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陸平川今夜本是臨時叫了王媽去問話,只是王媽心里惦記著那只沒人照顧的鸚鵡,便要回來看一眼,陸平川順路便送了她一趟。 只是,陸平川走到廚房外頭才發現謝晚春和王恒之兩人正站在灶下吃元宵。他不知想起什么,忽而拉住王媽,頓住步子站在廚房窗外看著。 當他看到謝晚春說出那句“我這顆特別甜呢,你嘗嘗”并且吻上去的時候,他垂落在身側的手已經不知不覺握成拳狀。等到那一籠黃玫瑰出爐,他一張臉已是冷得仿佛要掉冰渣。他的目光好似餓狼一般兇狠,刀光一般犀利,貪婪且仔細的盯著謝晚春那張臉,仿佛想要扒開她絕美的面皮看個究竟。 有滾熱的熔巖在他眼中爆發而出,燒去了一切,最后終于只剩下慢慢的灰燼和殘骸。生出和毀滅,不過一瞬而已。 陸平川強自收回目光,面上的神色很快便又收斂了起來,他低了頭,冷聲交代王媽一句:“別和人說我來過?!闭f罷,竟是徑直拂袖離開。 夜風將陸平川玄黑的袍裾吹得烈烈生風,猶如暗夜里黑色的火焰一般刺目,隱在暗中的長劍一般鋒利,叫旁人看得心驚rou跳。 王媽怔怔得看著陸平川離開,生出幾分驚懼來,不知不覺的打了個哆嗦。等那個背影不見了,她這才小心翼翼的推開了廚房的大門。 43| 30.31 王媽推門而入的時候,謝晚春與王恒之都聞聲回頭看過來。 頂著這兩人的目光,王媽頗有幾分尷尬,雙手無措的在衣襟下擺搓了搓,這才局促的開了口道:“那個,我來收拾一下廚房吧?!?/br> 謝晚春眼角余光瞥過王恒之那張冷臉,很快便笑了笑,開口與王媽說起話,轉開了話題:“對了,這只鸚鵡就是薛縣丞屋里養的那只嗎?” 一說起這個,王媽面上的神色不覺間也緩和了下來,她扭頭去看那只木架上的鸚鵡,口上應道:“可不是,府里頭也就養這么一只,金貴著呢。老爺就拿它當孩子養著,早晚都要帶著,喝口水吃口飯都想著要分一口出來呢?!?/br> 說罷,王媽看了幾眼,見鸚鵡木架上的吊著的木盒里的水已經沒了,不免又急忙上前去給添水,嘴里還忍不住念叨著:“老爺這才去了呢,就連水都喝不上了,這可怎么好......”說罷,念及薛縣丞已死,自己等老仆去處還未可知,不免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感慨,眼眶一紅險些掉下淚來。 謝晚春和王恒之都聽到了這句話,抬眼看了鸚鵡的木架:那木架上吊著兩個木盒,一個裝水、一個小米,那裝著小米木盒明顯還有大半的小米存著,而裝著水的木盒竟是空空的。 謝晚春忍不住悄悄捏了一下王恒之的手,示意他注意,隨即便又抬了聲音與王媽閑聊:“這鸚鵡是薛縣丞親自養的?” 王媽點點頭:“可不是。它那么一點點的時候,”她用手指比劃了一下,又看了看如今已經長大了的鸚鵡,嘴里輕聲嘆氣道,“老爺就帶在身邊養著了,大概也養了差不多四五年了,每天睡前都要看一眼才能放心呢?!?/br> 謝晚春于是便開口道:“那若是薛縣丞有事,鸚鵡便是由您養著了?” 王媽連忙擺手:“我就喂喂水和添些米,照顧的活還是要老劉來。今兒也是老爺出了事,府里亂成一團,這才把鳥送到我這來,我遲些就給老劉送去?!?/br> 王恒之聞言若有所思,眸中神色深深,垂首與謝晚春對視一眼,很快便已經有了想法。 謝晚春想了想,于是又問了幾句薛縣丞昨夜的食單,然后才端著那碟“黃玫瑰”,拉著王恒之的手出了門。 “問題應該是出在鸚鵡的上面?!?/br> 到了房里,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隨即反應過來,抬目去看對方,神色微微一怔。 謝晚春反應快,眨了眨眼睛,很快便順著話音接了下來:“既是這般精心照顧,那么只這么半天時間,鸚鵡的水盒里應該不會一點水也不剩下?!?/br> “嗯,”王恒之點了點頭,默默地符合道,“早晨去房里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那只鸚鵡的水盒已經全空了?!彼^目不忘,只一眼就記得很是清楚。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定是有人故意清空了鸚鵡的水盒,恐怕就是因為王媽嘴里的那句“喝口水吃口飯都想著要分一口出來”。 試想一下,倘若薛縣丞一早起來,看見鸚鵡水盒已空、渴得厲害,第一反應必然是要先去給它倒點水。而這鸚鵡已被薛縣丞養了好些年,最是親近不過,又因為渴得厲害,見到薛縣丞到了茶水出來,必然會忍不住的把嘴伸進茶杯里喝上幾口。倘若是尋常人,鸚鵡用過的杯子必然不會再碰,可薛縣丞卻全然拿鸚鵡當孩子養,想必不會計較這個,說不得還要順嘴喝了一口。 謝晚春站起身來,模擬著從床便走到桌邊,隨意拿起茶壺和茶杯到了杯水,然后用指尖輕輕的碰了碰茶水,慢條斯理的道:“這么想來,兇手很可能便是在鸚鵡的鳥喙上涂了一層毒.藥,不僅事先給鸚鵡喂了解藥,更是提前清空了鸚鵡的水盒子,故意渴著它?!?/br> “所以,現在只要確定,昨夜誰把鸚鵡的水盒清空,大概就能確定誰是兇手了?!?/br> 謝晚春和王恒之兩人此時倒也生出幾分心有靈犀的愉悅感來,他們互視了一眼后,眼中都不由得顯出微微的笑意來。因為薛府上下正由錦衣衛守著,也不怕兇手連夜逃了,謝晚春和王恒之也就只是找了個錦衣衛過來把兩人的推測說了一遍,讓他轉達給靖平侯陸平川,好好查一查薛府上的三個仆人。 如此這般也算是事了,謝晚春和王恒之兩人總算是可以稍稍放心些了。 因著夫妻兩個在外人面前不好直接分房睡,王恒之只得自力更生的把臨窗的木榻拉了上來,然后又抬了一條薄被來,倒也勉強可以歇下。 等王恒之折騰完了,那頭剛剛沐浴過了的謝晚春只著一身單薄的寢衣,把捂手的白玉鏤空小暖爐丟過去:“夜里涼,你捂著點吧?!?/br> 王恒之接過暖爐,只覺得掌中溫暖,點了點頭,不過仍舊是為著“非禮勿視”微微側開頭。 謝晚春見狀卻越發想要捉弄他,眼珠子一轉,重又笑盈盈的湊上來,伸出手把那碟子“黃玫瑰”遞過去,催他道:“還剩下一個,你吃了吧?”她語聲一頓,聲音輕而柔,好似情絲無聲無息、絲絲縷縷的繞著,叫人心癢癢的,“這可是,我的一片心意呢?!?/br> 大概,天底下也只有謝晚春能拿著一碟子南瓜面做的小點心,一派自然、理直氣壯的稱作是自己的“心意”。 王恒之差點的噎到,面上雖然依舊沉靜如舊,可耳尖卻不知不覺染了一抹紅。他抬眸瞪了謝晚春一眼,并未再說什么,自顧自的出門去沐浴了。 謝晚春唇邊也不覺彎了彎,她忍不住抬眼看了看外頭的夜空,低了頭輕輕自語道:“這用鳥下毒的法子倒是挺好的,更何況這只鳥還是薛縣丞的心頭寶。只是不知這法子是不是他想出來的......” 夜里的月光輕薄且微涼猶如冰屑一般紛紛落下,寒風輕柔且無聲的在紗窗便掠過,屋內擺著的那盆玉簪花葉嬌嫩,香遠益清。謝晚春輕之又輕的聲音便好似塵埃,靜悄悄的被夜風吹過,被幽香掩去。 窗外依舊是月明風清,花樹搖曳的一夜。 ****** 陸平川那頭自是很快就接到了傳過來的話,他并沒有猶豫,直接令人把劉叔、王媽幾個仆人看牢了,再把這些人的家底來歷從頭查一遍。只是,等到錦衣衛的人都走了,陸平川獨自坐在房中,心里卻又忍不住想起適才在廚房看見的場景。 同樣的話,同樣的吻,甚至是同樣的“黃玫瑰”,他都曾經見過。 他十四歲時被謝池春從宋天河手里救下后便跟了謝池春,開始時不過是邊上做些侍衛或是侍從的活計罷了,因此也見多了謝池春與宋天河兩人之間你來我往的情.事。 記得那是冬日里的一個寒夜,當時宋天河與謝池春正在西南“平叛”。夜色已深,謝池春裹了一條鑲著紅狐貍毛的披風,特意去看宋天河帳中探他,后頭跟著的陸平川替她領著紅木食盒,里頭裝著一碗謝池春親手做的湯圓。 宋天河只當她是來送夜宵的,依舊頭也不抬的看著戰報,只是口上溫聲交代了一句:“夜涼,你把東西擱下,早些回去歇息吧?!?/br> 謝池春卻脫下披風,笑盈盈的坐到宋天河的膝蓋上,輕抬黛眉,微揚的菱唇上勾出一抹淡笑:“我做的湯團特別甜呢,你來嘗嘗吧?” 營帳里暈暈的燈光下面,謝池春仰起的面龐好似怦然綻開的白曇,幽香脈脈,美不勝收,開在所有人的心尖,令人心醉。 謝池春恍若未覺的伸手從陸平川手上的食盒里端出那碗南瓜湯圓,用湯匙舀起一顆,咬了一半后吻住宋天河的唇,將那另一半喂到宋天河的嘴里。 半響,兩人方才分開,謝池春粉面染霞,紅唇如朱,烏黑的眸子定定的看著宋天河,嘴里卻還是不肯服輸的,看著他笑問道:“這是甜心的,很甜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