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陳小刀從床上起來。

    盡管木床上墊了厚厚幾層褥子，可是他這老腰還是睡的疼的慌。

    穿上老舊發白的布鞋，陳小刀給自己換了身干凈利落的中山服，對著鏡子仔細梳洗了一番。

    將完全銀白的發絲向后豎起，用剃刀刮干凈了臉，看著鏡中的自己，似乎又有了那么一點當年的瀟灑。

    今天是他的八十大壽，是該精神點。

    推開吱吱呀呀的木門，入眼是一間老舊的四合院，同樣蒼老的李小柒正佝僂著背提了一籃子菜回來。

    “老頭子，你起來了?！?/br>
    “遠邊打電話回來沒有，他今天回不回來？”

    李小柒一邊往廚房里走著，一邊無奈的搖著頭：“他還在部隊里執行任務，走不開?！?/br>
    陳小刀失望的嘆了一口氣，坐在了小馬扎上，掏出自己的煙點上。

    “就剩這么一個兒子了，他還總也不回家?！?/br>
    手中的煙霧升起，陳小刀看著破舊的小院，心中止不住的開始懷念。

    人老了，總是喜歡想起以前。

    可同樣因為衰老，讓陳小刀的回憶變得遲鈍而混亂，在煙霧中過去的種種仿佛交織在了一起。

    他好像看到了戰爭打響的那一天，一家人在申城手足無措的樣子。

    也看到了在逃難路上，華仔一家和他們家分著糧食吃的場景。

    當然還有最令他痛心的，因為一袋子糧食，華仔被人殺死的場景。

    更不要提，他親手殺掉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薇薇的那一刻。

    陳小刀似乎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而這些恐怖的記憶如同噩夢一般，將他越拖越深。

    最后他看到了小小薇的沉淪，從當初那個國民女神，一步步在酒精和藥品的刺激下墮落成瘋子的模樣......

    “大爺，快遞到了！”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叫喚，驚醒了陳小刀。

    他終于從噩夢中解脫，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子，出去開了門。

    接過快遞小哥的包裹，陳小刀看到這是一份國際郵件。

    他把包裹拿到堂屋，上面包裹的很嚴實，拆了半天都拆不開。

    小柒從廚房里出來，把一碗燉的稀爛的rou放在桌子上，好奇的看著包裹。

    “老頭子，誰寄來的呀？”

    “何安琪?！?/br>
    陳小刀的臉上難得露出笑容，雖然他和何詩詩已經離婚幾十年了，可難得這個小女兒何安琪還記得他。

    拆開包裹，里面是最新科技的頸椎按摩儀，看樣子是裝在后頸上的，但是陳小刀對這些日新月異的高科技玩意兒怎么也弄不懂，擺弄了一會兒就丟到一邊去。

    里面還有一張明信片，上面是何安琪的一家。

    照片的背景依舊是阿爾卑斯山，里面何安琪和凱希爾站在一起，身邊是他們的兒女，而女人的懷里還抱著一個五歲的小女孩。

    明信片上還有一句話：“老爺子，生日快樂！這是你的重孫阿洛德，我們一家人過得很好，勿念?！?/br>
    陳小刀和小柒笑呵呵的看著照片，上面那個小家伙面色紅潤，同時具有東方人和西方人的特點，一頭金發遺傳自他的父親，一雙烏黑的眼眸卻來自他的母親，也就是何安琪和凱希爾這一支。

    他們兩個雖然都是外國名字，但是何安琪是陳小刀和何詩詩的女兒，凱希爾是胖子和六花的兒子，都是東方血統。

    陳小刀看了好一會兒，把明信片收好，然后給自己倒了小小的一杯酒，就這么和小柒吃起了自己的生日宴。

    想當年風云一時的陳家，如今只余老兩口在堂屋里對坐，當真可謂是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吃完了飯，小柒收拾著碗筷，陳小刀突然說道：“我們下午去看看亞歡吧?！?/br>
    “好?！?/br>
    兩位老人慢慢的收拾好屋子，互相攙扶著出了門。

    亞歡所在青山公墓的地方離陳小刀家不遠，坐公交車幾站就能到。

    又是許久沒來，冰冷的墓碑上落了一層灰，陳小刀輕輕將其撣去。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一如當年，似乎她還是那個美麗端莊的女人，并沒有被癌癥所侵蝕。

    陳小刀默默坐在了地上，看著墓碑。

    “亞歡，我風雨飄搖的一生也快到頭了，不知道你還在奈何橋上等我沒有?！?/br>
    陳小刀一邊說著，一邊看著亞歡墓旁邊，那塊給自己留著的空地。

    小柒來到他身后，輕輕的把手放在了他的肩頭。

    陳小刀沒有轉身，只是把手放在肩頭，牽住了小柒的手。

    他們倆就這樣立在這里，看著墓碑，任由天上云起，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