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節
新出爐的太傅不招陛下待見,然她夫婿卻是天子心腹怠慢不得。接到徐景昌的帖子,太醫急速趕來,隔著幔帳探了回脈,臉色一僵,再探了一回,神色更是有些慌亂。丫頭的心砰砰直跳,忙問:“郡主怎么了?” 太醫道:“再尋國公,且寫帖子與左院判王太醫,下官不擅帶下科,恐誤了郡主病情?!?/br> 丫頭又急急去找徐景昌,此番請來的是正八品的御醫,權貴人家常請的便是他們。院正與院判尋常不到要緊關頭都不敢去請。那是正經給皇家看病的。庭芳有個郡主封號,徐景昌不知那太醫有心推卸,還是當真情況不好。冷靜的寫了帖子,往正房內去。 太醫還守在正房,徐景昌掀開幔帳,映入眼簾的是庭芳消瘦的面龐。愛了九年的人,一招背叛,痛不欲生??纱丝掏シ嫉你俱?,又讓他心中不忍。從南昌回京僅用七日,個中勞累自不必說。連續四日絞盡腦汁的編寫題目,亦不輕松。徐景昌實不想再做夫妻,省的彼此折磨,故才不愿相見。卻是沒想到身體一貫好的她,竟憔悴至此。 庭芳依舊睡的不安穩,感覺有人靠近,艱難的睜開眼,待看清床邊的人,又是一呆:“師兄……” 徐景昌起身,放下幔帳,庭芳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的衣角:“師兄……”眼淚蓄滿眼眶,沿著臉頰滑下,“別不理我,求你……” 徐景昌道:“師兄想求你之時,你連只言片語都無?!?/br> 委屈如排上倒海般襲來,庭芳忍住了眼淚,道:“在你心中,我就始終比不得福王!” 徐景昌道:“陛下不曾有你這般決絕?!?/br> “就因如此,你才不肯撤離京城么?”庭芳忽生出十二分的倦意,“你既在陛下與我之間,選擇了陛下;我亦在天下與你之間選擇了天下,確實沒有什么好談的了?!?/br> 徐景昌冷笑:“我有得選嗎?” 庭芳卻是閉上了眼,不肯再答言。每一個細胞的力氣都流盡,她累的連耳朵都不愿再工作,模糊的聲音在逐漸消失。穿越十八年,沒有幾日清閑的時光。生而喪母,討好著嫡母以求生;不愿妥協,拼搏奮斗到今日。她是真的累了,若說葉閣老在世時,她考慮的是榮華權勢;待到東湖,想的便是國運蒼生。到頭來好似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被猜忌、被架空、被驅離朝堂。她又回到了內宅,無趣到死的內宅。等待著徐景昌的原諒,而他不肯原諒。她至始至終為的都不是個人榮華,至始至終盼的是回到強國的時代。庭芳胃中翻滾,難受的蜷縮成一團。一個念頭慢慢爬上了心頭:為什么要想著改變世界?回到自己的世界不就好了么?富國強兵前人已做,她只消一半的心力,就可風光的做經理做總監,住大宅開好車。 其實,尋找回家的路更容易……不是么? 身心俱疲的庭芳徹底陷入了昏迷,左院判王太醫趕到,莫名奇妙的看了同事一眼,不理解同事為何特請他來。然而在指尖搭上庭芳的脈時,臉色劇變! 徐景昌心里咯噔一下。 王太醫顧不得那么許多,掀開幔帳,伸手往庭芳的脖頸后探去。三部九侯,是古早的手段,醫學發展到今日,早已獨取寸口。只有一種情況,那便是急救。 徐景昌踉蹌了一下,聲音有些顫抖的問:“她怎樣……?” 王太醫專擅帶下科,常給婦人看病,故隨時帶著醫女,以便扎針。疾步退出房外,隔著門窗指揮著醫女扎著xue位。徐景昌的冷汗層層,不敢出聲。良久,醫女施針畢,替庭芳穿上衣裳,王太醫才又進來探脈。 再次放下幔帳,王太醫起身對徐景昌行了一禮,正欲說話,又卡了殼。昭寧帝不待見庭芳,故不好稱太傅;定國公夫妻反目,便不好稱郡主;封爵太高,亦不能叫夫人。憋了半日,選擇了最保險的稱呼:“郡主之癥,乃憂勞過度,致使肝脾不和,不欲飲食;脾胃不調,食入即止;脾氣不行,胎元不固??梢姼雇?、流血……” 徐景昌打斷王太醫的話:“要緊么?” 王太醫沉默。 徐景昌眼前一黑,強行定住心神,問:“她懷孕了?” 王太醫點頭。 徐景昌又問:“孩子保的住么?” 王太醫道:“下官盡量?!?/br> 良久,徐景昌艱難的問:“大人呢?” 王太醫道:“盡量?!?/br> 徐景昌臉色發白,坐回了床沿,怔怔的看著庭芳。她方才還在說話,還拉著他的衣角……眼角的余光,看見醫女的查驗,血跡印在褥子上,觸目驚心。他想起了他的母親,先兆流產,保胎、早產……死亡……徐景昌被自己嚇的一個激靈,用力抓住庭芳手,沒有以往的溫暖,而是虛弱的冰涼。徐景昌幾乎崩潰,他明明知道庭芳的一切難處,卻是跟無知幼童一般的使性子!他無情的揮開了庭芳的手,就在剛才…… 血漸漸止住了,但庭芳一直沒有醒。次日中午,夏波光趕來探望,見到了坐在床邊不肯離開的徐景昌。 “姑爺……”夏波光輕聲喚道。 徐景昌回過神,沖夏波光點點頭。 夏波光看著床上蒼白憔悴的庭芳,又想起同樣蒼白憔悴的庭瑤,險些掉下淚來。半晌,才道:“大姑娘使我來瞧瞧四姑娘……” 很少有人再叫庭芳四姑娘,徐景昌不由的想起他們初遇時的景象。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掛在樹上,摘一朵紅梅別在發間,笑問兄長是否好看。徐景昌撥過庭芳額前的碎發,好久不曾見她盛裝。愛美的小姑娘,好似跟他成親后,就極少有過單純為了高興而打扮。在葉閣老的羽翼下,那么的活潑自在;在他面前,還得分神照顧他的心情??烧媸恰郎`人! 徐景昌痛苦的哽咽著:四meimei,對不起…… 庭芳病重的消息一日間傳遍京城。趙總兵暗道一聲不好!庭芳單槍匹馬隨他回京,既是對他的信任,亦是對朝廷的不信任!她沒帶一個人,她把徐清留在了江西!若有不測,江西怎會信她病逝?能彪悍的同他一起騎馬入京不掉隊,暴病而亡,當敢跟著庭芳造反的將兵是傻子么? 本欲離京回大同的趙總兵心生疑惑,莫不是昭寧帝當真下了手?還是旁的什么臣子設下了陰謀?疾步趕入宮廷,見到了昭寧帝。欲言又止的道:“陛下……東湖郡主的病……” 昭寧帝正急的抓狂:“你也聽說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我都不敢叫秦王妃知道,她先前就惱我!要是那丫頭有個三長兩短,秦王妃恨死我不說,徐景昌也得丟了半條命去!我統共就這么幾個得用的人!一個個的病過去,我這皇帝還要不要做了!” 趙總兵快被外甥氣死,沉聲道:“先封鎖郡主重病消息。陛下趕緊下旨,看能否調動安徽、江蘇、浙江三省的武將?!?/br> 昭寧帝一驚:“怎么說?” 趙總兵道:“徐清在南昌!” 昭寧帝還不明白,一拍大腿道:“對!他兒子還在南昌呢!趕緊接入京來,萬一……徐景昌看著兒子,只怕好些?!?/br> 趙總兵:“……”深吸一口氣,道,“要徐景昌寫,只說東湖郡主風寒著涼,想兒子了,速進京來?!?/br> 昭寧帝卻又道:“方才小舅舅說要調動武將,為何?” 還沒蠢到家!趙總兵順了點氣,道:“陛下之前委屈了郡主,恐天下人誤會陛下不喜,誅殺于她!江南四省兵力若替徐清出頭,必要大亂!雖有徐景昌,但臣擔心徐景昌制不住狼子野心?!?/br> 昭寧帝臉色一變,戴適逃回江西,固然有庭芳切斷補給,卻更有可能是戴適更信任庭芳。徐景昌說是領著左都督之職,且不論他暫未收服,即便令行禁止,這幫京中的少爺兵也對付不得南昌精銳!不就是怕庭芳造反,才咬牙扔出個太傅么?要造反的從來不是一個人,就如他之前,后頭不知跟了多少。庭芳在還好,不在了,現成的政治遺產,誰不要誰傻!想明白其中關竅,昭寧帝有些驚恐的道:“若庭芳離開南昌之前就有安排……” “沒有哪個主將離開地盤不留后手,”趙總兵道出了殘酷的事實,“否則,她何必留下徐清?!?/br> 昭寧帝的心砰砰直跳,過了半晌,方才問道:“小舅舅,徹底瓦解江西的實力,要多久?” 第407章 汪汪汪 庭芳睜開眼,依然是繁復華麗的絲綢幔帳,眼神一黯,心中涌起了無限失望,沒有回去么?眼里泛出水光,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還是過去的美好回憶僅僅是她的幻想? 一雙大手,撫上了她的眼睛。庭芳扭頭一看,是徐景昌。徐景昌嘶啞著嗓子喊:“四meimei?” 庭芳怔了怔,不知是夢是醒,伸手去拽徐景昌的袖子。沒有推開,所以是夢么?定定的看著徐景昌,是夢也好,日后也不知能有多少回這般近距離相見。然而溫暖的帶著繭子的大手扶住了她的后背,輕輕抱起。庭芳立刻醒過神來,不是夢!登時原地復活,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縮在徐景昌的肩窩處,蹭臉。 徐景昌心都碎了,僅僅一個擁抱,就讓她開懷至此:“四meimei,我……”道歉的話似太輕薄,全然說不出口。 庭芳卻是笑起來:“早知道你這么心軟,我就先用苦rou計了?!?/br> 徐景昌沒笑,把庭芳圈入懷中。她越是不生氣,他便越愧疚。他其實也很想念庭芳,想親親她的額頭,卻是看著她瘦削的模樣,生出了一絲膽怯。他們夫妻,從此真能毫無芥蒂么? 庭芳沒想那么多,歡樂的蹭著徐景昌,把徐景昌的衣裳揉的跟抹布一般。徐景昌見狀心酸不已:“你可真是……” 庭芳渾身乏力,也就只能調戲到這個地步了,意猶未盡的嘆:“我是病了么?” 徐景昌道:“你懷孕了?!?/br> “啥???”臥槽!說好的不孕不育呢!老天你不帶這么玩我的??!尼瑪!庸醫!絕對的庸醫! 徐景昌見庭芳沒有生氣,鼓起勇氣親親她的額頭:“想吃東西么?” 又懷孕!庭芳簡直生無可戀的道:“沒胃口?!?/br> 徐景昌溫言勸道:“稍微吃點?” 庭芳皺眉,然后又舒展開來,耍賴道:“你喂!” 徐景昌揉揉庭芳的頭發:“好?!?/br> 在一旁當布景板的丫頭火速端了碗粥來,徐景昌把庭芳放在迎枕上,才接過粥碗,拿著勺子一勺一勺的喂著吃。庭芳心中比了個ok的手勢,她的美人回心轉意,病的挺值得的嘛!要是單純的生病而不是懷孕就更好了。想著生育那道關卡,心事成灰……老天,她不想回去了,麻煩快遞一箱避孕套過來好嗎? 本是沒甚胃口,就著好顏,不知不覺就吃了一碗。徐景昌又端了藥碗來,然后拿起一個勺子。 庭芳立刻炸毛:“慢著!” 徐景昌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庭芳淚流滿面,美人溫柔是溫柔,就是嚴重缺乏常識,吃藥這種事,是能用勺子喂的嗎?用勺子喂粥是秀恩愛,喂藥是虐待啊好嗎!自己接過藥碗,一口氣灌了下去。強忍著想吐的沖動,臉皺成一團。徐景昌手忙腳亂翻荷包找糖。庭芳擺手道:“陳皮丹?!?/br> 丫頭捧了幾個瓷盒子來一一揭開,里頭是各色送藥的干果。庭芳撿了個順眼的丟在嘴里,好半晌才緩過神。中藥真心恐怖!糖衣炮彈何在? 吃完藥,庭芳回了一半的血,膩在徐景昌懷里撒嬌。徐景昌任由她掰著自己的手指玩。良久才道:“四meimei……” “嗯?” “我懂你的選擇?!毙炀安J真解釋道,“我沒有更在意陛下。我只是……覺得你一句解釋都沒有,太過分了?!?/br> 庭芳心中生出疑竇:“我不是叫你先撤出京城,再做打算么?” “什么時候???” 庭芳愕然:“你沒收到信?” 徐景昌臉色一變,他們之間的通信,依托昔日東湖商路,都是信的過的人,期間不知傳了多少消息,包括與昭寧帝的謀劃,從未曾斷過線!何以突生意外? 徐景昌的腦子飛快運轉,昭寧帝不愿為庭芳爭取,若是他當初不落入錦衣衛手中,陳兵京畿,只怕朝中那起子軟弱文臣立刻就轉了風向,全不用發展到最后的境地!那么,誰想讓他真反?庭芳反了,又是誰得利? 庭芳道:“我現身上不好,你休管我,速去徹查。不把那人揪出來,我心不安?!?/br> 徐景昌道:“可惜我還未曾真正掌管錦衣衛!” 庭芳道:“無需錦衣衛,咱們自己就可以查。一站一站的擼過去。做賊心虛,我們一動,他定然知曉,立刻就要逃跑?!?/br> 徐景昌道:“萬一抓不著呢?” 庭芳果決的道:“我們要的不是真相,先剔除可疑之人。那人既敢在此事上算計,必有后招。橫豎做了天子近臣,日常便是防賊,多他一個也不算什么。不過見招拆招罷了?!?/br> 庭芳就是思慮太過,才差點流產。此刻又cao心了一回,精神便有些扛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皮沉重,又想睡了。徐景昌輕輕的將人放下,柔聲道:“累了就歇著,我陪你?!?/br> 庭芳看了看窗戶,隔著厚重的窗紙都能見明亮,便道:“你去忙吧,我不用你守著。橫豎也是睡覺?!?/br> 徐景昌搖頭:“不急一時?!?/br> 庭芳笑著推他:“去吧,不然陛下要哭的。順道兒替我問問大jiejie的病情,再則我家只有三房在京,你替我走一趟,拜見一下苗家姨母,謝她替我照看弟妹。還有,問陛下討幾個可靠的人,去山東接我母親,老住在旁人家里不是事兒?!?/br> 徐景昌道:“一回京就那多雞毛蒜皮?!?/br> 庭芳嘆道:“沒法子,京城人多官多事兒多。對了,有個事兒你要替我同陛下討?!?/br> 徐景昌道:“什么事?” 庭芳指著自己鼻子道:“我是太傅是吧?按規矩,太傅有四軸誥命。我嫡母,我生母皆可封一品太夫人。嫡母自不必說,魏家雖窮,待我卻真心,替他們掙份榮光也是應有之義?!?/br> 徐景昌道:“且得寫折子去禮部?!?/br> 庭芳搖頭:“你家的十一哥……”丫頭皆不是心腹,把那蠢貨的評價咽回肚里,道,“慣被那起子讀腐了書的酸人哄騙,正不待見我,禮部一準扣我折子?!?/br> 徐景昌點頭:“知道了,你別cao心,先睡。我看著你睡了再出門?!?/br> 庭芳看了一眼徐景昌,喏喏的道:“師兄,我對不起你。只我求你,倘或日后我再做錯什么,打罵隨意,別不理我?!?/br> 徐景昌拂過庭芳的臉:“是師兄不好,以后再不這樣了?!?/br> 庭芳笑的見牙不見眼:“我最喜歡師兄?!?/br> 徐景昌笑道:“師兄也最喜歡你。睡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