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就在這時,肖海洋突然不長眼力勁兒地出聲:“等等,你們看,這個人是盧國盛嗎?” 他這一嗓子敲碎了所有在空氣中浮動的心緒,強行把眾人的目光轉移到監控記錄上。 肖海洋完全沒注意旁邊人說了什么,激動地把屏幕轉過來——那是旋轉餐廳里,魏文川請客當天那家私房菜門口的監控。 大約正午十二點前后,魏文川一邊接電話,一邊從餐廳里出來,站在門口等,片刻后,電梯打開,一個帽檐壓得很低的男人從里面出來,他雙手插在兜里,目光四下逡巡了一圈,冷淡地朝迎上來的魏文川點了個頭,伸手拍了一下少年的后背,跟他一起往餐廳里走去。 那男人身材魁梧健壯,手上戴著手套,走路的姿勢和鐘鼓樓那天夜里拍到的盧國盛一模一樣。 大概清楚周圍有攝像頭,即使知道龍韻城是誰的地盤,仍然謹慎地低著頭,鏡頭一直沒能拍到他的正臉。 “沒正臉也不要緊,可以找技術人員對他的身高、體重、體態和習慣動作做個對比,也能作為這是盧國盛的證據?!毙ずQ笠患?,語速又快了起來,“魏文川在很早之前就和殺人兇手接觸過,還特意帶著兇手來認目標的臉,這回他們沒法抵賴,可以拘留了!” “等等,”駱聞舟按住他,“不急,這段先留著,等抓住活的盧國盛再說。抓一個魏文川不算完?!?/br> 市局里有“眼睛”,一旦打草驚蛇,魏展鴻父子很可能會和鄭凱風一樣,成為一面擋箭牌,順藤摸瓜找到他們的窩點才是最關鍵的。 肖海洋想起陶然包里粘的竊聽器,神色一凜,不吭聲了。 “等著看他從哪離開的?!?/br> 盧國盛跟著魏文川進去之后,不到五分鐘就出來了,果然是認了個臉就走,走時他趁往來的服務人員沒人注意,快步繞到后面的員工通道,不知從哪摸出一張卡,刷開通道門后離開了。 員工通道與普通客用通道不一樣,開的是大樓后面的一個小門,復制監控記錄的女孩做事妥帖,沒有漏掉這個出口,三分鐘后,盧國盛出現在了后門的鏡頭范圍內,他把帽檐壓得更低,還戴上了口罩,幾乎是全副武裝。 忽然,盧國盛抬頭朝攝像頭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片刻,不知給誰打了個電話,拐角處的小路口,一輛原本已經冒頭的黑色轎車又倒退回了監控死角。 盧國盛大步走過去,隨后鏡頭上車影一閃而過,只拍到是一輛普通的黑色別克商務車,沒有車牌。 屏息凝神地盯著視頻的幾個人同時xiele口氣。 駱聞舟把煙絲都咬出來了,陶然用力抹了把臉:“盧國盛這小子也太謹慎了?!?/br> “可以理解,”費渡依然沒抬頭,“躲躲藏藏十五年,是人多少都會有點謹慎過頭的被迫害妄想癥?!?/br> “問題是現在怎么辦?”陶然皺著眉想了想,“快兩個月了,就算地毯式走訪當地人,找到目擊者的可能性也不大了?!?/br> 駱聞舟皺著眉咬著煙絲,沉默了一會,他忽然問:“肖海洋,你看什么呢?” “這鏡頭是高清的嗎?”肖海洋忽然指著屏幕一角,問,“這有個凸面反光鏡?!?/br> 作者有話要說: 王秀娟的情節見第33章=w= 第121章 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一) 黑色轎車當時所處的位置確實是監控死角,其實再往前走一點,就能拍到前面的車牌,盧國盛顯然注意到了這一點,車沒冒頭,他就立刻通知同伙退了回去,遮擋住了前車牌,這個處理非常及時——如果不是拐角處有一面凸面反光鏡。 凸面反光鏡一般立在路口或者比較復雜的拐彎處,供司機觀察其他方位拐來的車輛和行人。 拐角處的反光鏡大方向是對著路口的,也就是說,監控對準的正好是凸面鏡的大半個“后腦勺”,二者的方向基本一致,理論上,攝像頭拍不到鏡子里的東西,所以盧國盛把它忽略了。 可惜智者千慮也有一失,一扇打開的玻璃窗剛好反射了半面凸面鏡,而且龍韻城建得財大氣粗,用的監控鏡頭剛好是造價最高的高清攝像頭。 局部放大以后,能模模糊糊地分辨出車牌號的后三位數。 肖海洋用力推了一下眼鏡,恨不能鉆進屏幕里:“3……3,6……前面是什么看不見了,可能是‘3’,也可能是‘8’,等等,我再仔細分析一下記錄?!?/br> “不要緊,只要有蛛絲馬跡就行?!瘪樎勚鄱⒅仄晾锏谋R國盛看了一會,站起來拿起手機撥了個號。 “喂,老邱,對,是我,我求你件事……前一陣子有個孫子刮了我對象的車,當時沒逮住那人,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事……哎,人沒事,人不在車里,不然當時不就知道是誰了么?其實是沒多大事,主要那車漆挺貴的,糊一下咱大半年工資都進去了……嗯,好,麻煩你給我查查,別跟別人說啊,為這點私事傳出去不好,畢竟也算違紀……是一輛黑別克,看著保養得挺好,十一月六號中午十二點前后,在北苑——北苑龍韻城附近,旁邊一個監控里拍到它一個一閃而過的車牌尾號,是‘336’,我感覺本地車的可能性比較大……行,謝謝啊,不好意思,兄弟替我擔著事兒了,回頭我多帶幾盒好煙給你?!?/br> 他放下電話,就看見肖海洋在旁邊瞪著他,剛推上去的眼鏡又順著鼻梁滑了下來。 “看什么看,”駱聞舟伸手在他腦袋上推了一把,“凡事不求人,自己瞎折騰就是英雄了?咱國家就人口資源最豐富,你還不知道把握,蠢貨——等一會天亮,陶然和肖海洋先回市局,該干什么干什么,隨時等我信息,我去趟交警大隊,費渡你也是,等我的信兒,別擅自行動……行了別擦了,眼鏡片都讓你擦漏了?!?/br> “我在想一件事?!辟M渡忽然低聲說,“這么多年來,盧國盛一直在逃,關于他的信息不多,當年也沒有做過關于這個人的心理側寫。所以我們一直先入為主,覺得他是個心狠手辣、膽大包天的人?!?/br> 陶然:“嗯,不然呢?” “十四年前,盧國盛就曾經暴露在警方視野里——雖然后來不了了之。而這一次,他在殺了馮斌后,更是很無所謂地直接把夏曉楠給放了,還敢大喇喇地出現在公共場所,”費渡把一塵不染的眼鏡重新架在鼻梁上,“綜合以上,這個人給我的感覺是粗心、狂妄、目空一切,很可能伴有分裂和躁狂癥狀,雖然智商可能不低,但作案時會帶有一定的發泄色彩,任性,也很不冷靜,簡單來說就是有點瘋。我一直覺得,他能逍遙法外這么長時間,是因為有人在保護他——盧國盛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不應該這么謹慎,也不該有這么強的反偵察意識?!?/br> 北苑龍韻城是魏展鴻的地盤,但魏展鴻事先還真不一定知道他寶貝兒子要干什么。老魏再壞,也是壞得有理有據、目標明確,而且知道規避風險,手段也相對隱蔽。為了學校里“權力爭斗”買兇殺同學……實在太幼稚太不計后果了,大人捅不出這么無聊的婁子,魏文川這回純粹是坑爹。 盧國盛心里應該清楚這一點,所以顯然也沒把龍韻城當成自家地盤,他防備所有人,甚至那愚蠢幼稚的雇主。 可矛盾的是,既然這么不放心,他為什么還在十一月六號那天親自露面? 想看謀殺目標也好,想看雇主也好,盧國盛都實在沒必要親自露面——讓魏文川拍一段視頻、甚至直接把包間里的監控給他不行嗎? “什么意思?”肖海洋飛快地問,“你說這人可能不是盧國盛嗎?不對,不單是肢體語言和案發地鐘鼓樓拍到的一模一樣,還有他看攝像頭時露出來的那雙一大一小的斜眼,那么有特點的一雙眼睛,不容易認錯的?!?/br> “不……我的意思是,我之前有點誤解,他那天可能不是去看馮斌的。那個包間里還有什么人?我需要一份名單,”費渡頓了頓,“尤其是女孩子?!?/br> “為什么是女孩子?” 費渡緩緩地抬起眼:“我想知道他不殺夏曉楠,是不是和移情作用有關?!?/br> “陶然回市局以后想辦法旁敲側擊地問問,”駱聞舟飛快地說,“不過現在第一要務還是找到盧國盛的藏身之處,只要抓住他,想怎么觀察怎么觀察,想怎么審就怎么審——這事夜長夢多,必須速戰速決,大家聽好了,第一注意速度,第二注意保密,第三注意自己的安全,第四注意通訊設備,不能肯定自己有沒有被竊聽的情況下,說話都走點心——肖海洋同志,也麻煩你也把‘口頭機關槍’的神通收一收,別什么話都往外噴?!?/br> 肖海洋沒聽出駱聞舟是在損他口不擇言,聞言還心平氣和地為自己做出辯解:“駱隊,我雖然體能測試是擦邊過的,但還沒有智障?!?/br> 駱聞舟無力地吐出一口氣,擺擺手:“對,我是智障——走!” 再大的房間,四個大老爺們兒湊在一起,也會顯得十分擁擠,可是轉眼人都走光了,屋里又瞬間安靜下來。 費渡從早晨一睜眼,整個人就是緊繃的,忙到這會,天還沒亮。屋里亂糟糟的,頭天晚上吃完的火鍋都還沒來得及刷,跟一堆盤子碗一起隨意泡在了洗碗池里,費渡推開窗戶通風,想稍微收拾一下,不知道從哪下手,只好故技重施,打電話叫人來。 這個節骨眼上,實在不便叫外人來,費渡只好叫了個“自己人”。 那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姓桑,面相上看不出身世凄苦,她原籍在d市,丈夫早亡,含辛茹苦地拉扯兒子長大成人、娶妻生子,有了下一代人,方才高高興興地住進新居,打算以后含飴弄孫。 可是普通人的幸福就是這么脆弱,她住的正好是魏展鴻那個倒霉競爭對手的小區,出事的時候,桑老太正推著嬰兒車在樓下散步,不到一歲大的小孫子被突然闖進來的殺人狂舉起來活活摔死了,兒媳婦無人可恨,只能把怨氣記在老太太頭上,帶著怨氣離婚走了,兒子受不了刺激,酒后駕車撞上了路邊防護欄,也沒了,那代表幸福的新居價值幾乎腰斬,當年的購房貸款卻一點折扣都不打,巨額的房貸都落在了一個滿頭白發的孤寡老人身上,銀行怕她還到一半死了,還要要求縮短貸款期限。 費渡:“我這里的事不急,就需要隨便打掃一下,有別的事你就先忙,忙完再說,到時候打車過來,我給你車費,不要去擠公交?!?/br> “費總難得有用得著我的事?!彪娫捓飩鱽頊厝岬呐?,隨后桑老太囁嚅了一下,又說,“今天早晨,衛衛有東西要傳給你,經了我的手……我知道我不該多嘴打聽,可……桑姨就問一句,是不是快要抓住壞人了?” 費渡面朝打開的窗戶,望向遙遠的地平線,清冽的空氣從外面涌進來,灌進他的肺。 “是啊?!辟M渡輕輕地說,“這次說不定很近了?!?/br> 桑老太突然哽咽起來:“好……好,好,需要我干什么,費總讓人給我送個信,你不要親自來,省得牽連到你,我……我這把年紀了,什么也不怕,背上炸藥去跟他們同歸于盡都不要緊……” “不會的,”費渡垂下眼,“我們沒到這一步?!?/br> 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到這一步了。 這時,大門突然從外面打開,駱聞舟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裹著一身寒意去而復返,招呼都沒打,先鉆進了廚房,把酒柜鎖上了——養貓的人要時刻注意把吃剩的食物放進冰箱,養費總的人要時刻注意鎖住酒柜。 費渡:“……” 真夠可以的。 駱聞舟收好鑰匙,看了費渡一眼,突然一言不發地走過來,一把抱住他,狠狠地把人壓在懷里,聞到費渡身上有自家沐浴液的味道,他才仿佛一顆心砸回心窩里,重重地松了口氣。 費渡呆了呆,遲疑片刻,才緩緩抬起胳膊,放在他的后背上:“我……” 駱聞舟一抬手打住他的話音:“你是我的人,你就算喘氣,都跟我有關系,撇不清的,記住了?!?/br> 費渡:“……” 駱聞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一陣風似的跑了。 一個小時后,市局里開始新一輪的較量,涉事學生家長和律師們七嘴八舌地擺事實講道理,從警方的證據質疑到程序,恨不能將“誹謗”倆字落成釘子,噴在警察臉上,就差在市局門口立一塊“千古奇冤、暴力執法”的牌子了。 其中一個家長也不知是有什么背景,竟然還輾轉找到了陸局的電話,當場告起狀來。 陸局當然不可能周末在市局加班,被煩得受不了,只好又打電話找駱聞舟。 駱聞舟摸出手機看了一眼,隨即關上鈴聲和震動,無視了領導的來電。 “你描述的車型雖然常見,但是把時間地點、車牌尾號,還有什么本地車、保養得不錯之類的條件都加上,差不多全部符合的就只有一輛?!苯痪箨牭睦锨駴]注意到駱聞舟的小動作,給他看了當天路網拍到的監控截圖,“你看看,是這個嗎?” 駱聞舟湊過去看了一眼,隱約在副駕駛上坐著一個戴帽子和口罩、全副武裝的男人,當即不由得精神一震:“對,它后來去哪了?!?/br> 老邱點開一張地圖,在上面某個地點畫了個圈:“在這個區域附近?!?/br> “不會是這里?!辟M渡到了指定地點,只探頭看了一眼,人都沒下車就得出了結論。 此時已經臨近中午,駱聞舟把費渡接出來,一起去了老邱幫他追蹤到的地址。 那幾乎是一處地標性建筑,外觀上看是個非常奇特的幾何體造型,航拍照出來像個蜂窩,因此又叫“蜂巢”。 “蜂巢”打的是“高端消費”的牌子,里面有各種娛樂設施和奢侈品店鋪,還有大型餐飲會所,后面是一個高爾夫練習場,高高的防護網豎著,畫著小球的旗子迎風招展。 “太招搖了,”費渡搖搖頭,“這些年高端消費場所已經嚴查過好幾輪了,整個行業萎縮得厲害,他們把通緝犯養在這么樹大招風的地方,是不要命了么?” “也許是燈下黑呢?”駱聞舟拉下車窗,示意他去看練習場門口,一水的黑色轎車停在那,“練習場提供接送服務,用的車和那天去龍韻城接盧國盛的一模一樣?!?/br> 他說著,從兜里摸出一個小望遠鏡,打開老邱給他的視頻截圖。 “車牌號‘燕x53336’的那輛應該就是?!瘪樎勚郯淹h鏡遞給費渡,“東邊角落里那輛——想辦法先接觸這些接送服務的司機?!?/br> 費渡還沒回答,駱聞舟手機又響了。 “陶然?!瘪樎勚劭戳艘谎?,按滅了屏幕,沒接。 費渡:“怎么不接?” “老陸讓他找我的,”駱聞舟說,“說好了‘等我信息’,陶然沒事不會隨便給我打電話,我手機上有十幾個老陸的未接來電,估計他是找不著我,找陶然去了?!?/br> 費渡沉默片刻:“你懷疑陸局?” 駱聞舟頓了頓,卻沒有正面回答:“陸局工作的年限比你歲數都大,當年和我師父是過命的交情,身上的傷疤數都數不清楚,不知道有多少監獄里的無期犯和死刑犯做夢都想除掉他。我剛到市局的時候,親自參與過一次抓捕行動——有個剛放出來的搶劫犯半夜提著砍刀去他家報仇,幸虧當年有線人提前通風報訊……” “說到線人,”駱聞舟苦笑了一下,“我們手頭的線人,小部分是有特殊原因,大部分還都是為了獎金,出于特殊原因和特殊情懷加入這一行的,往往干不長,反倒是為了錢的能相對長久,這些人里有嗜賭的,有酒鬼,有吸毒的,還有背著高利貸的,都是可憐人,但有時候你又必須提防他們——顧釗當年栽在‘羅浮宮’,我懷疑很可能就是栽在了他自己的線人手里……錢這玩意,說起來低級得很,可它就是無孔不入,把你對別人的信任破壞殆盡?!?/br> 費渡不置可否,而且在五分鐘后就讓他感覺到了資本的力量。 蜂巢的高爾夫練習場突然接到了一打接送單子,據說是個外地來的暴發戶擺闊請客,客人要求蠻橫無理,一定要需要預約的接送服務馬上去接人,偏偏暴發戶不知傍上了何方神圣,借來了一張蜂巢的白金卡。 超級vip客戶得罪不起,高爾夫練習場門口的黑色轎車被迫傾巢而出。 駱聞舟:“……” “走,先去吃飯?!辟M渡踩下油門,把車開向蜂巢的會所方向,露出一點似有似無的笑意,“跟了我這么久,都沒請你吃過一頓好的?!?/br> 第122章 韋爾霍文斯基(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