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平兒頭發干了，六婆也收拾好了。被小百合引來跟庭芳見禮。養移體居移氣，庭芳的氣度比平兒勝太多，六婆見了就緊張。庭芳不知六婆品性，便淡淡的道：“好好伺候你們爺和奶奶?！?/br>
    六婆忙不迭的點頭。

    庭芳又對水仙道：“收拾一包衣服給她帶回去?！?/br>
    水仙應了。

    小百合又來報：“姑娘，老太爺回來了?！?/br>
    庭芳站起來，對平兒道：“你先回吧，我明兒可能過府?！倍笸鈺咳?。

    葉閣老滿臉疲倦的歪在塌上，問：“什么事？”

    “您可知道，京畿的田土都被皇莊并了？”

    葉閣老猛的睜開眼：“果真？”

    庭芳問：“不是說括隱么？”

    葉閣老揉著太陽xue道：“哪有那么容易，還沒開始呢。姜閣老……罷了，平郡王的人，不用說你也知道他一直裹亂?，F問題是，家家戶戶都占了田土。我才寫信回老家，族里多占的，都給我吐出來。多少年了，養不肥他們！”

    庭芳冷笑：“只怕不肯?！?/br>
    葉閣老道：“他們敢不肯，我就敢斷了宗。這個點兒被人抓到了，橫豎是要吐的，還白落了個不好的名聲，沒得遞個把柄給他們?！?/br>
    夠狠！庭芳道：“那咱們家呢？”

    葉閣老道：“你祖母在清。占多田沒事，補稅就行?！?/br>
    庭芳搖頭道：“皇莊的佃農，八二開。倘或加稅，自是加到佃農頭上?！?/br>
    葉閣老道：“傻孩子，括隱括的是朝廷收入，誰管佃農死活？外頭流民想做八二開的佃農都撈不著。累死了一個，正好外頭有人補上。流民那樣多，恨不得消耗殆盡。我常讀史書就發現，何為一治一亂？無非就是天下人死的差不多了，土地空了出來，那活下來的人能混個三五代安居樂業。再往后，人多了，地不夠種糧食不夠吃，又開始了。我也無甚解決之道，你能想么？”

    馬爾斯陷阱！庭芳低頭道：“能?！?/br>
    葉閣老笑：“別天真?！?/br>
    庭芳蔫了：“既得利益集團……”

    葉閣老幾乎拍案叫絕：“好詞！”

    好詞個屁??！不能解決問題的詞都是廢話。庭芳道：“您打算怎么辦？”

    葉閣老道：“看著辦，慢慢想吧。太子倒是有些許想法，要等?！?/br>
    庭芳忍不住道：“太子好耐性！”

    葉閣老沉默良久，才道：“殿下宅心仁厚?！?/br>
    庭芳泄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是真做臣下，自然是希望主上仁德的。換成她，也愿意跟太子混。福王不是不好，但太子干不出甩她巴掌罰跪的事兒。庭芳可以理解福王的時代局限性，也能調節好自己的心態，好好做個打工仔。但不代表她樂意被如此對待。無可選擇，與心甘情愿，差的是幾個星系的距離。哪怕福王事后很給面子的補償，羞辱依舊存在過。唯一可以欣慰的，是福王沒拿她當女人，該揍揍該抽抽，愿意拿她當心腹調教。真拿她當女人使，那才是真死定了。他老人家對付女人的手段，不打不罵，只一招，嚴春文就差點沒命。女人，可真不如幕僚值錢。

    葉閣老疲倦的道：“罷了，一時半會兒，哪里就能解決了。整個朝堂都在想招兒呢?！?/br>
    庭芳撇嘴：“力往一處使，早弄明白了?！?/br>
    “你又犯傻，咱家還做不到力往一處使，朝堂上。嘿！”葉閣老道，“嚴鴻信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頭轉，他倒明白，就是命不好，養了個蠢閨女?！?/br>
    庭芳道：“誰讓他自己不教?！?/br>
    葉閣老嗤笑：“有個屁用，我沒教過你爹？”

    庭芳無言以對。

    葉閣老揮揮手，表示自己要休息。庭芳見祖父眼睛都閉上了，不敢打攪，回到屋內也早早睡了。

    第二日清晨，水仙來報：“姑娘，福王妃派內管家來接你，邀你過府喝茶?！?/br>
    只怕是昨日之事，庭芳點點頭：“知道了?！?/br>
    第258章 喵喵喵

    庭芳坐車抵達福王府，在外書房找到福王。福王開門見山的道：“我已使人告訴了太子，昨兒葉閣老怎么說？”

    庭芳搖頭：“沒說什么?！被是f侵占良田，還是圣上親口吩咐，括隱都沒法子做，還能說什么？明君自然好辦，然而現在是昏君當道，內閣沒有jian佞橫行，已經是上天厚愛了。想想嘉靖朝的內閣，那才是妖孽橫生。本朝皇帝，除了沒開皇店，跟嘉靖算親哥倆了。改明兒再湊個嚴嵩，齊活！

    福王皺眉道：“方才劉達陪著我在外頭轉了一圈?！?/br>
    “嗯？”

    “城門武備松懈，”福王道，“守門的兵丁只會勒索商戶錢財。兩只眼睛就盯著馬車貨物，旁的什么都不管。倘或忽然有人殺進來，只怕那起子人擋不住?！?/br>
    庭芳垂下眼，天子守國門，是以定都北京。但朱棣沒想過，九邊到北京，一馬平川。她前世的歷史，南明如同跳梁小丑，而這一世連南明都沒機會有。京城，國之命脈，不徹底解決了北方邊患，并不適宜做都城。而城防更是破綻百出。當年福王出行，陳恭一個孩子的彈弓就能傷到福王的眼睛，可見親王的親衛松弛到什么地步。圣上給的二十來個精壯，真的就是擺著好看。揍個地痞流氓還湊活，真打起來什么用都沒有。無怪乎她們當日離京去大同，福王寧可派老弱病殘護送。論起來，除了住在宮里的太子，京中十個皇子，竟是福王府的親兵最能征善戰。自家是不是要搞搞軍事演習，以備不時之需了？

    福王敲敲桌子：“長此以往，只怕蒙古沒打進來，自己人就殺起來了?！?/br>
    庭芳道：“自來就沒有單靠外頭殺進來的。咱們要人有人，要錢有錢。朝廷英明，外敵又算什么？”逐匈奴于漠北又不是沒干過?；旧舷冗M文明被落后文明一次又一次的打到要滅國，本身就是很離譜的事?；蛘哒f文明的差距沒有足夠大。不然就會像后世一樣，某傻x組織動了幾個兔朝的人，兔朝便支付了毛熊一大筆“買油錢”，白磷彈頓時跟不要錢似的扔，自此再無人敢招惹這只鋼牙兔?？萍寂d邦??！

    福王郁悶的道：“怎么感覺就幾年光景，天下都不一樣了?！?/br>
    那樣強大的隋朝，也不過幾十年就掛了。何況孱弱的本朝。再說去看看大同那塌方多年才修補的長城，就知道并非幾年光景不同，只不過是量變引起質變。以及人長大了，不再囿于婦人之手，看見了外頭，自然知道世情。葉家的孩子們除了庭瑤庭芳，余者還多懵懂呢。

    福王轉回正經事：“括隱之事，你們家準備好了么？”

    庭芳點頭，反問福王：“殿下家的……”

    福王道：“我沒處花錢去，我又不似平郡王上躥下跳，每年除了宮里，收禮都是只進不出。犯不著?！?/br>
    庭芳心道：福王縱然有萬般毛病，但不貪不狠已是難得。雖然小心眼了點。不過自己好似也挺小心眼的，烏鴉莫笑鍋底黑，都一樣。

    “閣老那頭有事即刻通知我?！备Ｍ醯?，“還有，你們家親近之人，都叫他們老實點。括隱一出，相互攻訐的折子定然滿天飛。被參了，按規矩是要上折自辯或是為避嫌暫辭官的。有了空缺就容易叫平郡王鉆空子?！?/br>
    庭芳苦笑：“我們自家都難纏，別說旁人家了。家大業大，有人不怕死，太子殿下也就別指望了?！蹦抗舛虦\的要了作甚？

    福王嗤笑：“太子不要旁人要，過后再收拾不遲。你忘了太子為何要給嚴春文留體面？是為了她么？”

    庭芳道：“求別提，膝蓋疼?！?/br>
    “呵呵，”福王道，“活該。不為太子，下回為別人，我就讓你跟嚴春文作伴去?！?/br>
    庭芳趕緊表忠心：“我明明是為了殿下?！?/br>
    “我臉上寫著蠢字兒？那么好糊弄？”

    庭芳無奈的道：“真話?！?/br>
    福王撇嘴，懶的再說。閣老家的人，非人主也降服不了。文臣傲的連平王都能參成平郡王，還真沒什么他們不敢干的。嚴鴻信為了女兒求情，是真為了女兒么？還不是討好太子。庭芳亦是討好太子。然而他也得討好太子?；实艽_實不如皇子好做。庭芳那死丫頭太精了！

    庭芳與福王真沒什么話好說。事到如今，談幼年情誼，簡直假的難以置信。至少庭芳對福王，就是純上司下屬。而庭芳也看出來了，福王對她多少有些香火情，就像他宮里的小伴當，有點欣賞，有點寵愛，但依舊是奴才。如此想來，福王對徐景昌簡直真愛。青梅竹馬，果然不同。在皇家這種人情比紙還薄的地界兒，師兄你可真是夠能討人喜歡的。

    說完正事，庭芳借口去看平兒，便告退了。從王府后門出去，步行半里路，就到了劉達家的院子。很普通的四合院，只有一進。倒座劈出了個小廚房并下房，正屋三間，東西廂亦三間，耳房為茶房，一家子住很夠了。庭芳推門進了院子，喊道：“平jiejie！”

    平兒打起簾子，見到是庭芳，忙迎了出來：“姑娘怎么來了？”

    庭芳笑道：“殿下接過過府說話，說完了順道看看你?；槎Y那日我都不得仔細看你家?！?/br>
    平兒攜著庭芳的手進了屋，六婆站在屋內，手足無措。平兒笑道：“六婆別拘束，我們姑娘最好性兒了?！?/br>
    平兒又對庭芳道：“昨兒忘跟你說，六婆是我幼時鄰居，極照顧我。她單身一個人，我們便請她來做飯，既是她有個營生，也解我之困?！?/br>
    庭芳拍手笑道：“劉姐夫的肚子總算解脫了?！?/br>
    平兒怒道：“姑娘也嫌我做飯難吃！”

    庭芳道：“比我強點兒，至今還沒學會放水?！庇謫柫?，“你擅做飯？”

    六婆靦腆的笑：“我就餛飩包的好，別的都尋常?！?/br>
    平兒笑道：“別謙虛，昨天晚飯就很好吃，比他做的好?！?/br>
    庭芳沒吃過劉達的做的飯，便問：“你拿師兄比，我不知道姐夫做的怎樣?！?/br>
    平兒戲謔道：“自是比徐妹夫強?！?/br>
    六婆忍不住道：“京里的男人，都會做飯？”

    “哪兒呀，”庭芳道，“他們戍邊的人才會做飯。我家沒有會做飯的種?！卑凑f新婚三日事翁姑，得下個廚什么的?？衫咸贻p時吃過虧，覺得下廚最臟最累，再不讓孫女兒們受罪。所以葉家姑娘們，幾乎沒有會做的。好似庭蘭會蒸糕。嗯，仆婦收拾的整整齊齊，然后她端著往鍋里放的那種。

    六婆低聲道：“姑娘是有福的人，不用會做?！?/br>
    庭芳忽然換了個話題：“六婆，你知道白娘子么？”

    六婆怔了下：“才跟奶奶說起?！?/br>
    庭芳看平兒：“你覺得怎樣？”

    平兒道：“聽不出什么道道，正巧姑娘一齊聽聽，順道與我分說一二。真個是摸不著頭腦?！?/br>
    庭芳就問：“白娘子何時來的？平日里做什么？香火很旺么？”

    六婆忙擺手道：“姑娘千萬別信那個，都不是好東西。真個有本事，法力無邊，怎么不讓那王老爺伏法？我開了一輩子餛飩鋪子，原先我們那處也有許多來往行商，南北的故事都知道些。那些個，十之八九都是騙人的?！?/br>
    庭芳頓時對六婆刮目相看：“難為你看的分明?！?/br>
    六婆苦笑：“還是京里人明白。我不好勸他們，好容易饒了點銀子，又給了白娘子做了香火錢，何苦來？”此話，她不敢在鄉間說，卻是憋的太久。周圍人人都信，獨她不信，她還是做生意的。旁人只說她小氣，還咒她要遭報應，哪里是神仙做派？

    庭芳道：“心里快活些吧。那樣勞累。沒個指望更過不下去?！痹绞秦汃さ牡胤?，宗教越勝。華夏沒辦法形成宗教至上的大傳統，是因為沒有過不間斷的黑暗時代或是極端貧困。畢竟再糟糕，總有科舉，便總有希望。聰明人一門心思往朝堂里鉆，宗教那頭就沒了人才。沒人才，什么都干不成，古今亦然。

    六婆長長嘆了口氣：“八二的租子，白日里耕作了，晚間還得拼命的幫忙造紙，方能糊口。也是難。好些人都沒空做飯，我那餛飩鋪子才活了下來。爺和奶奶慈悲，叫老婆子有個落腳地方，感激不盡?！?/br>
    平兒道：“橫豎都是要請人的?！?/br>
    庭芳從荷包里掏出個銀錁子，遞給六婆：“昨日匆忙，不曾給見面禮。今日補上?！?/br>
    六婆看著那繁復花樣的銀錁子，只怕有七八錢重，哪里敢接。

    平兒替她接了，笑道：“我們四姑娘是財主，你休同她客氣?！?/br>
    六婆悄悄看了一眼庭芳的裝扮，庭芳今日來見福王，打扮自是華麗非常。她還年幼，首飾永遠是頭飾加各種金項圈。年前撈了筆大的，她現帶的是最愛的白玉鏤雕項圈，正好襯大紅對襟小襖兒，便是六婆不大識貨，也覺得玉石格外的好看。悄悄對比了下王老爺家的家眷，爽快收下了。

    庭芳又細細問了六婆許多事，尤其是土地兼并。得知一個村所屬的土地幾乎都被皇莊囊括，半數人口消失不見時，終是苦笑，太子殿下，您再不造反，旁人真的要反了！

    第259章 喵喵喵

    天佑五十四年五月，又是青黃不接的時節，黃河再一次泛濫。朝廷為了賑災下撥了大量的銀錢，財政異常吃緊，甚至連圣上極其不愿動的內庫都消耗一空。幾方僵持的括隱勢在必行。

    朝廷中樞官員的眼界畢竟不同，天下到了這個地步，再盤剝誰都沒有好下場。差不多的人家，不愿意吐地出來的，就老老實實補上應繳的稅負。橫豎朝廷括隱就是為了錢，只要有錢，自耕農多不多就不那么重要了。

    阻力卻在地方。自古皇權不下縣，縣令到了地方，還得先拜當地名門。當地名門亦有子孫四處當官，相互掣肘，不愿動真格的。到七月，地方報上來之田產，遠低于戶部核算。必須趕在秋收之前查清，以補朝廷財政之空。被逼急了的圣上，終于效仿漢武帝，啟動了“告民令”。凡舉舉報者，可獲利被舉報人財產之三成。一時間天下富戶遭殃。庭芳在京中聽著各路消息，都不知如何評價。告民令一出，天下中產齊破產。飲鴆止渴的一招，可去歲朝廷年入不到兩千萬兩，光養九邊的兵馬就去了八成。想想偏安一隅的南宋隨便就上億的歲入，每年兩個縣的財政收入就夠打發金國……這倒車開的也是沒個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