煙火之下。街角一輛不起眼的小車里,郎喬困得有點睜不開眼,晃了一下神,她的額頭就磕到了方向盤上。郎喬激靈一下坐直了,趕緊摸出望遠鏡看了一眼,見她盯著的車還在,這才吁了口氣,從兜里摸出幾顆薄荷糖提神。 人在差點睡著再驚醒的瞬間,心跳會加速,郎喬揉著眼,把薄荷糖嚼碎了,感覺自己這一波失序的心跳時間有點長,那心跳快得她噎得慌,冥冥中,好像發生了什么事一樣。 電話一震,郎喬的目光沒離開她奉命追蹤的車,隨手接起來:“喂,老大……嗯,張婷這一陣子好像在請病假,一直在家休養,張東來現在還在承光公館里……放心,我盯著他呢——” 她話說了一半,又被自己一個哈欠打斷:“話說回來,我干嘛非得盯著他???老大,你要還懷疑張局,讓我過去盯著正主不行嗎?也顯得我有點事干?!?/br> 駱聞舟沉默了一會,聲音有些勉強:“不行,太危險了,也容易打草驚蛇?!?/br> 郎喬唇齒生風地吸了口薄荷味的涼氣:“老大,你真的認為老張局有問題嗎?” 駱聞舟那邊不出聲了,郎喬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駱聞舟給她打電話一定是有事,三句話鮮少交代不完:“喂?喂?還聽得見嗎,咱倆誰信號不好?” 這時,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從承光公館的方向傳來,郎喬連忙望過去,看見張東來左擁右抱地被一大幫花里胡哨的大姑娘簇擁在中間,兩條腿隨時要編成一條麻花辮,他走得頗有東北大秧歌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