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謝晚春自是瞧見了那耳邊的一抹紅,她想了想,便道:“我之前那般怕是嚇到你了,確該與你說個清楚才好?!甭灶D了頓,便極簡單的解釋道,“抓我的是齊天樂,我為了脫身只能咬破毒.藥,就勢咬了他一口,把毒抹上去。之后又服了解藥,兩相交加,這才反應劇烈了些?!?/br> 王恒之心中本已有了幾分揣測,聽她如此言辭,便又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是雪蓮丹?”這天底下,除了雪蓮丹之外還真沒有多少藥物會讓人冷熱交替,只是雪蓮丹太過稀有,很少有人會如此快的聯想到。 謝晚春猶豫了一瞬,還是點了點頭。 王恒之懷疑落定,反倒更添了幾分疑惑,緊接著問道:“那上回在家里,你也是中了毒,用雪蓮丹解毒?”這般一說,寒潭似的黑眸便添了幾分思索的暗色。 要知道,之前謝晚春要么就是久居內宮,要么就是深居王家內院,按理是不該沾惹上需要用雪蓮丹才能解的劇毒才是。最要緊的是,上回那次加這一次,那便是兩顆雪蓮丹——這般價值連城的寶物,便是王家這般傳承悠久的世家也不一定能立時拿出兩顆來。 那么,“謝晚春”的身份恐怕比他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話已至此,謝晚春索性也就不再隱瞞,微微又點了點頭。她自是不愿此時便與王恒之交代出前世的那些往事,可不知是否是因為馬車上那溫暖且有柔軟的一吻,她現下一顆心略有些軟了,反倒不忍再欺騙下去,頗有幾分躊蹴。 謝晚春頓了頓正要開口,忽而聽到王恒之打斷了她的話—— “我知道你有些事瞞著我,”王恒之小心的坐在了榻邊,細心的用手替謝晚春捏了捏被角,罕見的軟了聲調,“我不問你,也不逼你現下就說。等你什么時候想清了再說。只是,我們到底是夫妻......” 他語聲一頓,拾起之前擱在枕邊的梳子,替謝晚春理了理那睡得有些零亂的長發,語調極柔,聲音極清,似初春楊柳枝拂過水面,蕩出微微的波紋,撥動著人心:“結發為夫妻,為的是恩愛兩不離。晚春,你明白嗎?” 木梳輕輕的自烏發間梳過,青絲長長軟軟,似是梳出了纏綿的相思。 謝晚春怔了怔,情不自禁的抬目迎上王恒之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心中不知怎的生出微微的酸楚,好似有心尖被人輕輕捏了一下,酥、軟、酸、疼,百感交集。 她不由自主的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神色,然后,慢慢的伸手握住了他拿著梳子的手,用力的握住了。 就像過去的她,無數次握住自己的命運。 54| 30.31 感動了一會兒,看著王恒之那臉,謝晚春壓了許久的小心思重又死灰復燃,心里情不自禁的冒出一個個小泡泡,忍不住想著要去撩一撩人。猶豫片刻,她很快便順著自己的心意,歪到王恒之懷里伸出手指,指甲尖抵在王恒之的手背上,極輕極輕的撓了幾下,畫了幾個愛心似的小圈。 她手上作完了怪,輕輕的揚起纖長濃密的眼睫,笑盈盈的抬起眼對王恒之眨了眨。 謝晚春生了一對極美的水眸,恰似白水銀里頭養著兩丸黑水銀,黑白分明,凝視對方時眼波脈脈,仿若顧盼含情。 王恒之只覺得手背一癢,險些拿不住手里的梳子,看著她那雙眼睛,心中又是不覺一動,尋不到癢處的癢。他也說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深吸了口氣,面色不變,慢慢的放下手里的梳子,不動聲色的轉開話題:“你這里可有什么要準備的?過幾日就要回京了,許多東西都要提前備好才是?!?/br> 謝晚春聞言方才認真想了想,沉吟著道:“其他的倒也無礙......正好,你替我問一問梅香,看她愿不愿意跟著我,隨我一同回京?!?/br> 王恒之聞言一怔,不由正色道:“這般背主之人,豈能再用?” 謝晚春倒不在意這個:“她此回被騙也是因為‘年幼無知’。經了這一回,她怕也是認清了人心,再不敢輕信別人,倒也算是件好事?!鳖D了頓,她又不緊不慢的加了一句,“再者,使功不如使過,她倒還算得上是個聰明人,能再調.教一二,日后自然知道該聽誰的話,要如何表忠心?!?/br> 王恒之聞言也沒有批判謝晚春的用人之道,反倒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兩人商量了一下回程的事情,便是謝晚春也知道這會兒該要回去了——江南鹽務之事牽涉太廣,中間又扯到了胡家手下的方全錢莊,京里的人心怕也要跟著不穩了。 因謝晚春暈船,故而這一回他們自是打算直接走陸路,未等兩人商量出啟程時間,便見著陸平川手下的錦衣衛敲了敲木門,恭恭敬敬的上前傳話道: “指揮使特意讓我來與王大人和吳大人說一聲,反賊一黨現下已經逃出城了。指揮使職責所在,故而正帶人隨后追查,雖是留了人在府中守著,但他本人短時間內應是不會回來了?!?/br> 這話雖好像是要說給王恒之聽的,但是謝晚春一聽就明白是陸平川給自己傳的話。 算一算時間,倘若陸平川現在還追在齊天樂身后,那就說明齊天樂那一邊的人心還未散,也就是說:齊天樂身上的那毒應已無事。 謝晚春頗有幾分功虧一簣的暗惱,不由得咬了咬唇,因為她下唇咬出的傷口太多,這會兒倒是又跟著痛了一會,很是恨恨的在心里又罵了一回“該死”的齊天樂。不過,她心里也清楚得很:似西南王府那般的百年積累,哪怕沒有雪蓮丹這般的希世奇珍,自也有其秘藏,至少能夠吊住齊天樂一條性命。 ****** 謝晚春與王恒之乃是八月初啟程回京的,因兩人皆是歸心似箭,一路急忙忙的趕著回京,九月中旬便已到了京城。 宋氏膝下雖是二子一女,最惦記的便是長子王恒之。眼見著兒子一去數月,路上還常碰上幾伙匪盜、水賊,她這一顆心也是很不安寧,不知求了多少神佛,好幾夜里翻來覆,吵得王老爺也跟著睡不好。 如今總算是把兒子給盼回來了,宋氏心里頭不由得暗自念了幾句佛,早早便叫人在后院水榭里擺了一桌飯菜,好叫一家子都能坐著吃一頓,也算是給王恒之以及謝晚春接風洗塵。 如今九月里桂花正盛,園中湖邊的幾顆桂花樹開的極好,細小淡黃的花瓣落在水面上,隨波送香。擺酒的亭子名叫清波閣,周側窗扇皆開,一眼望去清波無垠,臨窗而望,岸邊山坡的花草亦是極盛,秋色動人。 王恒之與謝晚春回府之后自然先是梳洗一番,這才隨了眾人從曲閣過去,過了竹木橋往清波閣里去。 因著宋氏早有交代,水閣中已有幾個穿著綠襖錦裙的丫頭,或是暖酒烹茶或是端菜拿果品,來來往往,有條不絮的忙著。據說宋氏本還想來點兒歌舞或是叫個唱曲兒的,只是后來考慮著是家宴,不必太張揚熱鬧,便也就這么罷了。 宋氏和王老爺亦是已經等在那里了。 王恒之少時也曾出門游學過,但一路平順倒也不曾叫家中老父老母跟著擔憂,如今見著父母鬢角發白,母親神容憔悴,不由微微心酸,上前很是愧疚的拜了一拜:“兒子不孝,倒是叫父親母親跟著擔憂了?!?/br> 謝晚春瞧了瞧眾人神色,自然也就夫唱婦隨的跟著上前,盈盈一拜。 王老爺乃是男人,自是知道“男兒志在四方”的道理,端正了面色,擺出一副嚴父的模樣,擺了擺手,把兒子兒媳都扶了起來,溫聲道:“你這回出門,乃是為朝廷做事、為天子分憂,為百姓解困。這才是我王家的兒郎,我和你母親心里頭也只有為你高興的份!” 宋氏暗惱,斜睨一眼,悄悄伸手擰了擰王老爺的胳膊,嘴上玩笑道:“快都坐下吧。前些時候,聽說路上有水賊,急的好幾晚也沒睡好,嘴里都快起泡了......”她說著便又擰著帕子擦了擦眼角,來回瞧著王恒之和謝晚春,柔聲道,“常言‘兒行千里母擔憂’,這回是公事,我這兒自然也沒好說的。只是你們都還年輕,可不能光忙著工事,自個兒家里頭也得顧一顧。修身齊家平天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王恒之和謝晚春一聽就知道宋氏這是惦記孫子了,偏偏他們兩人如今最親密也不過是止于唇齒,饒是再伶俐的口舌,一時間也都應不出話來。 “娘說得自然都是對的?!敝x晚春故作羞澀的應了一句,趕忙扯開話題,“對了,回來的路上,聽人說,二meimei的婚事已經定下了?” 宋氏想著到底年輕人面薄,下回再尋機會私底下敲一敲邊鼓,便也點頭應道:“是了,蓉姐兒也已及笄,我和你父親瞧著嚴閣老家的嫡孫倒也是個懂事的,兩家里也已換過庚帖,只是日子還沒議下呢?!?/br> 王老爺在側也搭了一句:“確實,我看過嚴家那哥兒的文章,倒也是個成器的?!比羰欠旁谇俺?,世庶自是不好通婚,如今世家的架子也放了不少。最要緊的是:嚴家家風不錯,嚴閣老內閣當差,拿出手的又是長子嫡孫,倒也很能配上王家庶女了。 宋氏和王老爺隨口一說,倒是邊上坐著的王若蓉頗有幾分羞澀,白玉似的頰邊倒是染了一抹輕紅。她今日穿了一身煙霞粉鑲深紅錦緞邊的對襟短襖,下面配著大紅提花長裙,粉面染霞,襯著耳邊紅艷艷的石榴耳墜,竟有幾分罕見的嬌艷來,惹人憐愛。 李氏就坐在邊上,見狀不免笑道:“可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二姐兒的臉色都快比得上桌上的螃蟹了?!?/br> 李氏近來與王游之的夫妻感情不錯,雖是失了孩子但面色倒是頗為紅潤,笑容溫和,說起笑來,頗為可親。 九月正是蟹肥之時,飯桌上自然也少不了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