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那胖道士許是覺得熱,不由伸手揪了揪領口,將襟子扯松了些。 褚云子在大袖里掏騰一陣,從里頭取出一只巴掌寬的木盒推到何彌勒面前。 何彌勒打開來瞧了,見里頭躺著一封開了漆封的信,便將信取出來,一覽之下不由臉色微變?!皫熜?,你也、也收到這個了?我還以為是哪個老怪物的惡作劇?!?/br> 褚云子撫著胡子點了下頭,“這信里說舒城往北,深入大別山南麓,有一前朝古廟。那廟是西晉所建,初建之時本也算香火鼎盛,可由于廟宇建在山尖,香客們要進個香都要爬上半天的山路,香火便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廟中只剩了十來個老僧。后來五胡亂華,天下戰亂頻繁,這寺廟因地處深山,便成為百姓們的避難所。然這信中卻說,在戰亂之時,那佛廟里曾經發生過一起血案,一夜之間闔寺僧人全部死于非命。而這死亡的僧人人數恰恰就是一十八人,正符合佛門當中十八羅漢的數目?!?/br> “這佛寺風水不怎么樣,竟然將這十八個枉死的僧人魂魄養成了厲害的魔物。五十年前,有一高僧經過此寺,見此寺邪氣沖天,亡靈兇厲,無法超度,遂散去一身修為將其鎮壓。這封印五十年來沐風瀝雨,現下已是搖搖欲墜。這封信箋的主人,要我們前去超度了這一十八尊魔羅漢?!?/br> 褚云子說了這么長一大段話,有些口渴了,便從袖子里翻出一只小黃瓜叼在嘴里。 何彌勒皺著一雙短短小小的眉,“若是尋常時候,便去收拾了那魔羅漢又如何。偏偏是在菩提佛珠開光典禮前夕收到這樣的信。難道人間修真界,又要有一番動蕩了嗎?” 褚云子咬下小半個黃瓜,塞得嘴里滿滿當當地,口齒不清地說:“你還記得我們嶗山門中,曾經有過一位驚艷絕才,能夠書寫三萬殄文,又極為擅長對付鬼物魔物的前輩嗎?” “你說的是那位夜郎國遺裔,楊師叔祖,揚忘仇?” “答對咯?!瘪以谱幽四ㄖ?水橫溢的嘴唇,道:“這位前輩后來被人用劍勁震碎內臟而死,當時的宗主卻壓著嶗山門人不許調查他的死因。也正是因為如此,一向與那位前輩交好的劍仙金逐月才憤而自請脫離嶗山道宗?!?/br> “可你猜怎么著,我接到我那二徒兒魯成頌發出的求救信號趕到蜀中后,卻在閬中城發現了一件怪事?!?/br> 何彌勒端肅了神色,問:“什么樣的怪事?” “有一個青城外門弟子,死法與楊師叔祖如出一轍。我怕誤斷,還特地將尸首挖出來仔細勘察了一番,絕對無誤,心臟及五臟六腑均被震成七七四十九塊碎片。這要不是同一個人下的手,我才不信這個邪。你說,任是什么劍修隨便出個手,都能把人的內臟震成這副德行?這顯然是專門練過的啊?!?/br> 何彌勒臉色發綠,幾乎絕倒,關注的重點則完全偏離了褚云子話中的內容。他張開肥厚的手掌,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在石桌上,雷聲大雨點小地拍了一下。 “師兄,你好歹也是一門宗主,像點樣子好嗎?撅人墳墓這種掉格的事情你怎么能做得出來呢?” 褚云子將一條腿翹到石墩上,上身前傾,對何彌勒招了招手:“你過來,你過來呀?!?/br> 何彌勒猶豫了下,湊過去。 褚云子伸手在他腦門上不輕不重地蓋了下,道:“你知道為什么當初師父十多個弟子,最后卻挑了我這個頭不頭,尾不尾的徒弟當宗主嗎?” “為什么呀?因為你法術比我們都高明?” 褚云子朝天翻了個白眼:“因為我比你們會變通,比你們不拘一格。嶗山道宗現今式微,只有挑選我這等不走尋常路的人才,才能將嶗山道宗再次發揚光大?!?/br> 何彌勒咕噥道:“不走尋常路,哼,這便是你收了那個麻煩徒弟的原因?” 褚云子聽不得別人說自家徒弟不好,當下吹胡子瞪眼,道:“我家大徒兒怎么麻煩啦?你可別忘了,要不是他,你這作師叔的早變成一籠人rou包子了?!?/br> 這話何彌勒不愛聽了:“我怎么才一籠人rou包子,就俺,俺這體格,少說也能出十籠人rou包子?!?/br> 褚云子撓了撓頭發,趴到桌子上,苦惱地叫了一聲:“蒼天啊,三清尊玉皇大帝啊?!?/br> “我怎么跟你說話永遠都驢頭不對馬嘴呢????你這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是吧?” 何彌勒睜著一雙瞇瞇小眼,極力為自己辯白:“咱們這不是好好說著呢嘛,我哪里跑題啦?明明是師兄你一直在回避重點。我便是不說,你心里鐵定也明白,你那大徒弟,來頭一定不簡單。就不說他當年是怎么把那蛇精吸成蛇干的了。你還記得他十六歲那年和你去鐘山,從峽谷中帶回來的那張龍骨簡嗎?” “那一次那么多道門修士都到鐘山去尋寶了,眾人皆一身狼狽,鎩羽而歸,偏他一個小小孩童,不僅安然無恙,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龍骨順了出來?!?/br> “他十七歲那年,你帶他去昆侖山求瓊漿,他竟然穿過神荼和郁壘看守的山門,從鐘山秘境中摸出了一把青銅匕首,哎呦這一看可不得了,居然是‘六道戮’!是禁器!” “你說這小子是福星當頭照么,上哪兒哪都能摸到不得了的寶貝,偏偏你一問他,東西是怎么來的,他又說不記得了?!?/br> “這么多年過去了啊,我一直忘不了他殺蛇妖時的那雙眼睛。這五行三界,我只知道掌管幽冥之境的人會有那樣的眼睛?!?/br> “太始之初,世間混沌,生由女媧之神所司,死由鐘山燭龍之神所掌。數萬年后,燭龍神殞,幽冥之境便由泰山之神掌管。又數千年,泰山神仙解,帝子便下令在幽冥間建立地府,生死輪回,從此由地藏王司掌?!?/br> “可是地藏王深守地府,已經有四千年不曾離開幽冥之境了。帝子忌憚于她,曾嚴令地藏王不得離開地府半步?!?/br> “那么,師兄,你說說,你那徒弟究竟是什么人?你帶著這樣危險的人物在身邊,真不怕哪天九重天上就降下一記神雷來,轟得你灰飛煙滅嗎?” 褚云子嘿嘿笑了,毫不在意:“我那大徒兒是什么人,又有什么關系?在我眼中,他只是我的徒弟罷了。此話休要再談,尤其不得在重韞面前再提起來……” 二人正說著話,忽然見到宅院外的天空上劍光閃爍。何彌勒忙撤開結界,側耳一聽,只聞一女子急怒道:“一窩子不要臉的道士!養的妖寵也這般不要臉!光天化日之下,居然這般赤/身/裸/體立于人前……” 褚云子和何彌勒同時抬頭看了眼黑漆漆的,只有幾顆稀稀落落的星星閃爍著的夜空。 現在是,光天化日? 褚云子齜了齜牙,摸了摸腰間掛著的云波令,心道:聽這嬌蠻霸道的語氣,多半是洞庭君那義女念奴嬌來了。也好,出去會會這小丫頭。 重韞本來就不擅長劍術,偏巧龍骨沒帶在身邊,只能勉強用用這把自己飛到他手邊的昆侖淬月。 可重韞便是再不濟,本來也不至于太落下風。偏這金逐月,待在劍里也不老實,一定要出言指手畫腳,什么招式下流他便教重韞用什么招式。初時重韞輕信了他,一劍斜斜刺出,正好挑破念奴嬌的抹胸,念奴嬌立時便炸了,此后一招招皆是不要命的架勢。 重韞招架不住,只能且戰且退,不多時被她逼到院墻邊,再無退路。 念奴嬌骨刺出手,電光眨眼間便已送到重韞咽喉。那瞬息之間,重韞腦海中忽然響起個聲音:橫劍,斬上去,斷她兵器! 來不及思考,重韞已然橫劍削去,劍身碰到骨刺表面,陡地化作一泓月光,如切豆腐般,竟然輕輕松將此前百斬無痕的骨刺斬為兩截。 念奴嬌握著斷掉的骨刺怔了一會,似乎難以置信,自己花了百來年,用自身魚骨煉制的兵器居然這么輕輕松松地便毀于敵人之手。 小白披著重韞的袍子,夾著腿躲到重韞身后,低聲道歉:“主人,我錯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變成人……” 念奴嬌回過神來,一排銀齒緊緊地咬住下唇,臉上又青又白。重韞本以為過一會她該發怒了,豈料她開口,說的卻是:“好,很好,看來父王的兒子,還是有點本事的?!?/br> “我本來覺得嫁給個連自己都打不過的男人,太丟價兒。你既然能削斷我的兵器,自然有你的過人之處。這樣說來,這門婚事,倒也不是不能考慮。這樣吧,你如果還能贏過我兩次,我便嫁給你?!?/br> 蕁娘聽了大驚失色:“什么?!” 她跳到重韞身前,張開雙臂,昂頭挺胸,擺出一副凌人氣勢:“誒,我說你這魚精,別這么自說自話好嗎?” “你說要打,我家道長就得跟你打???還有了,誰答應了要娶你了?” 小白蚊子般嘀咕了一句:“就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