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
地上被打暈的一團哼唧了兩聲,蠕動了兩下,竟似要爬起。街坊們頓時驚的魂飛魄散,老王眼疾手快的撿起把不知誰扔在地上的菜刀對著那人的脖子砍去。那人嗷的慘叫未完,已是被砍了半拉脖子斷了氣。尸體在地上扭曲著,嘴張的極大,眼睛鼓的突出,頭以一種奇異的姿態與身體形成夾角,血潺潺的流著,浸到了庭蕪的繡花鞋底。庭蕪全身發軟的往后退,老王看了她一眼,抄著起了卷的菜刀往地上的三四個漢子身上補刀。 確認了入侵的賊子死透了,老王才直起身子,粗著嗓子對庭蕪道:“葉姑娘回去吧,叫你娘給用艾條你灸灸收收驚。多謝你的藥?!?/br> 庭蕪根本站不住,依著墻壁不住的打抖。老王不滿的看著庭樹道:“還不把你妹子背回去!”再一瞧,庭樹的臉色與庭蕪一般難看,呸了一聲,“百無一用是書生!” 幾個仆婦奓著膽子過來拉庭樹兄妹,庭樹才緩過神,往后退入自家。才到屋內坐下,劉家娘子絕望的哭喊再次灌入耳膜。庭蕪知道,這是劉二哥沒了。眼淚跟著唰的流下,因為后怕。歹人竟到了他們家門口!若非街坊機警,死的便是她全家。劉家娘子的哭聲刺激著庭蕪,他們家的救命恩人,就這么死掉了……死掉了…… 天終于露出了魚肚白,可京中的斗爭沒有結束。五城兵馬指揮司與禁軍合作打著巷戰,從未有如此英勇過,因為各家長官守在巷口,后退者死!福王府的親衛則推著大木桶不住的運水撲火,權貴府邸燒的不成樣子,福王一家被親衛擁簇著立在池塘中央的水榭里,因為外頭亂成一鍋粥,他出不去。為了避免被燒死,只得窩在離水最近之處。漫天的煙霧熏的人睜不開眼。嚴春文與后院一群女眷孩子哭的眼淚都干了,此刻皆腫著眼,全身乏力的彼此依靠著,往日的爭風吃醋都不見了蹤影。 福王單手抱著李初暉,沉著不語。各方消息匯總,城門沒有遇襲。換言之,邪教已滲入京城,今夜的攻擊全由城內發起??刹赖氖撬麄儾坏械稑?,還有組織。宮里若不是有改良的火槍密集的砸向攻城的隊伍,后果不堪設想。各大王府則是被裹著火油的箭矢點著,不知多少王孫貴胄帶著家眷在狹窄的巷子里逃竄。福王因喜好機關,府里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尤其是有個看著耍的大水車,福王府著火的時候,庭瑤緊急指揮人砍了竹子,引了水車里源源不斷的水去滅火。水管與水桶雙管齊下,才將將控制了火情。接著又架著梯子救左鄰右舍。 來自大同的親衛就有斥候,四處打探了一圈回來,發覺叛軍人并不多,火災倒比叛軍可怕。福王當機立斷分了三百人出去協助救火,又使劉達往左近的王府抽調壯丁巡視各個路口。 寧王跟勤王在家差點嚇的尿褲子,不是劉達以下犯上扔去了池塘邊,竟是腿軟的動彈不得。劉達氣的七竅生煙,特娘的再也不偷偷罵福王不如個娘們了,這娘的是皇帝的種不好! 人仰馬翻到天亮,福王還來不及松口氣,就聽一聲巨響,大地顫動!福王驚恐的看天,地震??? 站在高塔上的親衛連滾帶爬的跳下來,撕心裂肺的喊:“殿下!城門塌了?。?!” 第380章 汪汪汪 福王腦子嗡的一下:“你再說一遍?” 哨兵哭喪著臉道:“城門塌了一角,我在上頭瞧見了?!?/br> 李初暉從父親懷里探出頭來,一夜睡的不好,她有些難受,揉著眼睛道:“父王?” 福王嘴里發苦,他們這是中計了!叛軍八成是先遣人在內城廝殺,待朝廷打起了巷戰,他們便在外頭拆墻。只消破了城門,大軍就可殺入。京城儲備極端情況下可撐半年,然皇城卻只能撐個把月。果真是家賊難防!若是蒙古打了來,城門定是死守。叛軍化作百姓,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作亂,防不勝防。昨晚的叛軍裝備了武器,方才的巨響表明他們有大炮,朝廷必有內鬼。武備司絕不干凈!福王瞪著眼問庭瑤:“武備司郎中是哪個?” 庭瑤沉著臉道:“太子的人?!?/br> 當著女兒,福王把臟話吞回了肚子里,還是忍不住罵道:“見天的只知道爭權奪利,自己的人卻是不管管!海運弄的一團糟,眼皮子底下的人盡作妖!要他何用!”又罵五城兵馬指揮司,“一群廢物!里頭打起來燎瞎了他們的眼是怎地???雖是夜里,拆起了城墻還不知道!城中內亂,人可化作百姓混進來,武器呢?也查不出來么?” 庭瑤冷笑:“守城的兵丁不是見錢眼開收了好處便放過,便是與叛軍狼狽為jian!堂堂天子腳下,首善之都,一晚上就被拆了城墻。將來史書敢寫,只怕后人都不敢信!”庭瑤也氣的夠嗆,恨不能掐死了那些滿腦肥腸的貨色!朝廷腐朽,外流些槍支實屬正常,休說福王還未登基,便是此刻當了皇帝也不是朝夕能治。沒有三五年功夫,且清理不了蛀蟲??蛇B大炮都丟了,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了吧?深吸一口氣,對著方才那哨兵道:“你再上去,瞧瞧情況,能否知道城墻毀的如何,誰在領兵?可否守的???” 哨兵沿著水榭的橋梁飛奔,抓著瞭望臺的架子如同靈猴般竄了上去。就在此時,劉達急急來報:“戰馬與馬車盡數備好,如有不測,臣等護著殿下撤離?!?/br> 嚴春文沙啞著嗓子問:“去哪里?” 庭瑤低聲道:“大同?!?/br> 嚴春文登時淚如雨下:“我爹娘怎么辦?” 庭瑤沒好氣的道:“我弟妹全困在城中呢!”這不廢話么?優先護福王,哪怕要她們全部以命相博!福王一死,庭芳焉能不反?然她反了,京中葉氏將被屠盡滿門!可失了主君,不反難道等太子片了燉湯么?既選了福王,便只有一條生路。余下的九百九十九條都是十死無生。庭瑤的心砰砰直跳,事到臨頭,身體的每一寸都充滿了恐懼,可她必須冷靜。想活著,就不能慌! 福王深呼吸幾口才道:“未必到那個份上!去大同的路上亦不太平?!彼蓻]忘當年徐景昌途中遇襲之事。幾年前,天下且還記得皇家姓李!五百精壯看著多,碰上數以萬計的叛軍反賊,都不夠看的。城墻內才最安全,到底有什么法子才能讓城防真正起到作用?福王急的跺腳,徐景昌,你什么時候才能打回來?老子要扛不住了! 哨兵在瞭望臺上扯著嗓子大喊:“回殿下,擋住了!不知道誰帶兵!有人沖出城外,定是去求援的!” 福王驚喜道:“對,薊鎮總兵來了便好了?!笔橇?,叛軍便是有了組織,比起正規軍依舊是烏合之眾。九邊不拘哪個總兵,滅他們還不是摧枯拉朽? 劉達潑了盆冷水道:“他若有了二心,拖上一拖,臣便只好護著殿下喬裝成流民逃往大同了?!笔〉慕腥艘诲伓肆思榔?。 庭瑤掃了一眼滿屋姬妾,若是喬裝,便是要舍下,嚴春文都未必能帶走?;始腋缸訋讉€真是作孽! 福王瞬間xiele氣,疲倦的道:“還起火嗎?” 劉達道:“已撲滅了,防著晚間再起。臣已將親衛編成三隊,預備輪班。殿下并諸位娘娘且去休息,只別睡沉了,萬一有變,喊一聲就得走?!?/br> 庭瑤道:“白天且有禁軍能抵擋一二,劉營長也去歇歇吧,省的夜里沒精神?!?/br> 劉達道:“我們行軍打仗的自有一套法門,都是輪著歇。趕上寸勁,熬上十天半月都有?!闭f畢拱拱手,“臣且再去巡一巡?!?/br> 福王道:“去吧,別同我講虛禮。對了,你媳婦兒呢?” 劉達道:“在后頭,給了她一匹馬兩把刀。她去過邊疆,無事便好,有事只怕跑的比咱們還快些?!?/br> 福王不由的看了看自家姬妾,人比人得死!又看庭瑤:“你也不會!” 庭瑤苦笑:“真到了那時候,你們先跑。我不會騎馬,看老天憐憫罷了?!?/br> 福王沉默,手不自覺的抱緊了女兒。絕境之下,只怕連女兒都護不住。他是福王,是皇家血脈,故他是象征。不管有用無用,只要他在,手底下的人就有了理由。哪怕皇城被占,他亦能一呼百應。呼來的或許各懷鬼胎,至少有機會。要做帝王,似容不下一絲婦人之仁。福王心中堵的難受,祈求著老天,不要迫他到那份境地。 然老天大抵對李家沒甚好感,哨兵又在瞭望臺上大喊:“怎地城門口子又拉大了!他們會不會守?。?!殿下!您上書給圣上??!召咱們總兵回來吧!守缺口的城門,他才是行家!” 福王:“……”靠!報應嗎? 太子十分默契的如此想!南書房內,天家祖孫相對無言。從昨夜到今晨,宮內上下都不曾合過眼兒?;鸸鉄睦钆d懷脊背發涼,他的大伯、堂兄皆死于火中,莫不是他們一家子也要步此后塵? 圣上的消息比福王來的精確,城墻的豁口有兩丈有余,幸而對方沒有騎兵,否則幾千人踏馬而入,皇城不保!戰況在膠著,圣上不由想起了趙總兵。當日大同城墻塌方,他想著旁的事,又忌憚趙總兵日益高漲的威望,故意壓了壓。那一回,趙總兵差一點點就死了。哪知到此刻會輪到他面對帶著豁口的城墻。幸而聽了福王的建議,調了大同的幾千兵馬入京。防守有缺口的城墻,確實無人能與大同將兵相比。紛紛擾擾的信息攪的圣上頭痛欲裂,他就不明白,史上比他昏庸的皇帝應有盡有,怎地就他這般倒霉?天既不佑他,何苦要他做了圣上? 一直等到日暮時分,才有人來報:“叛軍打退了!” 李興懷長長吁出一口氣,圣上卻黑著臉道:“此刻退了,未必就不再來。萬不可放松警惕!再有,著工部派人火速搶修城墻!”說畢,頓了頓,“我仿佛記得有本什么城墻技法來著?快尋來我瞧瞧?!?/br> 識字的太監立刻在浩瀚如煙的書架上刨出了一大疊書,抱到圣上跟前。圣上心急火燎的拿過,看到封皮,差點就生生慪出一口血。葉庭芳!葉庭芳!一拍桌子:“派人,去江西把東湖郡主宣召回京!” 太子猛的聽到東湖郡主,才反應過來她在工程上天資卓絕。登時悔青了腸子,早知道不算計她了!正如此想,忽覺一陣陰風襲來,余光一掃,恰是圣上用混濁的雙眼惡狠狠的盯著他。立刻手腳發涼,背滲冷汗。 圣上鐵青著一張臉,心里卻直打鼓。那丫頭打小便有些神跡,莫不是真的有些來歷?否則何以報應的如此準頭?葉俊文死在了流放的路上,當初大同到底是怎樣修的城墻?幾日可否修好?工部有能主持的人么? 有些頹然的坐回椅子上,看著不知所措的太子,再一次的想起了長子。若長子還在,至少此刻能有商議之人??上?,能干的長子死了……死了快五年了……心如刀絞,圣上抖著唇,默默道:大郎,你恨我么? 太子喏喏的道:“急招東湖郡主回京來得及么?” 圣上從回憶中醒過神,看著太子期盼的眼神,聲音冷的好似摻了冰碴子:“召她便回么?” 太子咽了咽口水,不知如何作答。李興懷看看祖父,又看看父親,不敢出聲。良久,圣上嘆了一聲,道:“擬旨,令趙總兵再擇人入京!所缺兵丁就地補給,朕起內庫補給與他?!睕]法子了……圣上又看了一眼太子,福王真能擔大任么? 所謂戰火,便是有戰爭的地方,少不得殺人放火。下半晌的時候,不知哪里來了只火箭,恰擦在了居民院中晾曬的被褥上。夏日高溫干燥,一把火便燒了起來。外頭喊打喊殺,大伙兒都尋隱蔽地方躲著。待嗆的難受時,半拉房子都點著了。京城多磚木房屋,最怕火災。街坊四鄰齊齊端著水盆救火,忙亂到晚上才撲滅了火勢,卻是接連著幾家都倒了霉,房子燒的一干二凈??嘀髡驹诼飞峡粗孔?,只剩木然。 火災與葉家大房的居所僅隔了兩條街,正在下風口?;鹌鹬畷r黑煙繚繞,盡管沒點著房屋,四處卻叫煙裹的焦黑。這都罷了,一家子上下被嗆的喘不過氣來。拿濕毛巾捂著口鼻,眼睛被眼扎的刺痛。關門閉戶,煙霧卻從縫隙里爭相擠進來,一家子根本無處可逃。待到街坊救了火,周姨娘只覺自己已丟了半條命去。狼狽不堪的爬起來,吩咐人打水洗漱。想要睡一會兒,又怕天黑了歹人再來,繃著不敢睡,僅敢靠在炕邊打盹。 昏昏沉沉中,尖利的叫聲傳進耳膜,周姨娘猛的驚醒,用手撫著胸口,企圖壓下心悸,就見庭蕪沖了進來,神色焦急:“姨娘!大哥他、他在抽羊癲瘋??!” 周姨娘整個人都清醒了,翻身跳下炕就往庭樹屋中去。只見庭樹倒在炕上不住抽搐,三五個人都壓不住他。周姨娘呆滯在門口,眼淚傾瀉而下,這是報應么? 第381章 汪汪汪 庭樹自幼的丫頭早嫁了人,如今照看他的乃是家中仆婦。見周姨娘發怔,急道:“奶奶,速去請大夫!” 周姨娘直直看著庭樹,什么都聽不見,腦海里只回旋著報應二字。庭蕪急的打轉兒,前日外頭來報,道是孫姨娘沒了,周姨娘才懶的管,還是她偷拿了私房出去叫買口棺材安葬。想起孫姨娘被挪出去時的詛咒,亦打了個寒戰。幼時學堂里的記憶那樣清晰,她深刻的記得庭芳在康先生提問時回答過子不語怪力亂神,非無,不語而已。葉家孩子身體都好,除了小八,旁的都只有過傷風著涼。庭理冬日里掉下池塘也不過燒了兩日。庭樹從沒有過抽搐的毛病,由不得人不胡思亂想。 獨生子那是寡婦的命根子,仆婦知道周姨娘唬住了,再喊不應,忙對庭蕪道:“姑娘,得去請大夫!這抽羊癲瘋可大可小。沒事兒抽抽便過了,一個不好,可就……了!” 庭蕪忙跑到屋外喊人。葉家大房得臉的奴婢不是叫陳氏帶走了,便是就地發嫁或放良。余下的都是無處可去的,換言之偷jian?;牟簧?。外頭還在打仗,呆在屋里且不安全,往外頭去那是送死!哪個肯動?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庭蕪的臉色越來越沉,就有人奓著膽子道:“姑娘,不是我等躲懶兒,實則上月發瘟,大夫死的死散的散,再不然就叫人弄去宅子里養著了。咱們現又去哪里尋大夫?” 又有人道:“便是有,外頭喊打喊殺,大夫也叫兵爺們抓了去療傷。姑娘倘或知道誰家有大夫,寫個帖子,或他看在咱們閣老的份上,愿救一命也未可知?!?/br> 庭蕪知道他們是推托之詞,冷著臉道:“福王府就養著大夫,你們害怕,就多幾個人一道兒去。大jiejie必不會不管?!痹掚m如此說,心中卻是惴惴。庭瑤是個周全的性子,上回葉俊民夫妻冷不丁出了昏招后,庭瑤就把弟妹們都看的死緊。三五不時就要使人瞧瞧他們。從亂起來到現在,已有兩日,連個家丁都沒來,恐是福王府亦不能脫身??涩F在庭樹要緊,哪里顧得那么許多,總要試上一試。 仆婦們猶自推脫,庭蕪道:“孤兒寡母且難活,倘或大哥哥有個三長兩短,咱們一家子就該散了。外頭討生活可不是在家里掃掃地擦擦窗子,有多難為諸位仔細想想吧!” 道理誰都懂!庭樹若是挺不過去,不可能放庭蕪一個女孩兒在外頭,或是接去福王府,或是送去山東。在葉家干了一輩子,陳氏的好性兒眾人都心知肚明。有親娘有哥哥,她能撩開手不管,哥哥沒了,她定是拋不下。庭蕪又與庭芳最好,現惹惱了她,回頭四閻王回來,不得揭了她們的皮?可外頭真的亂??!隔壁的劉二哥同那么多男人一處看家都叫活活砍死,她們夠干什么的?不敢去,也不敢不去,幾個人抖抖索索的彼此看看,共同推了個最無根基的:“羅剛家的最仔細,派她去吧?!?/br> 羅剛家的惱的半死,哀求的看著庭蕪。庭蕪亦是無法,滿院子寡婦,只有門房有兩口子。葉家敗落的當口放良,有男人有營生的,隨便做點什么都比跟著個姨娘強。落到周姨娘手里的,唯有寡婦或棄婦。滿宅子的女眷,還不如三房,好賴被庭瑤收拾之前有正經男主人。日常使著不顯,此刻就尤其的為難。門房不能外派,庭樹在生病,外頭在造反,家里沒男人更害怕。 羅剛家的到底怵庭瑤,心不甘情不愿的出門了。沒走兩步又折回來:“姑娘,我若沒了,別忘了替我燒刀紙?!?/br> 庭蕪福身一禮:“mama立了大功,回來必有重謝?!?/br> 羅剛家的知道避不開,只得去了。她一去,便沒個音訊。庭樹高燒不止,抽搐時庭時起,周姨娘清明了些許,拉著兒子的手,不住的流淚,眼睛空洞洞的。庭蕪拿帕子替她擦著,低聲勸慰道:“殿下最是得寵,府里休說尋常大夫,太醫都有。姨娘且安心,太醫必有法子的?!?/br> 周姨娘訥訥的道:“太醫有什么法子?幾個太醫圍著呢,小八還不是死了?!?/br> 庭蕪忙捂住周姨娘的嘴:“姨娘休胡說!小八早產,生來便體弱,那是沒法子的事?!?/br> 周姨娘憋著嘴,不住的抽泣著:“你不知道……你甚都不知道……我的兒……我的兒……” 庭蕪只得拿話寬慰:“姨娘別哭了,且等太醫瞧過?!?/br> 周姨娘搖頭:“王妃不會管的……王妃恨死我們娘兩個,她恨不得我們都去死?!?/br> 庭蕪心中一陣厭煩,都什么時候了,還惦記著那些雞毛蒜皮?人家堂堂王妃,真恨不得咱娘幾個去死,他們早同親爹團聚去了。忍氣道:“姨娘又糊涂了,大jiejie不是那樣的人?!闭f畢,不想再勸,幫著仆婦擰帕子替庭樹擦額頭退燒。 羅剛家的也不知走到哪里了,庭蕪等人焦急的等著,一個不妨,庭樹又猛的劇烈抽搐,庭蕪一時沒摁住,直接跌落在地,額頭磕著炕角,霎時血流如注。周姨娘嚇的尖叫,庭蕪死命用帕子按住傷口,大喊道:“快去拿藥!快!快!” 幾個仆婦撞成一團,又紛紛跑去翻箱倒柜。常用藥家里倒是備著,藥粉昨夜給了劉二哥,仆婦擼了一大團金絲毛,對庭蕪道:“姑娘,帕子拿開!” 庭蕪趕緊松手,仆婦把一團金絲毛壓在庭樹額頭,卻是哪里壓的住抽搐的人?庭樹文弱歸文弱,二十來歲的男人,天生就比女眷有力,抽著更是比平日里的力氣大了十分。鮮血濺的滿屋子都是,周姨娘只會哭,金絲毛壓了一團又一團。那玩意就是個應急的,尋常誰割了傷了放點子,一年用不了一小塊,它還自己長,不是開生藥鋪的,誰家備上兩三塊都盡夠了。如此用法,不一會兒就三四塊都禿了毛。庭蕪急的扯下枕頭巾子壓住,又喊:“誰去看看羅剛家的回來沒有?再往巷子里敲門去,一家家討藥?!闭f著單手從周姨娘的發髻上拔下根純銀的簪子,“別問價錢,不夠了回來拿錢!” 兩個仆婦應聲而去。周姨娘哭的嗓子都啞了,雙手合十,對著門外一陣拜,也不知在求哪個。庭蕪滿身滿手的血,她從不知磕一下能有這么多血。強忍著淚意,帶著哭腔道:“大哥哥,你醒醒!你別亂動!你動我們止不住血!你清醒點兒!破了相可不能考科舉,忍忍吧!” 庭樹意識不清,根本聽不見庭蕪說話。就在此時,羅剛家的鬼趕著似的跑了回來,庭蕪忙問:“大夫呢?” 羅剛家的目光閃爍:“王妃不肯,說是……說是……郡主驚著了,太醫不可擅離?!?/br> 庭蕪追問:“便是太醫沒空,大夫總有吧?” 羅剛家的道:“我、我不知道……王妃娘娘不給,我有什么法子?” 庭蕪目光犀利的道:“王妃到底怎么說話的,你一字一句的背給我聽!” 羅剛家的瑟縮了一下,還未說話,周姨娘就道:“我說了,她不肯的?!?/br> 庭蕪惱了:“要緊時候,姨娘少生那些小肚雞腸的心思!大哥哥不好,于大jiejie有什么好處?” 周姨娘又哭了起來:“你不懂……便是她親來了都無用,這是報應?!闭f著縮在炕邊角落里嗚嗚哭著,“是報應……可我不明白,為什么不報在我頭上!千錯萬錯都是我作的孽,老天,是我作的孽,你劈死我吧,你收了我吧,別害我孩兒,老天!” 又哀哀哭道:“老太爺!你睜眼瞧瞧??!那是你的長孫??!那是葉家的長孫??!您管管事吧!那是您的親孫子吶!我一命換一命,求您顯顯靈吧!咱們大房就一根獨苗了,咱們大房不能絕后??!老太太!老太太??!天打雷劈我都甘愿,我愿下十八層地獄千刀萬剮,只求你保住大房的根吶!” 仆婦唬的不輕,悄悄在庭蕪耳邊道:“莫不是撞客了?” 庭蕪亦嚇著了,庭樹抽著,還好說是生病。小兒高熱易驚厥,成人未必就沒有??芍芤棠锸窃趺椿厥??背上一層層的冷汗,莫不真的是孫姨娘回來了吧?可現在埋怨已是無用。庭蕪還是不信庭瑤見死不救,欲再使人去。羅剛家的跳著腳解釋:“王妃真個不肯派人來!”說著眼珠一轉,又補了一句,“王妃娘娘說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周姨娘忽然止住哭聲,定定的看著羅剛家的問:“她真那樣說?” 羅剛家的猛點頭。 周姨娘頹然的縮回角落,沉默了。 庭蕪覺得事兒不對,叫仆婦繼續替庭樹按壓止血,自己蹲在周姨娘跟前問:“你到底何處得罪了大jiejie?” 周姨娘似從夢中驚醒,看著庭蕪道:“是了,你同四姑娘好!大姑娘也同四姑娘好!或她看在四姑娘的份上,愿救你哥哥!你去一趟,跪著求她,只說都在我身上,她肯救你哥哥,我立刻去死了。小七,你哥哥的命就看你了!” 庭蕪莫名其妙:“我可以去,姨娘不要再說怪話了!但你給我句實話,你哪處得罪了她?我跪也好爬也好都容易,你不能讓我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