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房知德道:“江西境內小地主不多的,人心叵測,叫佃農算計豪強或不敢,算計小地主他們卻是行家?!?/br> 徐景昌頭痛的道:“小地主何其無辜?!?/br> 房知德道:“從來朝代更迭,小地主們就要倒霉,咱們提前點兒罷了?!?/br> 徐景昌問:“如何算計?” 房知德道:“謊稱圣上旨意,學那漢武帝先征稅,再行告緡令。此法見效極快,三五個月就能折騰的富戶分崩離析。到時候咱們兵也調過來了,從北往南一路打過去,沒有不歡心鼓舞的?!?/br> 庭芳道:“倒是撈著些不用插秧的田土了?!?/br> 房知德道:“總算讓我逮著郡主的一回不是了?!?/br> 庭芳滿臉疑惑。 房知德道:“郡主有所不知,南昌是首府,自是處處都好。旁的地方盜匪橫行,土地都拋荒了。大抵只有城墻外還種點子?!?/br> 庭芳瞪大眼:“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么?” 房知德道:“故謀劃些許富戶不算什么,只怕不消用到告緡令,只消強征賦稅即可破產。至于豪強,橫豎是要打的?!?/br> 徐景昌道:“光明正大的打,跟造反差不離了?!?/br> 房知德道:“可有同殿下說此事?” 庭芳道:“殿下如今也是聽天由命了?!备M跬耆珶o法控制南昌景況,一切都寄托在徐景昌的良心上。這便是實力不足的下場。他們也沒精力去解釋那么許多。后世公司喜歡設立在京城,就是面對面交流的優勢。電話與視頻電話都不能彌補的細節,古代比蝸牛還慢的信件就更別提了。福王老實貓著,省了不少事。 兵貴神速,徐景昌下定決心,所有人都運作起來。房知德火速返回,庭芳則當機立斷免除所有商稅,以引資本,另擇了一個管事往南洋去購買珍妮紡紗機。同時使人將南昌還有大量無主荒田之事傳揚出去,引流民來種植。玉米只需要四個月便可收獲,廣泛種植可確保前線的糧食供給,以及打下來的地方補種。 本就忙碌的幾人登時陷入了昏天黑地的狀態。穆大工所帶領的研發團隊,燈火徹夜不熄。庭芳又請了十幾個養殖戶,專管養雞鴨鵝。如今沒有白羽雞,土雞出欄得半年,飼料轉化率極低,且耗糧不菲。只得果蠅與蚯蚓養殖雙管齊下,同時利用往日東湖販貨所得四處購買糧食。此刻考慮的已非銷售,而是軍需。前線的兵丁需要豐富的蛋白質供養,咸鴨蛋無疑是很好的來源。庭芳原想著自家軍隊,怎么著也得每天有個蛋,現在想來只怕頭一年還做不到。 南昌三成地租之事,逐漸傳播開來。引來了許多流民,布政使衙門始終有辦理租田事宜的人。若是流民,還提供四個月的稀粥。四個月后玉米都收獲了,自然不再要衙門cao心;若是孤兒寡母,衙門也不與她們田去浪費,指路往庭芳辦理的大型養殖場去。雞鴨一多,果蠅幼蟲需求量與日俱增,果蠅廠很是忙不過來,偏庭芳堅持只要女眷孩童。此刻打仗種田哪里都要男丁,她豈肯浪費力氣在果蠅上。何況養殖所需的不是爆發力而是耐力,自然女性更占優勢。 至四月底,東湖兵丁盡數到了南昌,隨之而來的是房夫人并任邵英等人。徐景昌的勢力徹底撤出東湖,轉戰江西。 南昌雖忙,但有奔頭,并不那么難熬。而在京城的福王便如驚弓之鳥了。房知德的所知不過是傳言,許多夸大,許多又沒提。身在京城的福王卻是膽戰心驚。差一點點,邪教就攻入了皇宮。固然可以反擊,然只要皇宮失守一次,在人心里便全然不同?;ɑc子的人更多,京城就更危險。福王沒聽過破窗效應,但在此刻,他領悟到了破窗效應的含義。 圣上下令徹查了許久,才知攻入京城的還是白娘子教的余孽。首領被砍后,白娘子教分為了兩部,分別有勇王與忠王執掌。二人也不知是勢均力敵還是有那么些許香火情,彼此都不干涉,唯拿著京城做彩頭。今日勇王來打兩槍,明日忠王來放兩炮。福王看著邪教都有了火器,又驚又怒。本朝火器十分稀少,大字不識的流民造不出來,竟是一半靠著武備庫的人偷著賣些中飽私囊,一半問洋人走私!中飽私囊在本朝已不稀奇,要緊的是與洋人勾搭。要靠洋人,就是對天津形成了有效控制。福王愁的徹夜難眠,他們可是打算從天津登陸的,天津落入叛軍手中,可如何是好? 京城四處殘垣,趙總兵已顧不得有無jian細,急調五百人入京保護福王。太子更是不敢踏出皇城一步。京城街道風聲鶴唳,早無往日之繁華。不到萬不得已,居民都龜縮家中不出。 五百兵丁并非小數,福王府叫擠的滿滿當當。庭瑤無法把家人接過,只得派人千叮萬囑,萬不可隨意出門。菜蔬米糧一律由福王府的兵丁五日一買,分別送入大房與三房處。二者相去不遠,有住在富戶扎堆的地方,各家為了安生都組織了家丁巡邏,上回便是他們守住了路口,不曾叫流民侵襲。越有錢越怕死,庭樹等人混在中間,倒可爭得喘息。 朝廷海運磕磕碰碰的開始運營,貪官賺的比朝廷還多,朝廷微薄的收益不過過一道手,又投入了軍費當中。宮廷用度一削再削,親王的年俸都拖欠。福王本就是個窮王,此刻又多養了好幾百號人,都快省儉的穿布衣了。 那一年先太子逼宮,道是京城氣氛壓抑;到今日才知,那簡直是舒心至極。邪教不停的襲擊京城,夾帶著流民也跟著碰運氣。守軍疲于奔命,雙方都死傷無數。若非有野心,福王早帶著人跑了。去哪兒都比京城安全! 不單城外的危機,京城米價起伏不定。京城自身不產米糧,皆有外頭供給。不過地處皇城,其存糧隨便頂三個月都不妨事??纱婕Z有耗盡的一日,不到圍城,都要從外運糧進來。每回運送,皆一路重兵把守。即便如此,家家戶戶都在囤糧,運一回便宜不到兩日,又飆升往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到了春夏相交,一場瘟疫席卷了京城?;炭种械娜说挚沽Ω?,無數人上吐下瀉。京城的藥價登時一飛沖天,大夫遇著的病患最多,也是一個接一個的倒下。葉家曾防過瘟,眾人都還記著些。周姨娘忙使人去買生石灰,卻是人人都想要,早賣空了。還是庭瑤記著,給二處分派了些許,眾人才心安了一絲絲。 孫姨娘原就身子骨不好,一折騰病情愈發重了。偏偏城內再尋不著大夫,便是有也叫權貴接入家中供養,百姓不過掙命罷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滿心想的都是女兒。想見上一面不留遺憾,又怕她來過了病氣。先前被夫家嫌棄,也不知如今過的好還是不好。一時又記起庭蘭肚子不曾有動靜,心里更是發急。 朦朧中,聽到有人說話,似要把她挪出去。此一驚非同小可,葉家在京郊的小莊正鬧邪教,去歲都幾乎沒收上多少糧食,挪她出去,豈不是叫她去死?求生欲誰都有,越是病入膏肓,越不想放棄。此刻聽得消息,早明白是斗了半輩子的周姨娘弄鬼,竟憑空生出一股子力氣,翻身而起,罵道:“我好端端的,哪里就害了癆病了?嚇的你們三魂沒了七魄!我還沒死呢!你們若不懷好意,我做了鬼都不放過你!” 就有個婆子隔著窗子干笑道:“姨奶奶別叫奴婢為難,原是朝廷的法令,叫不好的人挪去城外靜養。朝廷有大夫有藥,不比在家干熬著強些?” 孫姨娘病中屋子常閉窗戶,此刻她一把推開,怒罵道:“姓周的,你別干凈殺絕。趁早行善積德,好洗清你身上的罪孽!你做了甚缺德事老天看著呢!你今日敢動我試試?你不怕報應,我便要報到他葉庭樹頭上去,剪了你的命根子!你才知道好歹!” 庭蕪在屋中聽見,知道親娘又犯渾,氣的倒仰。走出門外,就看幾個仆婦在孫姨娘屋外躍躍欲試,喝道:“你們做什么呢?” 為首的那個小跑過來道:“好叫姑娘知道,孫姨奶奶不大好了,按規矩得挪出去?!?/br> 庭蕪一口啐在她臉上:“按規矩,按哪門子規矩?便是以往闊氣的時候,也沒有挪主子的道理!”說畢掀簾子沖進周姨娘的屋中,忍氣壓低聲音道,“孫姨娘都病了好幾年,眼瞅著就要……你何苦做那惡人?” 周姨娘看著越發陌生的女兒,亦氣不打一處來,往庭蕪身上拍了一下:“你還沒人家呢,就胳膊肘往外拐。我為了誰????咱們養了她那么久,夠仗義的了,如今的模樣,還想辦喪事不成?” 庭蕪冷笑:“我竟不知咱們幾個吃閑飯的,還有余力養旁人。一樣是吃祖宗基業,誰又比誰高貴?” 周姨娘氣道:“忘根舍本的東西!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娘?” 庭蕪與周姨娘磨著,那邊仆婦早七手八腳去去抬孫姨娘。孫姨娘用盡全力掙扎著:“姓周的,你喪盡天良!不得好死!你今日敢叫我出了這道門,我便化作厲鬼,殺了你兒子!叫你陪著那沒良心的老爺一起斷子絕孫!” 庭蕪瞪著周姨娘:“京中還有大jiejie,你別太過!” 周姨娘冷笑:“你大jiejie舒舒服服住在王府,才不管我們死活。你醒醒吧,她眼里放的下哪個?你們同她又不是一母同胞,大難臨頭各自飛!她真疼你們,怎地不接去了王府?怎地不與你說親?葉大姑娘,葉二姑娘,深宅大院里住著,全不曾想過我們的擔驚受怕。我是看透了,如今只好各顧各的吧!” 話音未落,孫姨娘的尖銳罵聲穿透了簾子,灌入耳中:“葉庭樹我告訴你!不孝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孽!你一個頂梁柱,特么的裝死!我給你爹守了三年孝!你就縱著你娘這樣對我!你們娘三個都不會有好下場的!老天看著呢!” 第376章 汪汪汪 罵聲遠去,庭蕪知道是孫姨娘被拖出了門外。詛咒聲隱隱約約的傳回院子——斷子絕孫、不得好死。她胸口起伏,卻是一點法子都無。家中仆婦不會聽她的,因為她是個女孩兒,早晚嫁出家門。當家的是周姨娘,或還有庭樹??伤麄円粋€生了壞心,一個慣常的見死不救。庭蕪的淚水蓄滿了眼眶,不是她與孫姨娘有什么感情,而是為親娘與哥哥感到羞恥。 葉家大房只有庭樹一個兒子,小八早產,沒活多久便夭折。旁人不好說,至少葉俊文的眼里心里只有他。親爹如此疼惜,親爹沒了,對留下來的不管是妾還是兒女,都全不放在心上。真講一絲孝道,漫說活人,便是貓狗也當好好養著。孫姨娘再不受葉俊文待見,葉家敗落她不離不棄。夫主不愛她,她也沒想過改嫁。孫姨娘不過三十幾歲,去百姓家做個填房總能撈著半世夫妻,何苦在周姨娘的克扣下生存?可她到底熬了,庭樹竟沒半點憐憫。說是寒窗苦讀以圖功名,可如此冷心冷肺之人,便是考中又如何? 庭蕪無聲的哭著,慢慢退出門外,回到自己房中。她的孤單沒有人會懂,周姨娘一系帶仆婦,都只當周姨娘當家做主了。盡管沒了男主人有許多不盡人意之處,可在宅子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滋味太爽快。周家大搖大擺的上門,門上奉承的叫舅爺。周姨娘也就愁他們兄妹的婚事,旁的恨不能叫陳氏一世都不回來??墒菦]有陳氏,她們兄妹也就只是城中富戶,而不是官眷。庭蘭能在風雨飄搖中進得鎮國公府,再多委屈再多艱難,好過退婚。而鎮國公如此做,看的無非是陳氏的面子。 姐妹偶爾走動,聽庭苗偷偷與她哭訴嫡母手底下討生活不容易??赏ナ弲s覺得有陳氏在,她才是千金小姐。陳氏不會讓庭蘭孤立無援的被休,不會讓孫姨娘在行將就木時掃地出門。幼時庭芳常教導她,不看人對己,只看人對人。周姨娘對處了半輩子的孫姨娘一絲憐憫都無,怎讓人不懼?庭樹的冷漠竟是隨了周姨娘。 那是親娘,庭蕪咬著帕子嗚咽著。兒不嫌母丑,可先生沒教過兒是否可以嫌母惡?妝奩里擺滿了舊年積攢的首飾,庭芳回來后還時常送些與她。家里并不差錢,這才是庭蕪不可接受之處。若是家里窮的揭不開鍋,丟了病人,尚可說兩難;若是孫姨娘真為時疫,扔出去尚可辯解一二。偏偏都不是,家道中落,只要有抬薄棺,便是庭蘭也不會有怨言。何苦讓人死都不安生!庭蕪覺得母兄惡心透了!和把庭苗賣了的秦氏一樣惡心! 庭蕪把頭蒙在被子里,宣泄著無處訴說的苦悶。她想念庭芳,如果庭芳在家,庭苗或就不會杳無音訊;她想庭苗,柔弱的六jiejie,是跟彪悍的庭芳全然不同的存在。庭芳失蹤她篤定能回來,可庭苗或是終生都不得見。幼年不懂事的齟齬,回憶起來權做笑談,所剩的只有無邊無盡的擔憂。世上怎能有那樣的惡人!庭蕪無解,她覺得自己一點用都沒有,簡直就是個廢物。往日嘲笑庭蘭,事到臨頭才發現,自己一樣什么也做不了。廢物!廢物!廢物! 庭蕪的哭聲漸大,對現狀的憋屈,對未來的彷徨。一只手拉開了她的被子,映入眼簾的是庭樹欲言又止的表情。庭蕪登時怒不可遏:“滾!” 庭樹想分說一二,卻是發現他昔日但凡解釋,都會被meimei逐條駁回,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么。 庭蕪看到庭樹的慫樣,翻身背對著哥哥,哭的更為難過。四jiejie……你什么時候才回來?四jiejie,你帶我走吧!外頭的天高海闊,外頭的生機勃勃。再也不想對著那三瓜兩棗爭的你死我活,討厭!太討厭了! 常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并非為人大而化之,實乃精力有限,抓了重點,便抓不住瑣碎了。庭芳對京中家人的擔憂,在庭瑤報了平安后扔在一旁。庭蕪看來周姨娘對著病人痛下殺手的事無比嚴重,庭芳卻早已不看家長里短。她每一個政策下去,或許背后都有無數的人命。對著官家豪強她可以毫不手軟,因為就如她曾經與玉粒金莼噎滿喉的日子一樣,那都是建立在直接或間接的掠奪之上。今日慘遭劫難,不過因果循環。就如葉閣老的死,她比圣上想象中的要平靜。葉閣老終究死于權謀,算是求仁得仁。她將來或也有一日被卷入漩渦不得生還,自己選了這條路,就沒有后悔藥可吃。 可是對著小地主們,庭芳的心情就十分復雜。與豪強不同,他們的土地,有許多真的來自努力。勤勤懇懇,起早貪黑,他們理所應當比懶鬼富裕,他們比誰都有資格獲得財產??墒菫榱俗飞瞎I的腳步,也只得無情的犧牲。謊稱朝廷的賦稅,在江西的每一寸土地上執行。朝廷當然有五花八門的賦稅,再加一條,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正是因為朝廷橫征暴斂,一條不存在的政令下去,無人懷疑。 會有很多勤勞聰明勇敢的人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而死;以陳鳳寧這樣舊官僚發布的命令,行到地方,會比政令變態一百倍。這一波人民的中堅力量,確實有小資產階級的投降性,也很難管理,理智上知道為了將來犧牲再所難免,她卻還是矯情的難過。復雜多變的局面,無可奈何的舍棄,比起國家層面的博弈,以往的公司管理弱的都要看不見。 庭芳暗嘆:離真正成熟的政治家,還有好遠的路要走。 徐景昌用盡心血,從無到有一點點建立的軍隊,抵達南昌略作修整,便如利刃奔去各個目的。首當其沖的是南昌城內的大地主。面對精銳的騎兵,拿著鏟子當武器的地主家丁毫無抵抗之力。一日之內戰盡三家,不費吹灰之力。 布政使衙門的人,抖抖索索的聚集在一處詢問陳鳳寧:“大人且給個準話,儀賓是否要反?” 陳鳳寧面無表情,他心中復雜,全摸不清徐景昌的決斷。便是要反,為何要蕩平豪強?真要行王田,他一個儀賓真可做主?福王的信件至多一月一封,他不信所有的事都由福王指使。南昌城內的所有決斷,泰半出自庭芳。有大□□建城墻在前,流水線生產零件組裝房屋算不得多驚悚,任何時代都不缺驚才絕艷之人??纱魏蟮酿B殖場,就大放異彩了。一個人懂了算學已是不易,添上工程勉強算靠邊,如今連農業商業都有涉獵,二十歲不到的年紀,未免太駭人! 南昌的氣氛詭異,不獨布政使衙門,都指揮使司的人亦分成了三撥兒。有想跟著徐景昌干一票的,有想避開禍端回家的,亦還有幾個小官忠于朝廷的。不管是哪一種,舊式的官僚,庭芳一個都不想要。行政官員干的是政治,需要無恥,需要妥協,軍官只需要純潔就好了。真正的戰場,兵不厭詐永遠是小巧,百戰之師來自日常艱苦的訓練、有效的管理、裝備的精良與經驗的積累。兵丁們可以想封妻蔭子飛黃騰達,卻是絕不能似過去一般想著劫掠發財。以少勝多的戰役,夾著兵痞,只有全軍覆沒的結局。 江西都指揮使司原駐軍三萬余戶,分散于各個衛所。徐景昌此刻相當尷尬,他既不是造反,又不是勤王。三萬戶里已在水災中折損逃逸了多半,不到八千的老爺兵,盡數被裁撤。想要入伍得重新考試。然世上的事凡有一利必有一弊,軍紀提升之后,是各處空虛,盜賊乘虛而入,百姓苦不堪言。正在被坑的中產富戶再挨一刀,已在氣絕之邊緣。在江西境內亂竄的流民登時增加,各地官員紛紛向省府求救,徐景昌卻是只能按既定的路線打仗。才從水災中緩了半口氣的江西,再次陷入匪禍。 徐景昌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上千年的大一統,地主至多有些圍墻,比起千年前的鄔堡差的太遠。手底下幾個將領即可勝任,他在南昌居中調停即可。他心情很糟,迫切的想跟庭芳說話。踏進家門還未開口,就見陳鳳寧與庭芳對坐相持。 良久,陳鳳寧道:“你曾說為殿下而爭,可我看人,從只看她作甚,不看她說甚?!?/br> 庭芳笑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不全然為了殿下,卻無意謀反?!?/br> 陳鳳寧道:“便是我信,旁人不信又如何?” 庭芳道:“不信便不信?!?/br> 陳鳳寧瞪著庭芳:“你陷我于何地?心思活動的來尋我,忠于朝廷的亦來尋我。我左右為難,你或是反或是忠,給我個準話兒,我也好想想哪邊才是干地!” 徐景昌疲倦的道:“外敵似虎,你們想的全是爭權奪利,也是夠了!” 陳鳳寧才發現徐景昌站在門口,忙起身相迎。 徐景昌擺擺手,道:“京中數次遭遇盜匪,你不妨質問于地方官,忠又如何?不忠又如何?天子垂危,有空胡吹,不若我派船送他們北上,與天子共存亡!” 第377章 汪汪汪 徐景昌難得說如此硬話,陳鳳寧登時愣住。徐景昌并不很喜歡似陳鳳寧這樣的文官,腸子里打了九道灣,天生不招技術黨待見。只他性兒好,不曾放在面上。此刻正被外事煩擾,文官還沒頭蒼蠅一般亂撞,心中不爽,順道補上一句:“忠于朝廷,就去京都守城門,以身迎敵;心懷百姓,就幫著四meimei主持民政,富庶一方。干活的沒見著幾個,瞎嚷嚷的倒有一群!我話擺在這兒,我反了決計不用不干實事的人,不反也定上奏殿下革了這幫尸位素餐的東西!” 徐景昌軍中歷練多年,便是年輕些,怒起來氣勢逼人。陳鳳寧做了一輩子官,見多了武將,倒還不至于被壓住。他是慢性子,什么時候都四平八穩。待到徐景昌說完,再稍等了一會兒,才道:“下屬揣摩上意,為的是能辦好差。心中茫然,惶惶不可終日,便是有才亦發揮不出?!?/br> 庭芳一臉鄙視:“姥爺,我們明人不說暗話,那起子人,兩袖清風而來,十萬雪花而歸。去歲大水,府庫就那點子糧食,固然朝廷來不及賑災,諸位也不清白。倒說的好似只有我們生了花花腸子。再不濟,我也沒拿群眾一針一線,便是名下的土地,早晚也歸國有。誰沒讀過孟子?裝甚大尾巴狼,我家坐了天下,可是比李家差?姥爺休同我掉書袋,還是那句話,你愿跟著殿下走,咱們還是一起。不愿?熬過這一茬兒,姥爺還是告老的好?!?/br> 被威脅的陳鳳寧有些惱意:“我現在告老便是?!?/br> 庭芳瞥了陳鳳寧一眼:“氣話不必提,關鍵時候撂挑子,我也犯不著去替你求情?!?/br> 陳鳳寧很不高興,南昌城里,每一層官員都跟當地士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徐景昌欲一鍋端了豪強,當地官員很難做人,就只好尋他的不是。他不愿替徐景昌抗雷,偏偏是庭芳的外祖,夾在中間好不為難。陳氏嫁人時十里紅妝風光無限,有多少是民脂民膏不得而知。因此陳鳳寧的黑歷史也是一沓沓的。惹急了他們,咬不著身家清白的徐景昌夫妻,他陳鳳寧必被犧牲。庭芳的外祖,天然站在了福王一端,太子會不趁機發難?告老還鄉與罪解進京全然不同,他才不想做二王之爭的炮灰。 太子動不了庭芳,故庭芳不懼,其立場就與陳鳳寧相悖。陳鳳寧淡淡的道:“年輕人做事沖動不稀奇,只一舉一動,不妨想想長輩家族?!?/br> 庭芳毫不留情的道:“姥爺當日便下定決心,何愁有今日之困?”首鼠兩端才最容易淪落到夾心餅干的境地,“盛世求穩,亂世靠博。大伙兒都明火執仗的打起來了,你們那些彎彎繞繞且收了吧。京中還有大jiejie,斷不會讓娘遭難。陳氏大族,太子四面楚歌,沒空給自己拉仇敵。至于姥爺,便是有圣旨抵達江西,不接旨又如何?明擺著圣上想要我們遏制江南與荊楚,一群當官當老了的人裝什么看不懂?貪了那么許多年,天下危亡之際,少撈幾個錢會死姥爺若覺得不好做人,我明兒就拉他們出去砍了?!?/br> 陳鳳寧:“……” 庭芳呵呵,知道什么叫軍閥嗎? 介于陳鳳寧之前一直表現的忠于朝廷,徐景昌雖不喜歡他,對他且報著敬意。見他被庭芳威脅,打了個圓場道:“凡舉大事,皆非朝夕可定。天已黑盡,姥爺不若先回家休息,明日我們再去府上拜訪詳談?!?/br> 陳鳳寧此來,想問的是庭芳的打算。如果說先前他擔憂庭芳造反連累他,現在擔憂的就不止如此了。不管庭芳是否造反,福王都是不中用的傀儡。徐景昌想做皇帝,甚至庭芳異想天開的學武后都是小事,最令他恐懼的庭芳真的一意實行王田制。算計君家不過一家一姓,誰讓君家朝中無人根基薄弱?童子懷抱千金于鬧市,那是招搶??赏恋貒?,陳家何去何從?陳家比君家強大的多,千頃良田,一望無際。耕耘幾輩子,一朝付諸東流。替同僚來試探是假,想阻王田是真。王田乃諸代帝王夢想,未必能實現。然一旦實現,后果不堪設想。陳鳳寧是老謀深算之人,想的是索性把萌芽扼殺,他才安全。 二人在外圍繞了半日,陳鳳寧都無機會說到核心,徐景昌便回來了。忙碌之人心火旺,做什么都效果不好,陳鳳寧干脆起身告辭,叫他們夫妻休息。 徐景昌忙軍務,庭芳則是幾個工廠都要她拍板,夫妻兩個一張床上睡著都無機會說話。庭芳見徐景昌滿臉倦色,放低聲音道:“先去洗漱,吃過飯了沒?” 徐景昌道:“胡亂吃了些,不餓?!?/br> 庭芳替徐景昌找了換洗衣物送到耳房,徐景昌奇道:“丫頭們呢?” 庭芳言簡意賅:“養殖場?!?/br> 徐景昌點頭表示知道,自打了水洗漱。出來時,見庭芳倚在塌上,便問:“累了?” 庭芳卻道:“你才進門時不大高興?!?/br> 徐景昌稍稍頓了下,道:“前線軍情很順利?!?/br> “嗯?” 徐景昌道:“豪強囤了不少糧食,咱們倒不缺糧了?!?/br> 庭芳愕然:“天災人禍下,還可以戰養戰?”豪強們藏糧的本事可以??! 徐景昌笑了笑:“其實我不想。為了土地國有,征收田土也罷了。打家劫舍,與土匪何異?” 徐景昌的糾結,庭芳太懂。明知不能為而為之,挑戰的是良心。庭芳道:“房子沒拆他們的吧?” 徐景昌道:“沒有,金銀女眷不曾搶?!闭f著扯了扯嘴角,“總算比君家下場好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