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山莊叫玉湖莊,在城郊玉湖山底下,之前是種茶的,后來京城流行瓜片,茶葉銷路不好,祖母也懶得大理,便交給了一個信得過的仆役,由他們一家暫住。 而山莊后面就是玉湖山,入了夜基本沒人在山上,想要瞞天過海自然比在城中容易。 盤算好以后,清清將余下的事情都交給鐵錘,自己和謝鐸開始清理痕跡,免得有什么疏漏。 三天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打鐵鋪的伙計將打制好的骨架送到了城外的廟里,鐵錘著人拉回玉湖莊。 而朝中,近來可謂是一片混亂。 卓羅國使臣急于定親,圣上卻找不到可提拔的將領,更讓人憂心的是平疆邊界屢起戰事,似乎北巒又有異動。 朝中大臣因此分為兩派,一派支持出兵,一派不支持出兵。 可圣女已經接到宮里了,若按兵不發,倒顯得大安國假仁假義,出兵卻又擔心北巒趁亂侵擾,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吵得人腦袋疼,誰也說服不了誰。 群臣拿不定主意,圣上懶得聽他們罵街似的吵架,干脆罷了朝。 然而,圣上罷朝當晚,三更時分,天降異象! 一條碩大的火龍從城郊玉湖山騰空而起,穿云飛至皇城上空時,不知為何驟然墜落,周身大火點燃了一處宮殿。 好巧不巧,恰是卓羅國圣女慕克妲斯所居之處! 宮人拼命救火,然,于事無補,大火連燒兩日,住在里面的卓羅國圣女和兩名侍女皆已被焚。 卓羅國使臣于金鑾殿披麻戴孝,哭天搶地,勢要圣上給個說法。 臣民閉口不敢言,私下里卻都說這是天意。 更有甚者,以火龍墜落皇城乃不祥之兆為由,大行改朝換代之言論,一時間民心惶惶。 圣上指派大理寺徹查此案,卓羅國使臣卻屢屢施壓,催促結案。 大理寺走訪三日,只抓到一些趁機行騙的市井小賊,迫于壓力,只將火龍墜落的原理說出來,幕后主使卻仍蹤跡全無。 原來,以細鋼絲搭好龍骨,外面罩上油皮紙,龍骨下吊著火盆,熱氣升騰會使油皮紙充氣,當熱氣足夠充足,便可使油皮紙帶著骨架、火盆等騰飛而起,與孔明燈是一個原理。 眾人瞧見的那條火龍夠大,藏人不成問題,且根據風向和人為調動,控制火龍飛行方向也并非難事。 待火龍行至毓淑殿上空,隨行之人將火盆踢倒,里面的油煙墨潑灑下來,使火勢蔓延,且水澆不滅。同時,油皮紙中熱氣消散,龍骨也會隨之墜落,造成火龍墜落身亡的景象。 方法雖沒錯,可涉案人員卻像是人間蒸發一般,一點兒線索都沒有。 大理寺急于結案,只得如實上報,并推測:幕后主使極有可能是想要阻止大安國出兵,信于卓羅國,更失信于大漠各部及其他小國,所圖甚大! ——望圣上三思,派軍以解卓羅國之困,更以此安撫周邊各部! 剩下的事情,不用清清籌謀,就在眾人的恐慌和算計之下按部就班地完成了。 最后,圣上派兵部尚書之子元艾領兵五萬,以解卓羅國之困。 不知道誰給他出的主意,讓這五萬兵馬皆從成山王麾下調取,等于把兩邊都給得罪了,而他自己的人,一兵一卒都沒有用。 畢竟把成山王逼急了,他趁亂行事,宮中得有人護衛才是。 卓羅國得了救兵,這才消停,圣上又將圣女慕克妲斯追封為永昭郡主,以國喪厚葬。 遺體火化后,使臣們帶著骨灰和救兵回去了。 此間事了,謝鐸這才將成山所調查到的一切悉數交給圣上,包括那卷假圣旨,以及……不人不鬼的李熙。 - 圣上看著李熙灰敗的瞳仁,良久都沒有說話。 李熙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被捂著,這些天,他都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但也比之前被關在地窖里要好多了。 起碼他能聽見人說話的聲音,知道自己還活著。 而現在,那些人又把他帶到了一處十分安靜的地方。 這種安靜讓他在習慣了嘈雜的環境以后,完全不能適應,他開始不知所措起來,手腳都不自覺地發抖,渾身使不上力氣,額上開始冒冷汗。 仿佛他又回到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 那種無休無止的絕望讓他再也不想體會第二遍,他寧愿現在就死! 而且,他的眼睛就是因為長久不見光而瞎掉的。每每想到,雙目都會刺痛難忍。無論多久都無法忘記! 此時,這份安靜無疑加劇了這種恐懼。 他下意識地捂住眼睛,蜷縮在地上,像一只瀕死的野獸那樣發出嗚嗚的哀嚎。 圣上坐在龍椅上看著他,幾乎認不出來這個人是名滿京城梅川玉樹。 他究竟遭受了怎樣的折磨?圣上不敢想。 因為他一想,腦海中就不自覺地浮現另一個身影,那是他心中不可觸碰的傷疤,光是看到他的名字,都會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悔恨、難過,可是卻于事無補,每當他想到,自己貴為天子,卻連自己的兒子都護不住,那種挫敗就會無止盡地侵擾他,提醒他是一個多么失敗的君王,多么可悲的父親! 太子是撞死的,他是用死在向他這個做父親的宣戰。 他死的時候容顏并不安詳,而他詛咒一般的遺言更是時刻盤旋在他的心頭。 他早就后悔了。 可誰把他的孩子還給他呢? 如今,看到同樣不人不鬼的李熙,圣上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 這是上天在折磨他嗎? 他看中的孩子一個個都要變成這樣才肯罷休嗎?太子身死,李熙瘋魔,永寧斷臂…… 眼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可在他油盡燈枯之時,搖搖欲墜的李氏江山要交給誰呢? 圣上不言不語,就這樣看著李熙。 御書房一時間只有李熙痛苦的嗚咽之聲,聽起來是那么的痛苦,叫人頭皮發麻。 良久,圣上才悵然地開口道:“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br> 他的聲音一響起,瞬間將李熙從無助當中拽了出來! 李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然起身跪拜,揚聲道:“叔父,是你嗎叔父?是侄兒??!侄兒好想你!侄兒過的好苦啊叔父!” 跪著往前行了幾步,似乎在找尋圣上的方位,找不到,便更加慌張地問道:“叔父?你、你是來救我的嗎?” 他越是這樣說,越是這樣小心謹慎,圣上的表情就越是滄桑。 此人通敵叛國,陷害忠良,令大安國損失慘重!證據確鑿,容不得他抵賴。 原本,圣上跟五王爺的戰爭并沒有打算波及這些小輩。 李熙若他若沒有參與這場內斗,到了封侯的年紀他就會出府,甚至去往封地,到時候,五王爺是五王爺,他是他,無論五王爺下場如何,都不會影響他。 可是現在,他不僅仍是五王爺府里的人,與五王爺同氣連枝,更是參與陷害大將軍的亂臣賊子,罪不容??! 畢竟也是圣上看著長大的,圣上不想讓他死的這么難看,然而,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這個叔父再疼他也沒有辦法,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索性不給他變白的機會,無力地對謝鐸一揮手:“拉下去吧?!?/br> 他的語氣平靜而蒼老,聲音喑啞不成調,眼神卻是一貫的冷。 他負手而立,目光越過窗戶,看向大將軍府的方向,胡子不自覺地顫動兩下,眸光閃動,似乎正醞釀著風雨。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啊。 圣上扶著龍椅把守上精雕細琢的龍頭,獨自在御書房站了很久很久。 - 后面的事情就進展得尤為順利。 稟明圣上的當晚,謝鐸就領兵進了五王爺府邸,奉旨將五王爺緝拿。 王府一干人等盡數扣押,因此案重大,還需三方會審,從三法司走個過程,明確證據與罪名之后,再由三法司將案件結果上表圣上。 屆時,是砍頭還是抄家,皆由圣上裁決。 五王爺下獄之后看到了李熙,一時間,竟覺得欣喜大過憂愁。 父子倆抱頭痛哭,倒也沒時間喊冤了。 此案審理了半月有余,竟還抓出了不少潛藏在暗處的官員,引起舉國震動。 讓清清意外的是,五王爺被抓后,曾經的黨羽,無一人敢幫,為他奔走的人,反而是一直與他對著干的永寧郡主。 原本清清還以為,永寧郡主真的很恨王爺,巴不得看到他死,沒想到,還是夫君的評判更為準確,血濃于水,永寧郡主是不會眼看著父親和弟弟就這樣死去的。 可此案影響無比惡劣,加上圣上早有懲治五王爺之心,自然誰勸都沒用。 永寧郡主便改勸圣上饒過李熙,為此,不惜舍去郡主之位! 然,國法森嚴,她的要求無論如何不能答應,永寧郡主失魂落魄,一時情急,竟求到了清清這里,但清清并未見她。 半月之后,三司會審結案,五王爺陷害忠良、通敵叛國,證據確鑿,其罪當誅。 三日后,與其子李熙午門問斬,家產充公,其余人等流放三千里。 其女永寧郡主早已出府,且有功勛在身,可免受其累。 但永寧郡主并未領情,反而辭去官職,遣散家仆,不知所蹤。 大將軍江執沉冤得雪,官復原職,追封安平伯,爵位可世襲。 原本的將軍府也一并還了,只可惜因長時間無人居住,破敗不堪,暫時不能住人了。 五王爺被斬當日,萬人空巷,百姓皆去圍觀,清清也親自去了一趟,坐在馬車里,遠遠望著邢臺上跪著的兩個人。 劊子手手起刀落,清清眼睛都沒眨一下——她要記住這個場景,告慰父兄,永世不忘! 許是了卻了一樁心事,也許是被人頭落地的恐怖的場景沖撞了,清清回來以后便無精打采的,好幾天都沒精神。 成天抱著二狗子在院子的涼亭下吃水果,時不時捏著毛線團逗貓,好不容易清閑了幾天。 當日火龍焚宮全然是顧隱想出的計策,大火燃起之時他和兩個侍女趁亂逃了,用提前準備好的死囚偽裝成三人。 卓羅國使臣得了指點,態度強硬,逼迫大理寺匆匆結案,凌霜變被順利被救了出來。 此時,正扮作謝釧的番邦侍女,住在謝府,打算幾日后啟程回卓羅國。 她還沒有想好自己將來要做什么,謝釧便打算先陪著她,等她想好了再說。 謝釧這一點做的很好,徐徐圖之,不怕走不進小姑娘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