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徐景昌道:“臣活不到那一天?!眱蛇呎娲蚱饋?,他頭一個被砍頭祭旗。戰爭需要挑起血性,他的頭顱,是最好的藥引。 昭寧帝鄭重的道:“我知道你無反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br> 徐景昌道:“多謝陛下?!?/br> 解開結子的關鍵,就在于說服文臣。昭寧帝比誰都明白,野心是可養出來的?;蛟S庭芳現在只是矯情還只是想達到目的的威脅,但時間長了,他都能從個混吃等死的閑王做到天子,何況庭芳?他退出囚籠,隔著柵欄對徐景昌道:“委屈你先在里頭呆著。此處重兵把守,我再派一隊人來守衛,條件雖苦,卻比外頭還安全。我回頭使人送鋪蓋和藥來,我有些力不從心,你……別怪我……” 徐景昌看著昭寧帝,嘆了口氣。太嫩了!一別經年,他們都長大了,只有昭寧帝留在了原處。如此孩子氣,怎能應對詭秘的朝堂風雨?又怎能護的住想護的人?被錦衣衛請出定國公府時,他沒有反抗,面對成百上千的錦衣衛,功夫再好也是無用。個人的力量如此渺小,哪怕那個人是帝王。所以必須學會制衡、分化、借力打力。 昭寧帝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徐景昌的傷口發熱,算不上很痛,亦算不上沒有知覺。摸上傷口,徹底凝固。你不想殺我,總有人會想殺我。 徐景昌靠著冰冷的墻壁,不知該期盼哪一邊的勝利。忽想起庭芳的容顏,心臟又是猛的一抽,酸楚順著心臟蔓延開來。他似與庭芳掉了個兒,他才是那深閨怨婦,盼著夫君別只想著家國天下,好歹分他一絲心神。然而庭芳天高海闊,不可能為他停留。一封書信都無的狠戾,他徐景昌自愧不如! 庭瑤本就重病,一怒之下更是加重了幾許。昭寧帝才派了幾個太醫駐守,其外祖趙尚書便勸道:“陛下憐惜秦王遺孀是仁德,只此等瑣事,交給皇后方合禮數?!?/br> 昭寧帝被噎的半死,若非他外祖,當下就要被他嘲諷。深吸一口氣,使人把閣臣們喚來,道:“戴適帶領兵丁回南昌了?!?/br> 在場的諸人皆沉默,皇帝的行蹤瞞不住人,消息快的已知昭寧帝去詔獄打過招呼,此刻還能說什么?趙尚書道:“此事與定國公無干,還在東湖郡主身上。然東湖郡主畢竟是定國公之妻,不處置朝臣只怕不服;處置則辜負了他的忠心。依臣之見,先請定國公將此事撕擄開來。朝廷方好做決斷?!?/br> 袁首輔道:“如今要緊的確不是定國公,得想法子阻了東湖郡主。否則便是定國公聲明與之恩斷義絕,又是如何?再則,小公子在南昌,休說定國公是否舍得長子,東湖郡主自是要利用其威望。旁枝末節且休討論,東湖郡主多了三萬兵力,更難應對?!?/br> 閣臣曹俊朗道:“可知東湖郡主有多少兵力?” 嚴鴻信卻道:“不知儀賓的三萬兵馬戰斗力如何?” 昭寧帝道:“我不通軍務,勇國公倒是見識過一二,宣勇國公一問便知?!?/br> 不多時勇國公進到南書房,陛見后,就此問題答道:“戴適與譚慶生皆出自大同,兵丁打仗比九邊有所不足,然軍紀極好。定國公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治軍之才,十分難得?!?/br> 內閣的人看了勇國公一眼,知道他是為徐景昌說話了。昭寧帝不想處置徐景昌,但太上皇卻是不肯輕饒過??粗褜幍鄣腔?,五城兵馬指揮司和錦衣衛皆還在太上皇手中,朝中也不知多少人是兩面派。昭寧帝想保徐景昌,且有的磨。然則在場諸位都是人精,窺見帝王心思,不甚要緊的事順著又何妨?嚴鴻信亦是沒打算弄死徐景昌,有此一事,他幾年都難得被重用,目的就達到了,沒必要趕盡殺絕。既勇國公愿出頭,幾個文臣紛紛不言語了。 昭寧帝又問:“若你與之對上,勝率幾成?” 勇國公壓根就不想跟庭芳打,直接道:“無?!?/br> 閣臣韋鵬云是個急躁又耿直的性子,聽得此話,立刻跳起:“國公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勇國公無奈的道:“陛下,打仗打的是后勤?!?/br> 一句話就堵的昭寧帝無言以對。 勇國公的國公位還沒捂熱乎,燕朝在他方有榮華可享,燕朝自己作死了,他的國公就不值錢了。遂嘆了口氣道:“臣不管戶部,卻也知今歲四處流民,東湖郡主治理的江西本就極好,再奪了江南,朝廷沒她有錢。她不怕死人,天下流民多了,她有錢就有人。朝廷無預算,這仗沒法打?!?/br> 袁首輔道:“臣之見,還是招安?!?/br> 昭寧帝黑著臉道:“她的條件,我是無所謂,你們同意,我即刻發圣旨?!?/br> 嚴鴻信忙問:“竟是提過條件了?怎么說來?” 昭寧帝道:“她要做官,文官!” 此事趙尚書與袁首輔都知道,剩下的人齊齊一怔。韋鵬云一甩袖子道:“荒唐!簡直大逆不道!” 嚴鴻信驚愕的問道:“什么時候說的?” 昭寧帝道:“還是之前,也不記得是哪次通信時講的,她說她不容易,不給她個官做,可是不依的?!?/br> 嚴鴻信神色變幻莫定,心中贊嘆果然女中豪杰。卻道:“或是戲言,陛下問明為要?!?/br> 趙尚書道:“此事還須問?自古就沒女子為官的道理!她不守婦道!” 袁首輔涼涼的說了八個字:“政啟開元,治宏貞觀?!?/br> 眾人皆是一凜,此言說的是武后。自古也沒有女子做皇帝的,偏武后做了,不獨做了,還為開元盛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寫史的人再是看不慣,也只得從私德上做文章,論執政手段,想下黑手都不能。有武后在前,后人有樣學樣,有什么稀奇的? 袁首輔又道:“既有秦良玉,多個東湖郡主也不算什么。論起來,東湖郡主若非女眷,單會水利一項,足以去工部了吧?” 趙尚書怒道:“豈有此理!她算學上有才,輔助夫君便是了,史書也不會忘了她。想牝雞司晨,卻是不能!開了這個口子,將來女子要不要舉業?女子要不要出門交際訪友?還要不要男女之大防?” 袁首輔暗道:你老家被他占了就知道了!又看向嚴鴻信,心里奇怪他怎地不著急?東湖郡主對江西的控制可比江蘇深入多了。 嚴鴻信怎地不急?先前是不急的,他以為庭芳只是矯情,心里還高興來著。越矯情越不招待見,誰家帝王能被臣妻脅迫?更不好擋他的路了。此刻方知庭芳的野心竟是這樣大,自古以來造反的,從朝廷拿到了想要的便罷,拿不到可都是死磕到底。他上千的族人困在江西,想到此處,登時就有些慌神,只沒表現出來。 袁首輔不好說太過,省的叫人疑上他來。只閉嘴不言,聽著趙尚書與韋鵬云一人一句引經據典的痛罵膽敢肖想圣殿的庭芳。昭寧帝聽的火起,怒道:“閉嘴!叫你們議事,不是叫你們罵人。要罵回家罵去,你們罵一罵,她便退兵了?” 嚴鴻信道:“還是寫信問上一問吧……” 昭寧帝道:“問屁!我才問了徐景昌!” 韋鵬云有些牙酸的道:“定國公就不曾教導一二?也太縱容了?!?/br> 昭寧帝沒好氣的道:“他不縱容,葉庭芳肯嫁他?” 韋鵬云登時被昭寧帝逆夫綱的話氣的差點撅過去:“陛下,您怎能說這樣……的話!” 昭寧帝道:“我也是不明白,女子也有能干的,你們干嘛那樣反對?” 趙尚書道:“不合規矩?!?/br> 昭寧帝道:“規矩不規矩我不關心,誰能解決了此事!你們聽見了,勇國公說沒錢打仗?!闭f著又看向勇國公,“你也覺得女子當官大逆不道?” 勇國公道:“武將是有的,臣大字不識幾個,文臣之事不明白,不敢胡亂說話?!?/br> 韋鵬云梗著脖子道:“陛下,恕臣直言,您如此想法,著實不妥?!?/br> 昭寧帝木著臉道:“你別沖我喊,你沖江西那位喊。是她要當官,又不是我要她當官?!闭f著,心里對韋鵬云大大的打了個叉,這閣臣進來混日子的?能不能抓下重點? 幾人被昭寧帝瞪著想法子,勇國公張嘴否定了圍剿,幾個文臣能有什么法子?不過你一言我一語的扯淡。就在此時,軍報又至。昭寧帝拿起一看,眼前一黑——安徽兩萬駐軍,全軍覆沒! 嚴鴻信的臉色可謂精彩紛呈,葉庭芳,竟是如此厲害! 昭寧帝一拍桌子:“她竟真的會打仗!”去他媽的,你全能??!靠! 趙尚書道:“她手里有大將,會打不稀奇?!?/br> 昭寧帝怒道:“全軍覆沒!她才打下安慶,徐景昌才帶走了大半的兵??!她以少勝多打的咱們全沒了!兩萬人!安徽衛所的精壯盡在此間,死絕了等同于她拿下了安徽!江南四省盡數落入手中,過個年,是不是湖南湖北也能拿下?”昭寧帝絕不信那是周毅或王虎的本事,周毅他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里冒出來的,王虎卻是大同的低級軍官。真有那等絕世之才,根本不會被派去東湖!趙總兵又沒眼瞎!只能是庭芳……媽的你會打仗就算了,還能以少勝多!你是不是人??? 南書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四個省,幾乎占據了稅收的全部。該慶幸歲入已運入京城后,庭芳才起的反心么?堂堂京都,將來就靠廣東一個省供養么?不提廣東是否能供養,漕運截斷,海運遠不如人,廣東也被占了,又當如何? 勇國公也是震驚萬分,葉庭芳一介女流,居然如此善于軍事!簡直顛覆他多年來的認知。誠然,戲上常演的女中豪杰們亦是非凡,然能幾日之間屠盡兩萬正規軍,實在太聳人聽聞!咽了咽口水,干澀的問道:“陛下,有無詳情?軍報不止一句話吧?” 昭寧帝把軍報扔給勇國公:“你自己看吧?!?/br> 勇國公拿著軍報快速掃過,細節不多,無非說的是火炮如何厲害,援軍如何狠戾。此等軍報,勇國公是寫順手的人,打了敗仗,自是要把一分艱難夸張十倍,否則何以跟朝廷解釋?只是兩萬人全軍覆沒,到底怎么打的?軍報里只字未提,恨的勇國公想打死安徽都指揮使的心都有,會不會當軍官??!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不把對方的情況寫下來,朝廷支援都不知怎么辦好么!廢物! 昭寧帝發過脾氣后的臉色有些灰敗,有氣無力的道:“你們還等么?” 眾人無人敢答話。 小太監匆匆進來回報道:“陛下,趙總兵從大同趕來,在宮門外請求陛見?!?/br> 昭寧帝心中沒來由的一喜,也不計較趙總兵為何擅自離開大同,忙道:“快宣!” 甥舅兩個多年未見,彼此都不是記憶中的模樣。昭寧帝眼眶一熱,站起身迎上前,扶住未拜下的趙總兵:“小舅舅……” 趙總兵站直,退后一步,還是拜了下去:“臣,趙嘉實,叩見陛下?!?/br> 昭寧帝趕緊扶起:“小舅舅不用客氣?!?/br> 時間緊迫,趙總兵也不廢話,直到:“臣聽聞江西異動,想問問陛下有何想法?!?/br> 昭寧帝正愁此事,拉住趙總兵的手,一五一十的把近況說了一番。理國公世子業已成年,京中之事能探知的皆寫信報與父親。趙總兵兩廂印證,便心中有數。 昭寧帝說完便問:“小舅舅,你說該如何是好?” 第405章 汪汪汪 趙總兵沉吟片刻,問:“衛所已糜爛到此地步了么?” 昭寧帝沒來由的覺得臉頰有些發燒。勇國公道:“趙總兵認為東湖郡主并無此實力?” 趙總兵道:“她自幼在軍事上并無長才,論起來還不如她師兄?!?/br> 昭寧帝暗自松了口氣,道:“小舅舅能把她打下來么?” 趙總兵道:“陛下有錢么?” 昭寧帝:“……” 趙尚書有些生氣,對著勇國公不好發作,對著自家侄兒,臉就掛了下來:“張嘴閉嘴就是錢,斯文掃地!” 袁首輔道:“趙總兵神勇,曾逼退蒙古上百里,若是一鼓作氣速戰速決,又如何?” 趙總兵卻是問:“那丫頭就想做個文官?” 昭寧帝點頭。 趙總兵又問:“不挑官職?” 昭寧帝猶豫了一下,道:“她只說過想做官,不曾提過要做什么官?!?/br> 趙總兵奇道:“如此一本萬利的事,為何不做?” 趙尚書道:“你胡噌什么?” 趙總兵道:“臣忙趕回京城,怕的是東湖郡主生了異心,想著與之有半師之誼,或能勸解。如今看來,卻是朝廷對不住她。一個官職換四個省,還不挑品級,這點子要求都不給,恕臣直言,換誰不惱?” 韋鵬云冷笑:“做臣子的亦敢跟陛下惱么?” 趙總兵亦冷笑:“你不惱,江西正巧少了布政使,你現就去江西做布政使可好?”說畢,瞪了昭寧帝一眼,“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陛下肯聽臣下勸解是好事,然天下畢竟是陛下的天下,萬事還請陛下自行決斷?!?/br> 昭寧帝三觀都差點裂了,不是說好的要納諫么?他到底該聽誰的??? 韋鵬云怒道:“千里之堤潰于蟻xue,此例一開,封疆大吏個個動了心思,朝廷難道疲于奔命?” 趙總兵嘲諷道:“爾等文臣,給我打下四個省來瞧瞧!” 韋鵬云一噎。 閣臣曹俊朗更實在些,即刻問道:“若是郡主做了官……”頓了頓,“陛下,宗室不得為官……” 昭寧帝:“……” 曹俊朗試探道:“收回郡主,封她做個官?” 嚴鴻信抽抽嘴角:“郡主位比郡王……拿閣臣去換么?” 趙尚書厭惡的道:“朝廷官職豈能上稱稱了討價還價?” 曹俊朗默默道:本來就是上稱稱了的好不好…… 袁首輔嘆道:“天下都這副模樣了,祖宗家法略改改也無甚要緊。何況東湖郡主又不是宗室,她且沒上玉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