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謝晚春抬眼一看,竟是熟人。她不由的莞爾,只是眼底還是帶了幾分譏誚,漫不經心的掃了對面兩個女人一眼:“原是母親來了啊,”她懶懶的抬抬眉,看著晉陽王妃與她邊上站著的阮麗娘,玩笑道,“適才沒看見人,還以為您今日不來了呢?!?/br> 晉陽王妃見著原來低眉順眼隨著自己拿捏的女兒忽而變得這般冷嘲熱諷,很有些惱怒,正要發火教訓一通這個不孝女。只是邊上的阮麗娘還知分寸,小心的扯了扯晉陽王妃的袖子以作提醒——這里人多,要是鬧起來傳出什么就不好了。 晉陽王妃強自忍了口氣,鐵青著一張臉,語氣依舊不大好:“怎么,我不來,你就把我這個娘給忘了?哪家的女兒,出了嫁竟是連娘家的門也不回了?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 晉陽王妃這幾句話雖是帶著火星味,但邊上的人聽了,那年紀大的婦人心底里不免也頗有幾分同情:也是啊,晉陽王妃再不好也是嘉樂郡主的親娘,可嘉樂郡主自從江南回京,還真沒去過王府一趟。這,這也太不孝順了吧...... 謝晚春頂著旁人意味復雜的目光,搖了搖頭,一臉委屈的應道:“母親這是哪里的話?倒是叫我這個做女兒的不明白了?!彼Z調不緊不慢,頗為享受的看著晉陽王妃憋氣的模樣,“女兒心知自己不討您喜歡,不得信兒也不好特特回去,要不然豈不是給您添堵?不過,每月里我都會讓人按著單子送東西去王府表孝心,送東西去的人每回回來都說王府都已收下了,可聽娘這話好似半點也沒收到?那些奴才可真是不會辦事,難得娘在,我讓人把那幾個奴才叫過來,好好問個清楚!” 這話一出口,晉陽王妃與阮麗娘的臉色都更難看了。要知道,謝晚春往王府送禮是早早就有了的事,無論是晉陽王妃還是阮麗娘都覺得心安理得的很。晉陽王妃以往一貫都看不上自己這個女兒,任是再好的東西收了也不過是收了,半點兒也不會念女兒的好——人都是她生的,孝敬一點東西,豈不是應該的?后來謝晚春“病好”了,雖也每月往王府送東西可很快就把禮單上的珠寶首飾布匹等等改成自己名下莊子里的蔬菜水果,半點便宜也不叫晉陽王妃占去。晉陽王妃倒是清高了幾月沒問,可后來瞧著好幾月沒有新東西到面前,只好拉下來一問,結果就被這不孝女的做法氣得仰倒——幾樣蔬菜水果,這是拿自己當乞丐打發??? 如今謝晚春直接把這事說了出來,也心安理得得很。 晉陽王妃與阮麗娘卻是連話也應不出來,總不能說之前那些東西我們沒放在眼里,之后送的那些東西不值錢我們也看不入眼。這話說出去,多丟人啊。而且,她們更不能讓謝晚春把人叫來問,要不然直接把從前到現在的禮單念一遍,她們可就真成了別人眼里吃rou不吐骨頭的“白眼狼”了,當真是名聲掃地了。 阮麗娘又羞又惱,只好上前來替自家姑姑解圍:“不過星點兒小事,今日又是王夫人的壽辰,郡主何必這般大張旗鼓的教訓奴才。豈不叫人看了笑話去?!彼缜氨恢x晚春教訓過一通,如今叫起“郡主”兩個字,自是十分的小心的。 謝晚春義正言辭:“那些東西可都是我送去給母親的‘孝心’呢,哪里又算是小事?”她故意把孝心兩個字念得重重的,頗有意味的打量了晉陽王妃與阮麗娘一眼,轉頭就要吩咐丫頭去叫人,仿佛馬上就要把人叫過來當面對質。 阮麗娘沒法子了,只好悄悄的又拉了拉晉陽王妃的袖子,滿面的哀求。 晉陽王妃簡直就跟吞了蒼蠅似的惡心,咬著牙道:“我的兒,我適才在說氣話呢,你的孝心,我怎么不知道?!?/br> 謝晚春就喜歡看別人忍著惡心、咬牙切齒還得在自己面前裝樣的模樣,心里很是似乎,于是也沒再得寸進尺反倒一副羞赧的模樣:“母親這么說我,我倒不好意思了呢?!?/br> 阮麗娘與晉陽王妃當真是被惡心的半死,真是半點也不想去看謝晚春那張虛偽的臉。 恰好,幾個年紀小的姑娘們看不慣臺上的戲,結伴要去逛花園看早梅,順便去尋呆在房里休息的王望舒姐妹們說話,蕭家六姑娘蕭琪因著世家出身又是嫡出,頗有幾分驕縱,算是那群人里的領頭人之一,遙遙看了阮麗娘一眼,似是忽然起意,便朝她招手:“那邊那個......”她記不得阮麗娘的名字,隨口敷衍道,“我們要去逛園子,你也來嗎?” 阮麗娘身份一向尷尬,因此才軟磨硬蹭的跟著晉陽王妃邊上去參加各式各樣的宴會盼著能結識一些人??梢蛑鴷x陽王妃的名聲也不大好,阮麗娘至今也不過認識幾個不得意的世家庶女罷了,心底里實也很瞧不上對方——畢竟是小婦養的。如今得了蕭家姑娘的招呼,阮麗娘面上也不由自主的顯出幾分受寵若驚來,連忙看向晉陽王妃滿眼期盼。 晉陽王妃自也是喜歡侄女和這些世家貴女來往的,說不得還能從里頭給自己侄子挑個媳婦呢,自家侄子可是阮家的獨苗又一貫的能干,很配的上這些世家貴女了。晉陽王妃心里的念頭轉了一轉,適才被謝晚春擠兌出來的怒火少了許多,面上含笑的道:“去吧,你年紀輕輕的,正去出門走走呢。王家的園子,京里都是有名的,不必陪我在這兒了?!?/br> 阮麗娘連忙點頭,快步跟上了蕭琪那一伙兒人。因著外頭風冷,一群小姑娘出門前都是披上了各式各樣的披風,一眼望去當真是穿金戴銀,極是亮眼。獨阮麗娘一個的披風是去歲的,洗的有些舊了,混在里面不免突兀。就如同她混在這些世家貴女里頭一般。 蕭琪頗有意味的抬起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阮麗娘一眼,拉著自家meimei很是笑了一場,引得邊上的人也跟著笑,東倒西歪的。阮麗娘越發窘迫卻又不敢反抗,只好低下頭,怯怯的跟著這一群人走。 謝晚春瞥了一眼,暗道:呵呵,大冷天出去吹冷風,還真是“有情調”。這般一想,連臺上的戲也都有趣了起來,謝晚春隨意端起案上的茶盞,一面喝茶一面看戲。 只是,就在臺上的戲唱過一場又傳了本子叫人點戲的時候,外頭忽然跑來一個青衣的丫頭,一臉驚惶的跪倒在地上,連聲道:“不好了,夫人、少奶奶,三姑娘她,三姑娘她跳湖了!” 這丫頭穿戴妝扮皆如那些服侍在側的王家丫頭一般,又是一臉驚惶,這般急忙忙的入了門便已是十分引人注目,如今這般揚聲一叫,立時就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 就連從臺上被叫下來討賞的戲子們也都嚇白了臉——這王家三姑娘可是未來的皇后娘娘,怎么會想不開跳湖了呢!別是有什么大戶人家不為人知的事吧? 就連坐在前頭的宋氏也不由自主的跟著站了起來,心口緊接著跳了一下:她是知道女兒不愿嫁入宮里的事,難不成是一時想不開,真就做了傻事。宋氏越想越是害怕,正要開口詢問,忽而聽到謝晚春開口斥責: “你是那處伺候的丫頭,竟是敢當著滿座夫人太太的面胡言亂語?!三姑娘身邊伺候的丫頭婆子我都見過,從不曾見過你這模樣的。若三姑娘真出了事,又哪里輪得到你來傳話?”無論真假,這事都不能應下,否則王望舒在入宮前添了這么一段閑話,名節有礙,日后怕是更加艱難。 謝晚春這幾話說得猶如疾風驟雨一般,又快又疾,重重的壓了下去,直接就把那丫頭說得差點癱倒了,竟是不敢應聲。 宋氏一貫精明,原本乃是關心則亂,如今聽得謝晚春這般一說,果真安了不少心:是了,女兒邊上這么多人,真要報信也不至于派個這樣眼生的丫頭啊。只是,到底不放心,宋氏悄悄的遞了個眼神給謝晚春,嘴里卻與眾人歉疚道:“怕是丫頭沒經過事,吃了幾盞酒醉了,跑到這前頭來胡言亂語呢。今日叫個丫頭攪了興致,讓諸位笑話了?!?/br> 在場諸人原還有幾分揣測,可瞧宋氏泰然自若的神態,想著若真是親女兒出了事宋氏哪里能這般淡定,又看看那丫頭嚇得癱倒在地的模樣,心里添了幾分鄙夷也就信了八分。大家你應一句我應一句,也就把事情這么揭過去,賞戲子的賞戲,點戲的點戲,一派熱鬧。 謝晚春則是一派淡定的叫人拿了那丫頭,直接到無人的隔間審問她:“到底怎么回事?” 那丫頭嚇得一臉蒼白,幾欲跪倒在地,好一會兒才理順了思路,小聲道:“奴婢原是端茶果伺候的,適才剛從廚房出去往這里來,忽而被個人拉住了,說是三姑娘跳湖了,讓我去報夫人與少奶奶......”她眼眶一熱,眼淚已是撲通撲通往下掉,“奴婢,奴婢真是看到了,那湖邊確實圍了許多人,有幾個婆子已游到湖里去救人了,湖里那人穿的分明就是三姑娘的披風,不會錯的?!?/br> 謝晚春冷了臉:難不成真是王望舒犯了傻? 69| 30.31 既然有可能牽扯到王望舒,哪邊不是小事了,至少不可等閑對待。 謝晚春思忖片刻便已抬步往外去,嘴里吩咐道:“把這丫頭看管好了,”又拿眼看了梅香一眼,輕聲加了一句,“問了一問那個傳話的人長什么樣子,找人畫張像來認一認,究竟是不是我們府上的人?!?/br> 梅香垂頭低聲應了下來,指揮著兩個膀大腰粗的婆子先把這個報信的丫頭捆起來看好了,然后又細細盤問起來。謝晚春則是步履匆匆的往那丫頭所說的湖邊去,臨到門口,想了想又招手叫了碧珠上前,如此這般的吩咐了幾句。 等謝晚春到了湖邊的時候,哪里果然已經圍滿了人。 蕭家六姑娘蕭琪正挽著自家meimei蕭婉的手與一眾的姑娘們站在一邊瞧著。蕭家的女孩兒生得都十分柔美嬌弱,好似一朵名貴的水晶花一般。蕭琪也不例外,她今日披了一件鵝黃色暗花緞面流云紋鑲邊狐毛斗篷,隱約可見里面穿的月白底繡明藍色竹葉的對襟褙子和玫瑰粉的百褶裙,哪怕是站在一眾的姑娘里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蕭琪遠遠看見了謝晚春,雪白的頰邊梨渦一顯,粉雕玉琢一般的秀美可愛:“.....郡主總算來了,好在我們來之前,人就已經被救上來了。到底是你家的meimei呢,出了事我們雖是正好碰上的,卻也正正急著??吹侥鷣?,我們這些人也就可以放心了?!?/br> 謝晚春聞言神色一變,隨即低頭瞥了眼地上那個渾身濕透,裹著披風瑟瑟發抖的女人,長眉一揚便笑了笑,目中滿是譏誚與輕蔑,開口應聲道:“早聞蕭家閨訓極嚴,可蕭六姑娘這jiejiemeimei的叫法倒是讓我有些不明白了——我父王膝下只我一女,相公雖有兩個meimei現今也都在自己的屋子里休息呢。至于眼前這位嘛,我叫一聲表妹也不過是看在王妃的面上罷了?!?/br> 阮麗娘聽到這話,面色更加蒼白,嘴里嗚咽的哭著,整個人幾乎委頓在地,要哭得暈了過去,邊上的蕭琪聞言也神色微變,不覺握緊了手掌。 謝晚春卻不做理會,慢條斯理的抬起眼,冷冷的目光落在蕭琪那精致秀美的面上,語聲淡淡:“若不是蕭家與我王家乃是世交,代代交好,今日單憑蕭姑娘你叫的這一句‘meimei’,我恐怕都要懷疑你是故意要壞我王家姑娘的聲譽了?!?/br> 蕭琪到底年紀輕,被謝晚春當面指著說了一頓,不由蹙了蹙眉,強笑道:“郡主說笑了,不過隨口一叫罷了?!彼q如珠貝一般的細齒輕輕的咬著下唇,竭力穩住聲音,勉強轉開話題道,“這,這阮家meimei怕也要凍壞了,還是需快些扶到屋里換身衣衫呢?!?/br> 謝晚春抬眸掃了在場的那些姑娘一眼這才緩了神色,端出不再計較下去的模樣,轉瞬便笑靨生花的道:“好了好了,你們姑娘家的大冷天在外頭站著,倘真是受了寒就不好了,還是回前頭看戲吧。這里有我呢,阮姑娘我也會好好照料的......” 蕭琪看著謝晚春那張笑臉就覺得憋氣,可她頂著邊上那些姑娘與自家妹子的催促,最后也只能乖巧文靜的低下了頭,細聲應道:“那便麻煩郡主了?!?/br> 這一群姑娘大多都是嬌小姐,身嬌體貴得很,大冷天的在外頭走了一圈,此時早就已是又冷又累了,聽到要回去也頗為心動,略與謝晚春寒暄了幾句便拉著蕭琪、蕭婉等人一同回去了。 等送走了人,謝晚春的神色便不大好了,她垂頭看了眼仍舊嗚咽哭著的阮麗娘,冷笑了一聲,毫不掩飾的罵了一句:“蠢貨!” 阮麗娘渾身顫抖,半趴在地上,幾乎要哭得背過氣去。 謝晚春根本不大想理會阮麗娘,可心念一轉又擺了擺手直接招呼了幾個婆子過來吧阮麗娘扶到臨湖的小屋里,賞了那個救人的婆子一兩銀子,又令人給阮麗娘找了一身干凈的衣服。 十月里的水本就冷得很,阮麗娘又穿著浸透了水的濕衣服在湖邊哭了半天,早是凍得頰邊生青,渾身顫抖。有貼心的嬤嬤點了炭,燒得屋內暖融融的,猶如春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