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陳振無視他的警告,私下行動,多半是個十分熱血上頭的狀態,那么他獨自站在這里,連抽了好幾根煙,又是在做什么?是突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舉棋不定? 還是……在等什么人? 這時,方才收錢那位一路小跑地趕了回來,小聲對駱聞舟說:“我看你不如在他車上貼張紙條,回頭讓他看見了聯系你,剛才我聽那邊賣衣服的說,她對陳振有印象,那小子奇奇怪怪地在這站了半天,然后往‘鴻福大觀’里去了?!?/br> 駱聞舟:“鴻福大觀?” “就那!”報信的抬手一指,就在陳振停車處的正對面,是一家燈光熠熠的娛樂中心,門口掛著“臺球、棋牌、按摩、ktv”的大牌子,門口停了一排車。 駱聞舟悄悄把“花市西區觀景街東口鴻福大廈,請求支援”的信息發給了陸局,三言兩語打發了報信人,繞著鴻福大廈轉了一圈,對周遭環境有數以后,他抓了一把頭發,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大廳里鋪著厚重的大理石,歐式的大吊燈下燈泡壞了幾個,燈光顯得有些昏暗,幾個游手好閑的小青年疑似小流氓,在大廳里巡視抽煙,一見有人來,就偷偷放出打量的目光。 駱聞舟全當沒看見,徑直來到前臺,伸手一敲桌子:“訂個包間,一會有朋友過來?!?/br> 隨即,他又隨手拿起旁邊的酒水單,目光飛快地掃過那比市面上貴五成的酒品名錄,好似無所察覺似的點了一大堆。 前臺沒料到從天而降了這么個人傻錢多的大客戶,忙不迭地登記他的單子:“先生,麻煩您慢點說……” 駱聞舟卻忽的地住了口。 前臺疑惑地一抬頭,只見“客人”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曖昧而別有深意,壓低了聲音問:“你們這最低消費多少能指定‘服務員’?” 前臺一頓之后,露出一個“很懂”的微笑,同樣壓低了聲音,輕輕地從桌子下面拿出個相冊推了過去:“您可以先看看照片?!?/br> 相冊里一水的“藝術寫真”,拍得非常不藝術,全是濃妝艷抹的蛇精臉,一股城鄉結合部艷照風撲面而來。 駱聞舟把相冊從頭到尾翻了兩遍,故意露出一點急躁:“這照片p得媽都認不出來,你們這有正常點的嗎?” 前臺正要回話,卻見駱聞舟微微往前一傾,他好似演不下去了,急不可耐地“窮圖匕見”,問:“你們這有沒有一個叫吳雪春的?” 第18章 于連 十七 “吳……吳雪春?”前臺的笑容陡然一僵住。 駱聞舟看向她,鋒利的目光把方才可以裝出來的曖昧豁出了一條縫,沉聲問:“怎么?” 前臺好似被他的目光蟄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移開視線,繼而又強行逼迫自己原地鎮定,摻了糖似的沖駱聞舟一笑:“沒有,是這樣的,我們這里的服務員平時都用英文名,您突然說本名,我有點反應不過來……吳雪春,吳雪春好像就是‘linda’吧?” 即使駱聞舟此時身在虎xue,聽了這話,還是忍不住嘴欠了一句:“你們這的企業文化還真夠洋氣的?!?/br> 前臺眼神閃爍了一下,又把照片本往駱聞舟手里推了推:“先生,linda今天不太舒服,您要不要再看看別人?還是您以前認識她?” 駱聞舟往后一仰,不答,居高臨下地看了那前臺姑娘一會,冷冷地反問:“怎么,點個服務員還得查戶口?” 前臺連忙小聲道歉,利索地給他安排了包間,讓人領他進去,不知是不是駱聞舟的錯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像更多了些。 等他走遠,前臺才長出了一口氣,從旁邊拿出一個商用對講機,小聲說:“你們說的人到了,在‘芙蓉城’房間?!?/br> 對講機里傳來一陣嘈雜,隨后一個男聲問:“多少人?” “就、就一個?!鼻芭_抿抿嘴,手心里都是冷汗,險些攥不住那大黑家伙,“你們下、下次能別讓我干這個嗎,我……” 她話沒說完,那邊隱約傳來了一聲罵街聲:“媽個x的,就一個人,真有嫌命長的,早知道門口等著一個麻袋套走弄死他得了,費他媽什么事!” 無線電在罵罵咧咧中被對方切斷了。 這時,一個穿著白裙的女孩被兩個人連推再搡地往里趕,胸口上掛著工作牌“linda”,正是吳雪春。 吳雪春經過前臺,無助地看了一眼前臺姑娘,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又飛快地互相錯開。 駱聞舟走后沒幾分鐘,費渡就懶得吃了,他從市局食堂里出來,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何母已經醒了,一個值班警察正口干舌燥地企圖說服她出去住賓館。何母鼓著眼,臉色蠟黃,攥著自己的衣角,不吭聲也不點頭。 外面的事她都不懂,因此總是疑心別人要騙她,總是在無助。 常年生活在相對封閉的環境里、和外界缺乏聯系的人,身上往往會有這種孤陋寡聞的膽怯和愚蠢。對這個病了很多年的女人來說,兒子是唯一的依靠,是她和這個熙熙攘攘的世界唯一的保護罩和聯系。 費渡隔著玻璃窗打量了她一會,覺得她就像一只沒了殼的蝸牛。 他沒有驚動何母,快步離開了市局,往花市西區去了。 “芙蓉城”是一個角落里的包間,駱聞舟一進來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這里不像其他包間那么暗,他的目光在包間里掃了一圈,在一個角落里發現了些許玄機。 方才繞著鴻福大觀轉的時候,駱聞舟就發現了,由于建筑的問題,這大廈四角把邊的地方有幾扇窗戶沒封——看來這包間里就有一扇。 ktv包間不開窗戶,于是用遮光布大黏在壁紙上,從室內封住了,可能是經年日久,貼的地方有些掉,罅隙中漏了些許路燈光進來。 駱聞舟渾不在意似的掃了一眼,很快收回視線,他隨手把音樂打開,四下尋找煙霧警報器似的往天花板上看了看。 似乎是沒看出什么異狀,駱聞舟摸出煙來,給自己點了一根。 他一手拿著打火機,一手自然而然地攏了一下火,借著這動作,展開手心中藏著一張紙條。 前臺那女孩第二次把相冊推給他的時候,借著相冊的遮掩,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張字條。 里面有一行圓珠筆匆忙寫就的字跡,寫著:“有人等著堵你?!?/br> 駱聞舟有些意外。 他當然知道有人在等著堵他,陳振給他打電話求助,對方肯定預料到他會來,因此駱聞舟故意在門口提起“吳雪春”,干脆大喇喇地直接闖進來,表現得既老練又不那么高明,他讓自己看起來滿心戒備,卻又是一頭霧水似的戒備。 這樣藏在幕后的人才會自以為勝券在握,不會狗急跳墻,甚至會自作聰明地和他周旋。 駱聞舟打算用自己誘敵深入,再玩一手黃雀在后。 可他倒是沒想到,一個素不相識的前臺接待居然會暗地里幫他。 這么看來,把他安排在有暗窗的“芙蓉城”包間,顯然也是那女孩做的手腳——萬一出了什么事,包間有窗戶,他有逃跑的渠道。 駱聞舟伸手捻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心里生出無限感慨。 他想:“長得帥還是有點好處的?!?/br> 這時,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駱聞舟不動聲色地放下打火機,把字條攥入手心,抬頭看去。 門口站著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染過的長發顯得有些暗淡,妝化得格外濃,女孩抿嘴沖他笑了一下,嗲聲嗲氣地說:“先生您好,我是linda?!?/br> 駱聞舟:“……” 這位的鼻子眼都好似抹平以后用化妝品重新組織的,他實在有點看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吳雪春本人。 幾個服務員跟著進來,把他點的酒排排放好。 駱聞舟沖那女孩一點頭:“坐?!?/br> linda服務精神十分飽滿,進包間以后不閑著,一邊主動和駱聞舟搭話,一邊三下五除二地把酒水在桌上擺好了,駱聞舟剛想彈煙灰,她已經很有眼力勁兒地把煙灰缸捧到他面前等著接,很乖巧地問他:“帥哥,點這么多酒,客人肯定多吧?需要再叫幾個姐妹來嗎?” 她語氣很嬌很粘,卻不由自主地帶出了一點鼻音,離近了看,才能看出她眼睛里有一層血絲——似乎剛剛哭過,這一臉大濃妝恐怕是為了掩蓋通紅的鼻頭和眼圈。 駱聞舟一頓,輕輕地端起她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下,動作很像登徒子,表情卻十分嚴峻,好像打算從她臉上看出一點和身份證上女孩的相似之處。好一會,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心得,正要縮回手開口說話,linda卻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駱聞舟輕輕地瞇了一下眼。 linda借著他將收未收的手,做了個能以假亂真的推拒動作,嗔道:“帥哥,別,我今天來那個,只能陪酒的?!?/br> 她說著,整個人柔柔弱弱地往后倒去,正好靠翻了茶幾上的一瓶酒,酒瓶搖搖欲墜地就要跌倒,女孩濃墨重彩的臉上露出一閃而過的緊張。 駱聞舟卻在那一瞬間突然伸出手,穩穩當當地越過她,一把將酒瓶撈進手里,一滴都沒灑。 linda愣住了。 駱聞舟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當然猜得出包間里有竊聽器,不在茶幾下面就是沙發底座——現在看來,應該是在茶幾下面,這女孩企圖裝作意外,用灑出來的酒破壞竊聽器的動作實在太明顯。 駱聞舟看了linda一眼,一語雙關地說:“女孩子做事要小心一點,不要毛手毛腳的?!?/br> linda以為他沒領會自己的意思,城府不深的臉上立刻露出焦急神色,駱聞舟卻不慌不忙地把酒瓶放回原位,狀似閑聊似的問:“在這里做多久了,有男朋友嗎?” linda茫然地看著他,下意識地做出回答:“一年多,沒有?!?/br> 駱聞舟盯著她的眼睛:“沒考慮過?” linda點點頭。 “總要考慮的,”駱聞舟一笑,手指輕輕地翹著茶幾的邊緣,他壓低聲音問,“平時有玩得好的男孩嗎?” 他有一雙修長的手,規律性地在旁邊輕敲的時候,十分吸引目光,linda本能地看了一眼,發現他的手指敲擊時并不在原地,而是上下左右地點……好似是個“陳”字! 他知道這屋里有監控和竊聽! linda——吳雪春的眼睛里倏地蒙上了一層水汽,她強忍著情緒,斟詞酌句地說:“有……有一個,是我過去的鄰居,我下班被人糾纏,他幫過我,也一直很照顧我……可是有什么用呢?我是這里的人,他心里肯定很恨我?!?/br> 駱聞舟:“恨你?” 吳雪春并沒有說“嫌棄”,而是用了“恨”。 她這一句話里說出了她和陳振的關系,以及她是“這里的人”,也確實知道一些“這里”的內情,說不定正和陳媛的死有關。 駱聞舟頓了一下,輕聲問:“那個男孩還在‘本地’嗎?” 吳雪春沖他點點頭:“我沒臉看他,只要他還好好的,我心里就滿意了?!?/br> 駱聞舟松了一口氣,看來陳振應該只是暫時被關起來了,這女孩比他想象得還要機靈。 他輕輕往沙發后面一靠,又問:“他是做什么的?” 吳雪春迎來送往,慣會察言觀色,一看他略微放松的肢體語言就明白,駱聞舟聽懂了她方才的暗示,下一句好像是在問她陳振來鴻福大觀的目的。 吳雪春強行克制著自己想往監控攝像頭的方向看的沖動,組織了一下語言,輕聲細語地說:“我不知道,忙吧,聽說他家里有個‘孩子’,前些日子離家出走了,正在滿世界找吧,聽說那‘小孩’放學后曾經到這邊來過,好像交不不三不四的男朋友,前些日子他還來問過我?!?/br> “少年兒童失蹤,”駱聞舟問,“怎么不報警?” “沒用的,沒人管的?!眳茄┐郝犚姟熬弊譁喩硪唤?,囁嚅了一句,隨后想起什么似的,又補充說,“那孩子作業本上寫了個地名,也在這附近,他離得很遠,跟我打聽過?!?/br> 陳振是來打聽“金三角空地”的! 監控和竊聽器完完整整地把他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傳到了一些人的耳朵里。 二樓某一個豪華包間中充斥著酒氣和一股奇怪的味道,旁邊幾個明顯已經神志不清的男男女女嗑了藥,為了盡快散出來,開始了群魔亂舞。 幾個男人圍成一圈坐在沙發上,透過鏡頭和耳機盯著駱聞舟,為首一個正式花市區刑偵支隊的隊長。他們幾個相當冷靜,并不跟著碰毒品,只是稍微喝了點酒,全然不理會身后的盤絲洞。 其中一個戳著屏幕說:“這姓駱的跟那女的唧唧歪歪了十幾分鐘了,怎么還沒扯完淡?” 支隊長冷靜地說:“你沒看出來么,他在旁敲側擊那小子的下落,現在他知道人沒死,也不敢輕舉妄動?!?/br> “您怎么知道?” “那小子肯定什么都沒告訴過他,”黃隊端起運籌帷幄的架子,“但凡姓駱的知道這里頭有什么事,他也不敢冒冒失失地一個人闖進來……話說回來,那女的可真是吃里扒外,過一陣子想辦法處理掉她?!?/br> “黃隊,那咱們怎么處理這個姓駱的?明天向王局匯報嗎?” “王局?王局年紀大了,手腕軟了,你今天告訴他,他說不定明天就帶著現金去那小子家里求他網開一面——就算這姓駱的懂事,跟咱們上了一條船,以后給他的孝敬也少不了,那就沒完了,不如一了百了?!敝ш犻L陰惻惻地笑了一下,“但是不能在這收拾他,西區剛出了一樁事,現在太敏感,我們得更不動聲色一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