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師兄,她失了魂,這可怎么辦?” “你昨晚也看到了,這出云寺一過了丑時,便成一片鬼市,整個寺廟熙熙攘攘都是鬼魂。只怕,這小娘子的魂魄是被其中某個鬼魂帶走了。要想把她帶回來,就要魂魄離體,進入丑時后的鬼市里尋人?!?/br> “我來!” “咳咳,師弟……切莫沖動。你是劍修,平常甚少接觸符箓之術,只怕不了解其中的危險。且不說脫魂離體超過七個時辰回不來,是會死人的;便是問你,鬼市茫茫,你知道要怎么去尋人么?” “我,我……” 重韞聽到這里,才知自己之前的猜想有誤。丑時之后,并沒有魔羅漢作祟,只是會出現鬼市。而一個地方要形成鬼市,至少要有數以萬計的鬼魂。這出云寺里怎么會有那么多鬼魂?這么多鬼魂徘徊在陽間,地府竟然沒有發現嗎? 他上前一步,腳下踩斷了一桿枯枝,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僧房內爆出一聲厲喝:“誰!” 一把紅光爍爍的飛劍破門而出,直刺重韞面門。重韞見狀朝后一個空翻,那劍堪堪從他身上滑過,射/入身后的那叢竹子里。 禪殊先跨出門來,見是重韞,便沒好氣:“是你?上次在夔州一別,蕁娘還好好的,怎么跟你在一起,就壞事不斷呢?” 張祭酒握了握禪殊的肩,示意他住嘴,上前來與重韞見了禮。 重韞道:“方才聽你們說,蕁娘中了離魂癥。我有辦法把人帶回來,只是要勞煩二位道兄為我護法?!?/br> 張祭酒拈著一縷山羊胡子,笑道:“救人嘛,自然是大家分內之事,道兄不必如此客氣?!?/br> 當下說定計劃,重韞便取出九支離魂幡,在地上布了一個圓形的法陣,正中間點上引魂燈。禪殊將蕁娘抱出來,與重韞對面而坐。重韞劃破兩手掌心,示意禪殊抬起蕁娘的手,與自己掌心相貼。 兩人掌心相觸,重韞便閉上眼,心中默念離魂咒。一章念完,忽覺身體一輕,輕煙也似飄到空中。他朝遠方望了一眼,見殿宇上空青光霍霍,無數魂影閃動,鬼市已經悄然開始。他當下不再停留,手臂一劃,便朝鬼市的中心飄了過去。 飄到人群中,落下去,只見來來往往,男女老少都有,只是各個神情茫然。重韞正盤算著如何抓只鬼魂問問情況,忽然聽到“咻”的一聲,一條手臂粗細的鞭子橫抽過來,將重韞身前的幾只鬼魂抽倒在地。 重韞順著鞭子看過去,只見握鞭的是個頭頂戒疤的和尚。這和尚生得十分高大,額方臉闊,眉毛黑濃,看起來很是兇惡。 他揮起鞭子,在鬼魂里一頓亂抽,直抽得那些鬼魂皮開rou綻,再也起不來了,才放開嗓子,又急又快地斥責起來。 他說的是殄文,很多詞語太過生僻,語調又怪,重韞只聽懂了幾個詞:“有罪……不得輪回……要罰?!?/br> 他說完這通長篇大論后,身后忽然呼啦啦出現十六個高矮不一的僧人。那些僧人齊心協力抬著一面碩大無比的銅鏡。 他們步子一轉,銅鏡便隨之運動,所照之處,鬼魂都無可抗拒地被吸了進去。重韞本來想躲,可是忽然看到一抹鵝黃紗衣在人群里飄過,他心中一顫,立時追了過去。才剛夠到那人衣擺,忽覺眼前一陣刺眼白光逼來,便被那銅鏡吸了進去。 重韞只覺得自己好似在漩渦里打了無數個滾,正頭昏目眩時,一聲驚雷忽地炸響在他耳邊。他掀開眼皮,只見眼前一片灰茫茫的,他動了動身子,所有的感知在一瞬間涌入他體內。 疼痛,饑餓,寒冷。 抬起雙手看了一眼,只見這手瘦骨嶙峋,猶如雞爪,且手掌甚小,應當是雙小孩的手。重韞心中一驚,忍不住在臉上摸了一把,終于確信自己現在的身體確然是個孩子。 他強忍住肋間的疼痛,微微撐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倒在泥洼里。大雨傾盆,雨珠沉沉地砸在他身上,四野茫茫,他好似一條茍延喘息的野狗,對此時的境況幾乎無能為力。 他朝前爬了幾步,正要翻出這個泥坑,忽然聽得“吁”的一聲長鳴,一雙馬蹄落在坑邊,砸起一注泥漿,濺了他滿頭滿臉。 一個漢子粗噶的聲音從車轅上傳來。 “女郎,這里有個小乞兒哩?!?/br> 作者有話要說: “女郎”是兩晉時期的叫法,大致相當于后來人稱呼大戶人家的未嫁女子“姑娘”、“小姐”。唔,這只是我記憶里的,沒特別具體查證。錯了告訴我。 這個故事會化用一些傳說和歷史人物,但總的來說,故事原創,或者我會把故事改得它媽都不認得它。 第63章 入幻境一夢三年 聽到這句話后,重韞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那之后,他便一直飄在一個似夢非夢的地方。 瑟瑟的秋風從城垛上刮過,城樓下的斬刀閃爍著噬人的冷光。無數人頭被斬下,從顱腔里沖出的鮮血高高地濺在墻上。 婦孺的哀嚎和哭聲不能阻擋殺戮。 劊子手砍完了男人的頭,便來砍女人的頭,砍完了女人的頭,就輪到孩子。 重韞飄在城墻上,怔怔地看著一地尸體,只覺得全身發冷,忍不住熱淚盈面。他捂住嘴,胃里一陣翻騰,想要嘔,卻連酸水都嘔不出來。 一個尖細的聲音從虛空里傳來:“姚佛念,你知道的,你知道這些族人最終逃不過一死,你也逃不過一死,所以你才從城墻上跳下去,摔了個肝腦盡碎,只為保全一個美名?!?/br> “呵,說什么以身殉國,你說到底,不過是害怕罷了。這吃人的世道啊,既然無力改變,那不如死了一了百了?!?/br> “后人會怎么評價你呢?后秦末主姚泓之子姚佛念,以少年之身殉國,寧死不降,其節當真可歌可泣……???是這樣嗎?哈哈哈!” 重韞捂住雙耳,只覺頭痛欲裂:“不!不要再說了……” 天地間倏然一變,只剩下無邊的黑暗。一道純白的光影懸在他身前。那是一尊面目俊美的佛陀。他盤腿趺坐,右手曲臂上舉于胸前,手指舒展,掌心朝外,結無畏??;左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掌心朝外,結與愿印。 重韞跪在佛陀腳下,抬起頭,仰望他那張充滿嘲諷與惡意的笑臉。 他是誰?他真的是姚佛念嗎? 陌生的記憶突如潮水般涌來。 他出生在淮水之濱一個叫后秦的小國里。他的父親是個個性懦弱,性格仁善,沒什么大智慧與大勇謀的守成之徒,而他的叔叔姚弼卻是個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殺兄代之的蠻狠之輩。他十歲那年,經歷過一場最驚心動魄的宮變。 那時皇阿爺已經臥病不起。叔叔姚弼帶兵包圍了整個太子府邸,其時父親已經收到密信聞風而逃,留下闔府的婦人孩子,嗷嗷如同待宰羔羊。他被人從房里拖出來,像是條破布口袋般扔在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