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一人一龍看她的眼神明顯有些戒備和生疏。蕁娘心中頓感酸澀。是啊,在她不過是過去了幾天,可對于他們而言,卻已經過去了十一年,怎么可能不生疏呢? 忽聽得哇地一聲,小倭瓜猛地從桌子底下躥出來,抱住蕁娘放聲大哭:“蕁娘jiejie!哇,蕁娘jiejie,我好想你,爹爹也好想你……” 蕁娘被他哭得鼻子發酸,趕緊用力地摟了他兩下,輕聲安慰道:“別哭了,我回來了?!?/br> 小倭瓜哭了一會,似乎終于想起自己這樣放聲大哭遲早會把錢塘水族引過來,遂趕緊住了口,將聲音吞回肚子里,默默地抹起眼淚來,時不時打上一個哭嗝。 蕁娘看了又覺得不忍心,便對他道:“想哭就哭吧,我在院子里布了結界,外頭的人聽不見里頭的聲音?!?/br> 小倭瓜一面擦淚,一面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不哭了。蕁娘jiejie你回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哭呢?” 蕁娘牽住他的手走到門外,兩人在堂屋前的石階上坐下,蕁娘問他:“錢塘海族似乎是在尋人,他們是在找你嗎?” 小倭瓜臉上便現出稚嫩的不平與氣憤來,忿忿道:“這些八腳蟹,青殼蝦,真是太討厭了,簡直比糯米團團還黏人!” “他們說‘小太子’是什么意思?” 提起這個小倭瓜便更氣憤了,遂情緒激昂地將錢塘龍王這些年來的“荒唐”行為細細講了一遍。 “他非說我是他兒子,硬要我一年里至少在錢塘龍宮里待上半年,我要不肯,他就說要去找我師兄報仇!氣死我了!我明明今年已經呆夠了半年,他還不許我走!我只好趁龍宮里的人不注意,悄悄溜出來了,幸虧錢塘水族不敢輕易靠近這棟宅子,這才讓我躲到現在……” 蕁娘回九重天前曾聽小倭瓜說過錢塘君酒醉后誤把他認作自己兒子,只是沒料到錢塘君竟是當真的,他甚至為了讓小倭瓜回錢塘而放棄了尋仇。 蕁娘心中忽然一動,仔細地打量起小倭瓜來。小倭瓜和小青龍能夠間能夠如此融洽,是不是跟小倭瓜的前世有關系呢?因為同屬一族,便格外容易親近起來? 小倭瓜又道:“可是我不喜歡呆在龍宮里。錢塘君的夫人不喜歡我,其他龍子也不喜歡我。大家都叫我小太子,可我明明不是小太子,而是小倭瓜??!” 蕁娘聽了他這一番抱怨,細觀他神色,卻未見得有多氣憤,反而是郁悶之色更多一些,遂問:“錢塘君對你不好嗎?” 小倭瓜悶悶道:“不是?!?/br> “你真的那么討厭錢塘君?” “也沒有……” 蕁娘牽起小倭瓜的手,目光望進他眼里,輕輕說道:“其實,你生氣,郁悶,只是因為覺得自己被人當成了替身,對嗎?” 小倭瓜失語片刻,才垂下頭失落地應了一句是,“就像爹爹對我好,只是因為我是小倭瓜。哪怕我上輩子真的是小太子,可我這輩子已經不是了啊。我只是小倭瓜?!?/br> 蕁娘道:“這些話,你和錢塘君說過嗎?” 小倭瓜搖頭。 “你沒有和他說過,他又怎么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小倭瓜抬起頭,眼神逐漸明亮起來,他呼地站起身,往臺階下走了兩步,又走回來,有些難為情地摸了摸后腦勺:“我光顧著自己了。蕁娘jiejie你怎么會在這呢?我爹爹呢,他怎么沒和你在一塊呢?” 蕁娘的臉色黯淡下去:“我到嶗山找他的時候,他已經下山云游去了。黨參說他會來南邊,可我不知該上哪找他?!?/br> 小倭瓜道:“爹爹每年都會出門,而且從來不告訴我們他究竟會去哪里?!?/br> 他是知道大師兄每年都盼著蕁娘回來,可是這愿望,竟然生生地落空了十一年。大師兄面上雖然不顯,可心里該是很難過的吧。小倭瓜第一次覺得時間這樣事物如此可恨,距離這樣事物也討厭極了。 他搔頭想了一會,弱弱地提議:“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找爹爹吧。反正我也不想回龍宮了。只是我也不知道爹爹會去哪里,但是只要我們仔細找,肯定會遇到他的!” 蕁娘摸摸他的頭,道:“好?!?/br> 小倭瓜又道:“要是找不到,也沒關系。爹爹每年冬天都會呆在汴梁城里,大不了我們去汴梁等他!” 蕁娘頜首,微微笑了一下,隨即側耳聽了一陣院外的動靜。外頭的腳步聲還未散去,但確實像是刻意避開了這棟宅院,蕁娘忽然想起自己進來的初衷,便問:“你剛剛說錢塘水族不敢隨意進這里來,為什么?” 小倭瓜道:“我聽說五十年前這院子曾經住過一對夫婦,家中的郎君是位大香師,他調的香能溝通陰陽,讓人夢到過去未來,因此在妖族中廣為聞名。只是有一樣不好,聞香的人如果太沉浸于夢境里,便會永遠無法醒來。那對夫婦搬走以后,這宅子香氣數十年不散,妖族一般都會避道而走,免得落入夢中不得醒來。錢塘水族就是懼怕這個,才不敢隨意靠近?!?/br> 蕁娘想起二娘子身上那味道,便覺十分奇怪。若真像小倭瓜這般說,那二娘子又是怎么回事?那個消失了的大香師跟她有什么關系嗎? 二人在院中又坐了一陣,見天色漸漸亮了,要是等到天亮以后,估計更不好避開錢塘水族的耳目了。蕁娘聽得外頭的聲音似乎繞地遠了些,便捏了個隱身訣,帶著小倭瓜沿墻根悄無聲息地潛行,才走到巷子口,便見到一對蝦兵走過,嚇得他們趕緊將冒出去的腦袋又縮回去。 蕁娘倒是不怕跟這些蝦兵動手,但要是因此把錢塘君引過來,那就麻煩大了。 兩人在巷子里又躲了一會,才尋機一路狂奔而出,一直跑出他們的包圍圈,確定沒有被任何人發現,蕁娘這才抱著小倭瓜騰霧而起。 兩人一路南下,幾乎將沿海的州府都找了一圈,一面還要小心避開錢塘水族,一面還要時時根據紅線的走向調整方向,當真尋得頗為艱難,等他們最后跨海飛到瓊島上時,已經將近十一月了。 十一月,汴梁城已經草木衰黃,進入了凜冽寒冬。 兩人只好按照計劃的那樣去汴梁“守株待兔”。 一入汴梁城,小倭瓜便輕車熟路地帶她尋到國師所在的玉清觀,他身上帶著重韞給他的令牌,玉清觀的人見了不敢怠慢,給他們安排的住房膳食一律都是最好的。 小倭瓜問起“國師什么時候會回來”,觀中的道士便俱是搖頭,道國師的行蹤他們怎能知曉。 蕁娘心中難捱,可除了等待,竟然沒有別的辦法。 十一月中旬,魯成頌也來了汴梁。 他雖然這輩子已經不是金烏了,可cao控火的天性似乎還保留在血液里,重韞不在汴梁的時候,便是由他來給皇帝煉丹。 當今皇帝一心想成仙,卻不肯誠心修煉,重韞便只能敷衍地替他煉些“仙丹”,雖然不能保他長生不老,延年益壽卻還是做得到的。 魯成頌先前便從黨參那里得知了蕁娘的事情,因此見了她倒不覺得有多驚異。因為妻子蕓娘的勸說,魯成頌倒不似枸杞那般反感她,只是終究心里對她懷了一點隔閡,對她便很是冷淡。 這般一直苦苦等到十一月下旬,眾人依然沒有重韞半分消息。蕁娘一直害怕有一天重韞回來又和她錯過,因此幾乎不出玉清觀半步。 玉清觀里的月季開了,又落。 蕁娘有時坐在房前的階上一片又一片地數著地上的柿子葉,從睜眼到閉眼,一直數到天上降下第一粒小雪。 她望著那雪花,忽然忍不住眼淚長流。 等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回來的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她現今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 彼時小倭瓜正提了吃食過來尋她,便見她蹲在地上,撿起一片柿子葉,將臉埋進手臂里,哭得無聲無息又十分可憐。 第二日是小雪,小倭瓜又過來尋蕁娘,生拉硬拽,終于將她拉出了玉清觀。 汴梁人一向有賞雪的傳統,今冬的第一場雪不算很大,北風也還未入關,城中的私家園林里游人如織,都是出來賞雪的。 蕁娘興致缺缺,只是看出了小倭瓜的用心,便不忍攪了他一番好意。兩人在城中有名的梅林走游玩了一天,直到天色堪堪黑了,才踩著薄雪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