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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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冥笑著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送走兩人,已經是二更天,蘇冥孤零零躺在床上,毫無睡意。從前想到宋銘要搶伶俜,他失望透頂,只惟愿是自己多心的猜疑。但如今卻全心盼著這一切就是他一手策劃,至少這樣的話,伶俜就還活著。其實這本是他無法接受伶俜離開的一點念想,但如今這念想如星火燎原,怎么都壓不下去。 隔日晌午,蘇詞趕來給他匯報:“宮里來了消息,說皇后這些日子害喜不大舒服,讓我過些日子再進宮覲見?!闭f著有些抱怨道,“我都說了是給皇后帶一些安胎的補品都不讓我去,皇上也對皇后太寵了些?!?/br> 蘇冥了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了?!?/br> 蘇詞眨眨眼睛:“你知道甚么?” 蘇冥微微牽起唇角:“沒甚么,既然宮里不讓去見皇后,那就暫時別見罷?!?/br> 蘇詞見他神色有些古怪,卻也不好多問,只咕噥著應了一聲,兄妹倆一起用了午膳,才不甚放心地告別。而此時的蘇冥,心中有股呼之欲出的情緒急需發泄,可又怕自己是空歡喜一場,只得勉強壓制住。 他讓人去宋梁棟府上遞了帖子,兩人在京中一處茶樓相聚。宋梁棟正在當值,但也很快趕來??吹教K冥一時百感交集,半晌說不出話來。妻子家中這兩年接二連三發生大事,好在他已經開府單過,不至于讓她在偌大的家中受委屈。但這回十一出事,沈錦還是以淚洗面了好些日子,宋梁棟心里也一直難受著,還擔心蘇冥想不開,好在現下見他神色還算正常。 兩人進了屋子,蘇冥開門見山道:“英才,我想進一趟皇宮,你幫我?!?/br> 宋梁棟道:“你進皇宮不是只要說一聲么?為何要我幫你?” 蘇冥搖頭:“我是要去后宮,而且不能讓皇上知道?!?/br> “后宮?” 宋梁棟一頭霧水:“你去后宮作何?如今后宮就只有王皇后一個人呢!” 蘇冥道:“我想見一見王皇后?!?/br> 宋梁棟抓住他的手:“如今皇宮守備森嚴,都是謹言的近衛,我們錦衣衛只負責皇城的安全。我要進宮也不是說進就進,何況是后宮。愉生,你告訴我你到底想作何?” 蘇冥思忖片刻,干脆如實道:“我懷疑王皇后就是十一?!?/br> 宋梁棟大驚失色:“怎么可能?” 蘇冥道:“這件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我也只是猜測,所以要親自進宮求證?!?/br> 宋梁棟神色沉下來,蘇冥素來不是個亂說話的人,他垂眸沉思了片刻:“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來,自從封后大典之后,我就從來沒見過王皇后,我母親也未曾進過宮。但因為太后太妃們尚在,母親時常去沁園,倒也就沒多想?!彼痤^,“你的意思是說十一還活著,是謹言偷龍轉鳳把她弄進了宮?他這還是人么?” 蘇冥淡淡點頭,苦笑道:“我倒是希望他確實這樣做了?!?/br> 宋梁棟知道他的意思,若是真的是自己那混賬堂弟所為,至少說明十一還活著??蛇@叫什么事??!他本以為這一兩年宋銘長大了,當了皇上更是成熟懂事,做事穩妥,也沒再做過荒唐事。哪知是憋了個大的。 他想了想:“要進只得等天黑了,才好不被發現,法子也不是沒有,內香藥庫的內侍太監三天會出一次宮采辦香料藥材,今日正好是他們出來的日子,我想辦法讓你扮成內侍混進去?!?/br> 蘇冥拱手作揖:“多謝英才兄?!?/br> 宋梁棟擺擺手:“你既是我妻弟亦是我好友,如今還是比我爵位高兩等的一品親王,你可別跟我客氣?!币幌氲阶约旱幕熨~堂弟極有可能把人媳婦兒搶了,封個親王算是補償么?臭不臉的! 蘇冥又問:“綾羅還好吧?” 宋梁棟嘆了口氣:“家中接二連三發生了這么事情,侯府沒了,父親作惡多端,母親出家。她能好到哪里去,若不是膝下有三個兒女,恐怕她早就支撐不過去?!?/br> 蘇冥微微動容:“幸好綾羅嫁的人是你,不然我都不敢想象,她在夫家的日子如何過?” 宋梁棟嘿嘿笑著抓了抓頭:“可是這些痛我也不能代她受,也只能盡全力護著她。再說了,就算我這里不給力,你還能讓她受欺負去?!?/br> 蘇冥搖搖頭,悵然道:“這些年我也常常自顧不暇?!?/br> 宋梁棟拍拍他的肩膀:“若是謹言真的做出那等奪兄弟|妻的缺德事,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邊?!?/br> 蘇冥笑:“愉生感激不盡?!?/br> 宋梁棟從金吾衛到錦衣衛,對皇城大內那一套流程再熟悉不過,雖然如今宮內大換血,但規矩并未變。從內香藥庫出來兩個太監很容易被他買通。等天黑下來,那采辦的馬車才回宮,而蘇冥則喬裝改扮成了其中一個太監。 因為后宮形同虛設,只有中宮到了晚上還燈火通明。宮院中有內侍和宮婢進進出出,宮殿里頭則燭光搖曳,漫紗輕舞,暖香浮動,隱隱約約有輕聲笑語飄出來。 富麗堂皇的宮殿里,一個體態豐腴,螓首蛾眉的女子,靠在美人榻的大引枕上,穿著絳紗袍的宋銘則斜斜坐在她旁邊,笑靨盈盈的看著他。 那榻上小幾上放著一盤紫玉葡萄,女子細細剝了一顆,笑著送到宋銘的口中:“陛下,這是臣妾今日專程挑選出來的一串葡萄,我嘗過的,又香又甜。陛下多吃幾顆?!?/br> 宋銘被他喂了兩顆,再喂來時,他握著她的手一轉,送入她的口中:“梓童,你自己也吃?!币娝旖钦戳艘稽c紫色的汁液,他拿起絲絹輕輕拭了拭。 女子靠在他肩頭,嬌聲道:“臣妾這些日子一直待在錦繡宮里,哪里都沒去,都快悶壞了,什么時候陛下能陪臣妾出宮走走?” 宋銘淺笑:“你忘了太醫是如何說的?你身子不好,得靜養著,等到孩子生下來,你想去哪里我都帶你去。你要想走動,在御花園走走也是不錯的,如今滿園子的花開了,可是宮外看不到的風景?!?/br> 女子嬌嗔的撅了撅嘴,嬌嗔道:“好吧?!?/br> 宋銘伸手掐了掐她變得豐腴的臉,又將手覆在她已經顯懷的肚皮上:“小寶貝今日乖不乖?” 女子笑道:“特別乖,一點都沒鬧我?!?/br> 兩人正說著,外頭有內侍太監來報:“啟稟陛下,錦衣衛那邊傳來消息,說有急令請求陛下處理?!?/br> 宋銘嗯了一聲,安撫地拍了拍面露幽怨的女子,笑道:“我去去就回來!” 宋銘去得如同一陣風,宮里的皇后百無聊賴。吃了幾粒葡萄,便起身到院子里走動。她伸手撫摸著自己的肚皮,臉上都是滿足。 院子中掛著紅燈籠,暮春的暖風輕輕垂著,讓人心曠神怡。她慢悠悠走了一圈,目光忽然瞥到月門處,站著一個青衣太監,因著不是她身邊的內侍,她咦了一聲,走上前歪頭道:“你是哪里的公公?找本宮有事么?” ☆、126.一二六 她確定自己沒見過這位公公,他長得俊朗挺拔,跟宮里的內侍大不相同。而且她看著這個人,心中忽然就隱隱有些發疼。 蘇冥默默看著她,眼眶早就已經發紅,好容易才忍住了情緒,拱手作揖道:“回娘娘的話,小的只是路過,驚擾了娘娘,還望恕罪?!?/br> 里頭有宮婢走過來,揮揮手驅逐他:“好大的膽子,錦繡宮豈是你一個奴才隨便偷看的地方,還不快走!” 蘇冥躬身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對面女子隆起的腹部上,眼淚到底還是沒忍住落下來,又怕被人發現,彎著腰匆匆走開了。 “娘娘,您怎么了?”宮婢見皇后蹙眉捂著胸口,好似很痛苦的樣子,趕緊扶著她往內走,“咱們快進屋子歇著?!?/br> 皇后閉了閉眼睛,在她的攙扶下,慢慢回到寢宮內休息。 蘇冥出宮回到自己宅子里,已經是三更天,宋梁棟一直在院子里候著他,見他回來,忙迎上去問:“怎么樣?”問完才發覺他面色煞白,連唇上都看不到半點顏色,又試探道,“真的是十一?” 蘇冥有氣無力地點點頭,進了屋子,重重坐下,用力閉上眼睛。 宋梁棟氣得額頭青筋暴起,捋袖子道:“謹言這混賬東西,還是人么?我明天就進宮替你討說話?!?/br> 蘇冥擺擺手:“你別沖動!總歸知道十一還活著,我心里頭的一塊大石頭就算是落了地,心里也有了盼頭。所以也不急于一時了?!彼D了頓,“宋銘這個人跟我們以為的不一樣,你雖是他堂兄,若是因為這件事找他理論,只怕他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br> 宋梁棟道:“他敢!” 蘇冥默了片刻,嘆了口氣:“英才,事到如今,我也不隱瞞你,魏王齊王其實都是他設計害死的,當然我也難辭其咎?!?/br> 宋梁棟大駭:“你們……” 蘇冥苦笑:“他當年救了我一命,為了報答他,我幫他登上皇位。這可能是我的報應?!?/br> 宋梁棟支吾道:“你也是沒辦法,再說了齊王魏王又不是你兄弟,你頂多算是擇主而棲?!彼D了頓,又道,“你這樣說我真是有些不敢想象,他竟然殺了自己的兩個親哥哥?!?/br> 蘇冥點頭:“當時魏王齊王死于他手,我發覺他半點傷心難過都沒有,才覺得這個人有些可怕。后來也一直防著她,想著報完恩,便和十一離開京城。哪曉得……” 宋梁棟抿抿嘴急道:“那現在怎么辦?他這是把十一軟禁在宮中么?” 蘇冥默了片刻搖頭:“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但是十一不認得我了,而且還懷了身孕?!?/br> 宋梁棟睜大眼睛:“什么?!” 蘇冥揉了揉額頭:“所以在弄清楚之前,我也不敢輕舉妄動,怕不小心傷害十一?!?/br> 宋梁棟聽他這樣說,急得抓耳撓腮:“那可如何是好?難不成就眼睜睜看著那混賬東西做這些混賬事?”他冷笑一聲,“連弒殺親兄長都毫無愧疚,何況是搶個兄弟的妻子,我看他真的是喪心病狂!” 蘇冥道:“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我得想辦法見到十一,單獨和她說話才行?!?/br> 宋梁棟想了想:“再過幾日是皇后的生辰,謹言定然要去沁園,屆時你再進宮一趟,看能不能尋找機會見到十一?!?/br> 蘇冥點頭。 因為怕打草驚蛇,這件事兩人也暫時不敢告訴更多人,只能暗自行動。 這夜宋銘因著又政務處理,回到錦繡宮已經很晚了。伶俜還坐在燈旁等著他,見到圓潤嫻靜的女人,溫柔地笑著看向自己,他心中也是一軟。就算這溫情是偷來的那又如何,總歸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便已經讓人滿足。 他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針線活上:“梓童,你這是在繡什么?” 伶俜笑著舉起手中的荷包:“給陛下繡了個荷包,以后天天掛在身上,看到它就能想到臣妾了?!?/br> 宋銘點頭,笑道:“好?!庇址銎鹚采献?,“這么晚了,梓童不用等我的,你如今懷著身子,要早些睡才好?!?/br> 伶俜道:“可是睡前若是沒見到陛下,臣妾會睡不著的?!?/br> 宋銘搖頭輕笑,扶著她上了床,親自給她褪了鞋襪,又捻好被子,在她額頭親了一下:“你睡吧,我在旁邊看著你?!?/br> 直到聽到她發出均勻的呼吸,他才折身到旁邊的臥榻上睡下。雖然因為她懷著身孕,不能同床共寢,但這樣近距離,聽著她的呼吸入睡,他也覺得十分滿足。 一覺醒來,天還沒亮,伶俜睜著眼睛,愣愣看向床幃頂上,又猛得坐起身。她的動靜,驚醒了素來淺眠的宋銘,他起身問:“怎么了?” 伶俜搖搖頭,在黑暗中道:“我做了夢,夢見了我們初見面的那個莊子?!?/br> 宋銘心中一怔,趕緊下了榻來到床邊:“夢見莊子的什么?” 伶俜搖搖頭:“也沒什么,好像就是麥浪草垛小河流水。你再給我說說,咱們第一回見面是什么樣子的?” 宋銘笑道:“我落了水,你和你的伙伴救了我,我沒弄清狀況,睜眼就掐你的脖子,簡直是忘恩負義,后來我發覺你是夢中的女孩兒,就把你擄回了自己的莊子?!?/br> 伶俜睜了睜眼睛:“好像是這樣的?!庇值?,“若是不生病該多好,不然也不會忘了那么重要的事?!?/br> 宋銘握著她的手:“以前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的每一天?!?/br> 伶俜點頭:“你說得倒也是?!?/br> 宋銘道:“天還早著,你再睡會兒,我就坐在你旁邊陪你?!?/br> 伶俜唔了一聲,扶著腰慢慢躺下,在黑暗中低聲道:“可是我總覺得把某個很重要的人忘了,想不起來心中空空蕩蕩的?!?/br> 宋銘輕笑,摸了摸她的臉:“傻瓜,你最重要的人就是我??!” 伶俜想了想也是,雖然心中偶爾空空蕩蕩,甚至也記不起和這個男人的過往,卻總覺得和他心心相印,分開太久便會覺得想念。 到了太后壽辰前一日,在宋梁棟的幫助下,蘇冥順利進了宮。明日宋銘去沁園,照他的性子,定然會讓各處宮門落匙,不允許任何進出。所以只得前一日就混入宮里。 夜色已濃,宮中寂靜。蘇冥遠遠站在錦繡宮外頭,看著里頭搖曳的燈光,聽著里頭隱隱的聲音。他不知道宋銘是抱著怎樣的心理將伶俜從他手中奪走,他對他披肝瀝膽,為他登上皇位嘔心瀝血,他卻在背后捅自己一刀。他明知道,這世上對自己最重要的就是伶俜,他這是殺人還要誅心。 十幾年的兄弟情,原來如此脆弱。 他不知道伶俜發生了何事,但他相信她腹中的胎兒就是自己的。是他沒保護好她,從她嫁給自己開始,她就跟著自己受盡磨難。如今他們有孩子了,他卻還讓她處在如此的危險之中。 其實想想,這個時候,她不記得他也好,至少不會傷心難過。 他站在孤寂的深宮中,直到錦繡宮滅了燈,才在黑暗中離開。 隔日,宋銘一早就出宮去了沁園。宮中防衛嚴備,但好在宮里的內侍和宮婢剛剛大換血不久,許多都互相不認識,蘇冥這張生面孔在宮里徘徊,也就沒有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