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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于這具已被摧毀成廢墟的軀殼而言,再怎么溫養,也不過徒勞而已。 他拿起放在床頭的缺影劍,緩緩拔出,橫在膝上。 長劍入手,他整個人似乎就有些地方不太一樣了。 像是空無的皮囊忽然裝上靈魂,瘦削的背脊也有了如劍一般的挺直。 葉云瀾的指尖拭過劍鋒。那盞燭燈被他放在床頭,火焰的影子在劍身上躍動搖曳。 美人挑燈看劍,本是很美的景致,賀蘭澤卻覺出了一點寒意。 他只以為是離寒玉床太近所致,并沒有放在心上,只暗嘆,師弟到底還是不愿放棄練劍修行,不由沉聲道:“師弟,你身體被神火精魄所傷,經脈損毀嚴重,平日偶爾練劍可以,卻絕對不能妄動靈力,否則神火反噬,神仙都再難救你?!?/br> 不能動用靈力,修士便等同凡人。 在實力為尊的天宗,葉云瀾已算廢得徹底。 “我知?!比~云瀾道。 賀蘭澤憐惜他,語氣便柔和下來,道:“師兄在劍道上已有所成,半年前剛剛突破宗師境,師弟日后練劍若有不明之處,隨時都可以來找我詢問?!?/br> 葉云瀾沒有應聲。 前世苦等半宿風雪未能實現之事,而今賀蘭澤卻隨意向他許諾出口。 只是他早已經不需要了。 世人將劍道劃分為五個境界,為氣縱、凝意、宗師、小乘、大乘五境。能夠突破宗師境,以賀蘭澤如今年歲而言,已算天縱之資。 然而,在上一世,五境之外卻還有一境,世人獨為葉云瀾留。 為尊者境。 賀蘭澤嘆一口氣,只道葉云瀾因為傷勢心情沉郁,才如此沉默寡言。他拾起碗中藥勺,吹散熱氣,舀了一勺藥湯,遞至葉云瀾唇邊,“師弟,且喝藥罷?!?/br> 葉云瀾偏過頭,“我自己喝就行?!?/br> 賀蘭澤薄唇微抿,他生來天資絕頂,睥睨同輩,從來未做過這樣細致照顧人的事,未想對方還不領情。 可對著那張臉,卻實在生不起氣。 賀蘭澤只好把藥碗遞給葉云瀾。葉云瀾并不用藥勺,把碗遞至唇邊便飲。他微微仰頭,露出一截纖長白皙的脖頸,喉結緩緩滾動,吞咽藥湯的聲音很輕,要賀蘭澤很仔細才能夠聽清。 那扣在黑瓷藥碗上的五指纖長蒼白,骨節分明,是很適合握劍的一只手,卻也很適合……去握一些其他什么東西。 “葉師弟,”待葉云瀾把藥喝完,賀蘭澤忽然開口,聲音微啞,“我有一事不太明白,你明明生得不差,以前為何卻總帶著面具,不肯將真容顯露人前?” 葉云瀾:“我只想專心練劍?!?/br> 他沒有說謊。 有個人曾經語重心長告訴他,容貌對修行者而言,是最無用的東西,甚至會引來災禍。 那個人還專門為他做了一張面具,叮囑他平日出門時,盡量佩戴。 他少時便與那人相識,當初被那人接進宗門后,受了那人許多照顧,對那人的話語和安排,一直很聽。于是每每出門,都會認真帶上面具。 后來,他的臉在秘境中被神火燒毀,那張面具便成了遮蓋傷疤的手段,即便是在夜晚獨睡時,他也再沒摘下過。 “只是想專心練劍,不想為外物所擾么,我還以為師弟……”賀蘭澤聲音愈發低啞,他沒有說下去,反是收了葉云瀾手中藥碗,忽然起身道:“夜深了,師弟早些休息吧。我明日再來看你?!?/br> 葉云瀾輕輕頷首。 賀蘭澤出去了,腳步有些匆匆。 葉云瀾沒有看他,只將缺影劍重新歸鞘。 長劍歸鞘的那一剎,支著他的那股精氣神也消失了。他俯下身,輕輕吹熄了燈盞,便倦怠地躺到床上,闔上雙目。 寒玉床冷寒透骨,他體內卻仍似有火焰在蝕骨灼身。 昏昏沉沉入睡,也睡得并不安穩。 虛弱的神魂承載不了三百多年龐雜凌亂的記憶,無數畫面閃回入他夢中,他所有曾刻意遺忘的、不曾遺忘的往事,全部都紛至沓來,不容他半分喘息。 醒來時,天已大亮。 正值初春,窗外下著微雨。雨聲淅淅瀝瀝,綿綿無絕。 葉云瀾不喜歡下雨。 尤不喜歡的,是獨自一人聽雨。 門忽然被人敲響。 不是賀蘭澤。他想。 他受傷后,賀蘭澤便把他安置在自己居處療傷,平日稍有空閑,便會來屋中看他。 賀蘭澤有個習慣。 他進屋前,從來都不會敲門。 一道清雅聲音在門外響起。 “阿瀾,你醒了嗎,怎還不給我開門?” 葉云瀾緩緩從寒玉床上支起身。 在天宗里,會喚他‘阿瀾’的,只有一個人。 ——天宗宗主唯一的親傳徒弟,如今天宗第一美人,同時,亦是當初引他入宗門,處處關照他的那個人。 容染。 第2章 藏嬌 葉云瀾打開門。 容染正支著竹傘站在門前,微笑著看他。他一身青衣,生得清雅柔美,世間山河美色似乎都融進他眉眼之間,微笑時眼眸仿佛盛著整個春天。 “阿瀾可算開門了?!比萑拘χ掌鹗种兄駛?,“快進去吧,下雨天,仔細著涼?!?/br> 葉云瀾沉默地看了他半晌,轉身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