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駱聞舟:“包括指導他怎么在育奮那個垃圾學校里稱王稱霸嗎?” “哦,魏文川不用引導也會這么做的?!辟M渡說著,伸手去摸桌上為了招待客人擺放的易拉罐啤酒,被駱聞舟用中性筆敲了一下手背,“啪”一下,連魂不守舍的肖海洋都跟著看了一眼。 費渡:“……” 然后他假裝什么都沒發生過,轉而拿起桌上關于魏文川的詳細資料,人五人六地推了一下眼鏡:“盧國盛供述,魏文川是在蜂巢碰見他的,所以他應該是從小和其父魏展鴻出入蜂巢這種銷金窟,魏展鴻干什么大概也不避開獨生子,你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魏文川的肢體語言和魏展鴻很像,他會在各方面模仿他父親,包括為人處世、自戀和淡薄的道德觀念——不過方法很可能是那個神秘的‘向沙托夫問好’教他的,這種成體系、有理論支持的惡毒更像成年人的手筆?!?/br> “可是,”肖海洋猶豫了一下,“他怎么能確準魏文川一定會順著他的引導走到殺人的那一步呢?” “買兇殺人在普通人看來是有去無回的重罪,不到萬不得已時絕不會做出這種選擇,但在魏文川看來,這就是一種僅限大人使用的高級手段,是他父親的特權,青春期的少年對成人世界的渴望和好奇是非常強烈的,只要給他兩種東西,他就會這么做——自以為長大成人的膨脹感,以及接觸到這個‘工具’的能力?!辟M渡的指尖在魏文川的照片上劃了一下,“一手建立學校里的秩序給了他這種膨脹感,機緣巧合之下讓他接觸到盧國盛給了他工具,他就像個手持火種的孩子,按捺不住去點是遲早的事?!?/br> 駱聞舟頓了頓,忍不住略微走了神。他覺得費渡說得有道理,正因為有道理,才讓他覺得不對勁——小孩在一張白紙的年紀里,是不知道所謂善惡之分的,父母就是模仿對象,他對一些東西的看法,在學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初具雛形,通過后天教育也很難轉變,所以魏文川長成這樣不算稀罕。 可是細想起來,費渡和魏文川的成長環境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是什么讓他這樣激烈地反抗費承宇? 駱聞舟很難想象這僅僅是他母親的緣故。 因為大部分人覺得“mama”這個稱呼溫暖而神圣,是因為學到這個發音和稱呼的時候,把它和撫養教育自己的家長形象聯系在了一起,正因為對人充滿感情,才賦予這個詞特殊意義。但僅僅從費渡流露出來的只言片語來看,他對“mama”一詞最早的認知,恐怕是個歇斯底里的瘋女人,每天因為做錯事被懲罰,腦子也不正常,還沒有保姆的地位高。 這樣一種形象的女人,真的能憑借一條命,就推翻費承宇留下的烙印嗎? 駱聞舟又忍不住想起他們追查盧國盛行蹤的時候,費渡對班車做出的奇怪而準確的推斷,當時沒來得及細想,此時,疑惑卻又浮了上來。 大約是他盯著費渡看的時間太長,費渡遞了他一個略帶疑惑的眼神,駱聞舟突然發現他眼角泛的紅還沒褪干凈,原本一步一個腳印嚴謹推算的思緒一個趔趄,險些滑入下流的深淵里,他連忙收回目光,干咳一聲,正襟危坐起來。 “馮斌帶人出走時寫了一封信,被人發到了網上,莫名帶起了熱度,”費渡接著說,“教育體制和青少年心理健康一直是熱門話題,所以當時沒人懷疑,但現在想起來,這波熱度很不正常,肯定有人工cao作的痕跡——就在人們快要忘記這件事的時候,馮斌死了,育奮中學的校園暴力立刻發酵,關于校園暴力的討論鋪天蓋地,極高的社會關注度,兇手是通緝了十五年的通緝犯,致使這件本應被社會版一帶而過的謀財害命事件被轉入市局,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br> “等等,”駱聞舟突然想起了什么,“馮斌死前一天,這起中學生出走事件莫名被系統推送到了我那里——也就是說,很可能不是巧合!” 費渡一聳肩:“我們不小心打草驚蛇的時候,連你都在想,這一次恐怕是抓不住活的盧國盛——不過其實即便盧國盛死了,那個生態園的存在也暴露無疑,憑龍韻城里魏文川和盧國盛接觸的視頻記錄,足以給警方調查魏家的理由,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未必揪不出這些人?!?/br> “可是有人冒險第二次換了龍韻城的監控記錄,拖延了魏展鴻他們的動作?!瘪樎勚圯p輕地說,“我懷疑就算我們當時特別不給力,讓人開了一路綠燈都沒趕上,那個神秘失蹤的a13很可能親自出手去救盧國盛?!?/br> 肖海洋:“等……等等,為什么?” “因為只有盧國盛活著,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口證實,十四年前那個通緝犯的指紋并非子虛烏有,不是顧釗捏造出來索賄的,羅浮宮的大火里有冤情?!辟M渡伸手敲了敲桌面,“我找人把那天所有的航拍記錄找出來篩一遍,當時那個a13一定就在生態園附近?!?/br> 駱聞舟一點頭,又對肖海洋說:“你以深度調查魏文川謀劃同學一案為由,到最早接警的派出所走一圈,挨個問問,我要知道那條推送是誰干的?!?/br> 肖海洋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顧警官的尸檢是市局的法醫科親自做的,那么多同事和專家的眼睛盯著,法醫不可能連死者是誰都認錯,相關的尸檢報告都在檔案里,”駱聞舟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十分篤定地說,“小肖,借尸還魂的故事我是不信的?!?/br> 肖海洋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失落還是慶幸地嘆了口氣:“嗯,我知道?!?/br> “至于那個‘a13’究竟是誰的人,是不是明里暗里地幫了我們一把,最終目的是什么,這是我們下一步需要調查的,但有一條,”駱聞舟豎起一根手指,正色說,“他是殺害馮斌的嫌疑人之一,明白嗎?” 肖海洋:“是!” “干活去吧,”駱聞舟說,“公安局都快被這些雜碎的眼線穿成篩子了,能信任的人實在不多,我去找……” 他的話剛說了一半,手機忽然一震。駱聞舟的手機上接到了一條群發的消息。他低頭一看,見來信人是楊欣——老楊的小女兒。 楊欣說:“我媽今天剛做完手術,醫生說不樂觀,人還在icu里,感謝諸位親人和朋友們的關心,詢問太多,在此統一回復,我會努力照顧她的,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大家都要好好保重?!?/br> 駱聞舟心里“咯噔”一下,愣了半晌:“我……我有點事,咱們下午見吧?!?/br> 他匆忙打了聲招呼,就趕去了醫院。 駱聞舟為人圓滑,但脾氣其實也不小,骨子里有點少爺習氣,他對師父的情分不比陶然淺,逢年過節都會通過楊欣給他們送東西,楊家要是有什么事,楊欣一條信息就能把他叫出來兩肋插刀,但知道師娘傅佳慧不待見他,他也不會像陶然一樣忍辱負重地去看她臉色。算起來,自從師父沒了,他就沒怎么和這個師娘接觸過。 沒想到再見,中間已經隔了一道討厭的重癥病房門。 駱聞舟趕到醫院,先去安慰了楊欣一番,又跑去跟醫生聊了一通,出來的時候,老遠看見楊欣正跟一個熟悉的人說話,他愣了愣,走過去打招呼:“陸局?!?/br> 陸有良沖他點點頭,溫聲對楊欣說:“閨女,沒事,叔叔們都在,需要人還是需要錢,咱們都有,不怕,回頭讓你阿姨陪你住幾天,學校里忙就不用總往醫院跑,我們幫你守著?!?/br> 楊欣眼圈紅紅的點頭。 陸有良又指著駱聞舟說:“正好,讓你大哥開車送你回去,我今天也蹭個車?!?/br> 駱聞舟眉心一動,沒說什么,等把楊欣送回學校,他才從后視鏡看了陸有良一眼。陸有良臉上有深深的疲倦,正揉著眉心閉目養神。 駱聞舟想起頭天晚上臨走時,陶然借著打鬧在他耳邊說的話——陶然說:“那天我一直跟在陸局身邊,我覺得不是他?!?/br> “聞舟啊?!标懹辛纪蝗婚_口叫他。 “嗯?我送您回單位還是回家?” 陸有良:“你隨便開吧,我有點事要跟你說?!?/br> 第132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 陸有良發了一個預告片,之后就啞了火,自顧自地陷入了回憶里,駱聞舟也不催,順著堵成一鍋粥的內環緩緩地往前蹭,拉下車窗,遞給陸局一根煙。 別的不提,駱聞舟感覺自己能有現在這把好耐性,費渡同志居功至偉。 車子以十米的時速蹭過了最堵的一段路,直到駱聞舟終于能把踩著剎車的腳挪一挪的時候,陸有良才嘆了口氣:“這一陣子辛苦了,往你肩上壓得擔子太重了吧?” 要是換成別人,怎么也要來一句“為人民服務”客氣一下,誰知駱聞舟一點也不謙虛,聞言眼睛一亮:“可不是嘛領導,既然您都看出來了,年終獎趕緊給我漲一點,男人不容易,養家糊口壓力大??!” “滾蛋?!标懹辛紳M腔的沉重被駱聞舟的臉皮彈回去了,一時間什么想法都沒有了,冷酷無情地說,“為人民服務,這都是你應該做的?!?/br> “我本來可以靠才華吃飯,組織非得逼著我靠臉,” 駱聞舟為自己“紅顏薄命”的命運沉痛地搖了搖頭,隨后在陸局打算大巴掌削他時主動轉回了正題,“您是想跟我說當年顧前輩的事嗎?” “顧釗……顧釗?!标懹辛及堰@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念了幾遍,繼而仰面靠在車座椅背上,仿佛不知該從何說起似的猶豫片刻,“你師父是我師兄,比我高一屆,在學校里也是個風云人物,他和你說過嗎?” “怎么沒說過,”駱聞舟十分自在地接話,“老楊沒事就吹牛,說什么在學校里有好多女孩喜歡他,我說不可能,咱們燕公大壓根就沒有‘好多女孩’,被他打出了辦公室?!?/br> 駱聞舟這個人,好似天生不知何為拘謹,無論是對長輩還是對上司,陸有良臉上閃過一點稍縱即逝的笑意:“我們那時候可不像現在,當年想調進市局太難了,既要年輕,又不能太年輕,得在基層鍛煉夠了,才有資格參加考試,我們一個個都削尖了腦袋拼成績、拼資歷。那年不知為什么,市局招人的名額特別多,顧釗、我、老張、老潘都是那年進來的——哦,老潘你可能不熟,他早就不在一線干了,現在在燕公大教書,這回的畫冊計劃,他是學校那邊的負責人,架子大得很,都不回來看看?!?/br> 駱聞舟升起車窗,從陸局的三言兩語中,他好像翻開了那張擺在局長辦公室的老照片。 “我跟顧釗是同班同學,老潘是從外地調回來的,老張比我們大一點,立了功,被市局點名要來的。那會兒刑偵隊里高手和前輩很多,新來的年輕人都得打雜,我們四個剛來的時候,基本就是跑腿、記錄、端茶倒水,人都管我們叫‘四大丫鬟’?!?/br> 駱聞舟:“……” 這活潑的警隊文化。 “再加上一個老楊——老楊是我們的‘丫鬟總管’,那時候他也就剛從蓮花山調回來沒幾個月?!标懢值难劢歉∑痣[約的笑紋,“我們五個人年紀差不多,又差不多是同一時期參加工作的,整天混在一起,見縫插針地跟著前輩們學,一起跑腿、一起整理案卷卷宗……除了老楊早早‘背叛組織’以外,我們還都是大齡單身漢,有時候一個人值班,其他幾個沒事干,還帶著盒飯跑過來‘陪值’?!?/br> “老楊經歷最豐富,膽大心細,業務水平最高;老張家里做生意的,手頭最寬裕,出去吃飯都他主動買單,他人緣最好,是我們老大哥;老潘最不是東西,脾氣最臭,跟我很不對付,我倆三天兩頭吵架,可是不記仇,吵完一會就好,過一會不定為什么又翻臉了?!?/br> “顧釗年紀最小,當時我們都管他叫‘顧老五’,話不多,很會照顧人,明明自己也窮得叮當響,但只要別人有困難對他開口,他都仗義疏財。人還非常用功,筆記做得最勤,手里離不開書,畢業七八年,還在空閑時間自費回母校深造了一個在職研究生?!?/br> 隨和、用功、有心、一照相就緊張……陸有良的話漸漸給顧釗的形象染上了顏色,肖海洋描述的夕陽下的“自行車俠”有了血rou,從內網上那個蒼白而冰冷的簡歷中站了起來。 “后來一批前輩退居二線,老五后來居上地成了副隊,我們也都很服氣,因為確實是誰也沒有他用功。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工作也好,玩也好,都覺得自己心里是很安靜的,你看著他的眼睛,就覺得自己太浮躁了,會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踏實下來?!标懹辛碱D了頓,“327案是顧釗接手副隊之后,處理的第一個大案,曾經轟動一時,解決得也干凈漂亮,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盧國盛跑了?!?/br> “你可以想象,因為這個通緝犯一直在逃,327國道周圍的老百姓們人心惶惶,一到天黑,那條路都沒人敢走。為了抓他,全國通緝,賞金最后提到了十萬——那可是十五年前,十萬真不算什么小數目了,你知道那會冒著生命危險幫著穿針引線、釣毒販子的線人,完事也就能拿個三五千,有時候經費還批得不及時。線人們聽說這事都瘋了,一度有人到盧國盛家的舊址附近蹲點,可是這個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就跟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怎么也找不著?!?/br> 讓公家額外拿出十萬塊錢懸賞,得負責人跑遍關系、磨破嘴皮,可對于魏展鴻、鄭凱風之類的人,這又能算什么呢?掉地上都懶得彎腰撿。 可惜,那時候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 “一年后盧國盛自己喝醉了酒,不甚落下一個指紋?!瘪樎勚鄞蚱瞥聊?,“陸局,這事當時是怎么個前因后果,能詳細說說嗎?” “指紋是下面負責處理酒吧斗毆案的法醫檢查出來的,當時專案組已經解散了,得知盧國盛竟然還在本地,大伙都興奮了,我們立刻調取酒吧監控,馬不停蹄地走訪目擊者和線人。老楊小孩生病,情況不太好,正好請年假不在崗,這個事是顧釗負責的?!标懹辛颊f,“那家酒吧經營不正規,監控基本是擺設,我們在附近蹲點蹲了一個多禮拜,順手抓了倆販售‘搖頭丸’的小團伙,盧國盛的影子都沒看見,只好撤了——當時我們猜,盧國盛意外被卷進斗毆事件,驚動了警察,之后應該是害怕了,這個人可能已經逃離燕城了?!?/br> “那不一定,”駱聞舟說,“要跑他早跑了,327后一年多還在本地,肯定是燕城里有什么讓他牽掛的東西,還敢去喝酒,說明他有固定收入來源和藏身地點,手頭甚至可能比較寬?!獩]去查查他曾經供職的運輸公司嗎?” “你這推測跟顧釗說得一模一樣,他要是還在世,你們倆估計有……”陸有良嘴角笑紋一閃而過,然而說到這里,又沉郁了下去,“我們查過運輸公司,但是盧國盛和老板娘偷情的事很隱蔽,如果不是他自己交代,就連跟他一起殺人的親哥都不知道?!?/br> “那個威脅過他的司機呢?” “跑了,我估計是聽說了327案,知道警察沒抓住盧國盛,怕被報復?!标懹辛颊f,“當時我們不知道這里頭還有事,沒有細查?!?/br> 盧國盛的指紋好似驚起千層浪的那塊石頭,然而只是驚鴻一瞥,旋即失去了蹤影,線索斷了。 “我們把能想的招都想到了、試過了,可就好比是大海撈針,你單知道水里有,就是找不著。拖了很久,手頭又不是沒別的事,送到市局的案子哪個不重要?實在沒轍,只好撤了。只有顧釗私下里一直沒放棄,那段時間,我看他明顯是手頭很緊,問也不說,別人還當他是談戀愛了……現在想來,可能是私下里補貼給線人了?!?/br> 駱聞舟沒插嘴,知道他要說到關鍵地方。 “我記得那天是我第一次上老丈人家門,跟老頭喝了點酒,走的時候已經是夜里快十點了。有點醉,我自己一個人抄近路去坐公交車,路上突然接到老楊電話,說是出事了。我當時都沒明白具體出了什么事,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感覺似的,激靈一下,酒瞬間就醒了?!?/br> “我趕過去的時候,看見老楊正拎著一個人的領子,脖筋爆起老高,就跟要打人似的,旁邊一幫兄弟死命拉著他——他手里拖著的那個人我們都認識,代號叫‘老煤渣’,是個職業線人,干這一行四五年了,在市局刑偵隊里備過案的,配合過我們好多次行動,一起出生入死過,能算是半個自家兄弟?!?/br> 駱聞舟想了想,斟酌著措辭說:“羅浮宮大火,我聽說有人逃出去了,指認顧釗是這場大火罪魁禍首的目擊證人——就是這個‘老煤渣’嗎?” “是他。老煤渣被老楊一只手拎著,嚎得聲俱淚下,說顧釗平時對他不錯,他不能這么著,不能說?!标懹辛驾p聲說,“我當時一聽這話,再一看老楊的臉色,心都涼了?!?/br> “后來仔細審了幾遍,老煤渣終于承認了,說顧釗私下索賄已經不止一次,都是借著查案的名義。讓跟他比較熟的幾個線人拿著盧國盛的指紋模子,先盯住了一個目標,摸清環境,再把指紋按在人家店里,顧釗假裝接到線報上門搜查。直接開單子,不交錢,就說這地方窩藏通緝犯,有指紋有‘證人’,讓你生意也做不下去?!?/br> “死無對證,一面之詞,”駱聞舟說,“其他證據呢?” “第一是法醫的驗尸結論,顧釗死前確實和羅浮宮的負責人發生過肢體沖突,種種細節和目擊證人證詞對得上?!?/br> “第二,是我們在顧釗值班室的儲物柜里找到了一打一樣的指紋模子?!?/br> “第三是人證,老煤渣一個人說的,老楊和我們都不信,但我們在火場現場的殘骸里找到了一個沒燒完的筆記本,是顧釗平時貼身帶著的那本,燒掉了大半,上面隱約能辨認出幾個地名和人名,人名都是線人的代號,地名則應該是顧釗近期走訪過的商戶――我們把這些人全都給叫來問了話,只有一個商戶老板可能是怕惹麻煩,一問三不知,不肯作證,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招了?!?/br> 駱聞舟心里一沉:“證人都是備過案的職業線人?” 線人有很多種,有為了賞金起哄的,有零零散散“打零工”的,有戴罪立功的,還有就是職業線人,這些人在警隊里有備案資料,跟警方合作過不止一次,有時候幾乎就像警察的臥底,信任度高,關系非常密切。 證據鏈不夠無懈可擊,可當事人已經死了,證人又都是這種…… “顧釗生前為人仗義,和線人關系好是出了名的?!标懹辛颊f,“他們的供詞,我們不得不慎重。最早出現盧國盛指紋的酒吧監控沒拍到盧國盛,酒吧的工作人員對盧國盛沒印象,卻有一個調酒師指認了老煤渣,老煤渣后來承認,盧國盛的指紋是他偽造的——也就是說,這個失蹤一年的通緝犯在燕城出現的事,完全是人為捏造、子虛烏有?!?/br> 仔細想想,一個在本地制造了轟動案件的通緝犯,能藏匿一年之久不被發現,還大喇喇地在外面喝酒,這件事本身就讓人充滿疑慮。再加上顧釗對這事非同一般的工作熱情和執著,與他獨自行動、甚至藏藏掖掖的行為……駱聞舟感覺,單以局外人的眼光看,他已經快被這個結論說服了。 “但是說他索賄,索賄的錢呢?存放地點在哪?用途是什么?” “錢在他家里,現金,床底下搜出來的,總共有五十多萬,數目跟證人說的大體對得上——他母親得了癌癥,老太太自己都不知道,診斷書在那堆錢下面壓著,顧釗家境很普通,父母是農業戶口,父親沒得早,家里人丁也不興旺,母親在他們鎮上一個百貨公司工作,工作是臨時工,公司也不正規,早些年人都沒有交保險的意識。一場大病下來,這些錢恐怕都還不夠?!?/br> 動機明確、物證昭昭,鐵打的證人言之鑿鑿。 別說顧釗死了,就算他還活著,也說不清楚。 “當時的社會環境沒有現在寬松,網絡也不發達,市局出了這么大的一樁丑聞,當事人又死了,所以領導們的第一反應就是捂住不許再提,現在你去數據庫里查,是查不到的……十四年了?!?/br> 十四年了,真相來得太遲了。 駱聞舟沉默了好一會,忽然說:“陸局,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br> 陸有良抬起眼,正對上駱聞舟從后視鏡里折出來的目光。 “咱們破案率不是百分之百,總會有些案子是沒結果的,在警力有限的情況下,就得按著輕重緩急暫時擱下,但專案組撤了,案子還在,只要不違規、不跟其他工作沖突,相關負責人繼續追查,一點問題也沒有?!瘪樎勚壅f,“顧釗當時為什么非得獨自行動?” 即便他是不想給別的同事增加負擔,選擇單獨調查,但一旦查出些進展或者有新想法的時候,他就必須要找同事配合——因為按規定,警察私下行動,在沒有知會任何人的情況下取得的證據是不合規的,拿回來也是僅供參考,沒有價值。 陸有良短暫地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