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一個黑臉的漢子笑道:“李捕頭,是我們?!?/br> 李捕頭定睛一看,竟是熟人,西城閑漢劉老五,因生的黑,人稱黑炭。兩家有些七拐八扭的親戚,認識十幾年了。李捕頭松了口氣,哈哈笑道:“劉黑炭!你怎底做起打家劫舍的營生來?你可知你們觸犯律法,還不快快收了。我只裝作沒看見?!?/br> 劉黑炭噯的笑道:“什么律法不律法,咱們是熟人,實告訴你,是陳家使人砸的?!闭f完又壓低聲音嘿嘿笑道,“周家的妹子在葉府里頭太張狂,把正房太太得罪了。這不,人娘家來人了,許了百兩銀錢,吩咐我們務必砸的稀爛。陳家太太是個角色,錢給的大方,卻不許帶走半點,免的惹官司帶累了她。老哥你甭管了,神仙打架,咱們凡人摻和的起么?” 李捕頭混京城地界的,誰家跟誰家什么關系門清。掐指算了算,葉府姻親陳家是?想了半日,猛拍大腿道:“可是江西布政使家?” “可不是他家?娘家出頭的事兒,連葉家都不好吱聲的。周家想重新開張,還得看陳氏太太饒不饒他?!眲⒑谔繐u頭道,“也是張狂,咱們鎮日里在街面上走的誰不知道,周家自打巴結上了葉府,就自封了舅爺。如今倒好,真舅爺來了,他現原型了,哈哈。橫豎不能自己昧東西,我懶怠進去使力氣,就在外頭站著看熱鬧。誰料你來了。不管咱們的事兒,回頭完事,我請老哥喝酒去!” 李捕頭本來就不想管,聽見是豪門秘辛,更滑溜如泥鰍,忙道:“你們人多,我們才幾個捕頭,奈何不得。還是先回去喊幾個兄弟來幫襯?!闭f完不待劉黑炭說話,帶著小弟溜的無影無蹤。 混街面的最不缺八卦,劉黑炭先還知道小聲,說著說著聲調不由揚高,周圍的人聽的清清楚楚。就有街坊笑道:“原來是兩口子打架,我還當葉閣老要壞事?!?/br> 另一個人道:“便是壞事也不是普通人招惹的起的,沒聽過破船還有三斤釘么。這陳家太太好生厲害!” “厲害什么?”又有街坊插言道,“就是太綿軟了娘家才出頭。我鄰居三姑的侄女兒家的表妹在葉府做丫頭,說周家閨女仗著生了哥兒,連太太都不放在眼里。嘿嘿,現在好了,當人娘家是死的么?” “不至于吧?”街坊們哪里肯信,“太太可都是千金小姐?!?/br> 提供八卦的那人沒好氣的道:“千金小姐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有潑辣的當然也有好性兒的?!?/br> 街坊說的唾沫橫飛,鋪子里砸的噼里啪啦。有好事者高聲道:“鋪子里的好漢,你們別光砸,那些碎了的花兒朵兒丟出來,我們撿回去好哄婆娘??!” 周掌柜驚的跳起,他家主要是賣金銀,只怕火,不是很怕砸。固然鋪子重修要錢,然只要金銀在,放些時日還能緩過來。若連金銀都沒了,可就賠死了。忙用身體擋著大門,撕心裂肺的喊:“愣著干什么?快去找姑爺??!快!快!”見哀求不管用,索性破口大罵,“你們都給我等著,待我家姑爺來了,要你們好看!” 領頭的那人笑道:“行啊,我不攔著你,快去找你家姑爺,看他能不能給你出頭?!毙睦锉梢?,就你內樣還能攔著大爺我?要不是怕外頭哄搶踩踏鬧出人命,看我不把人引到你鋪子里來打砸搶燒! 周掌柜全身心在鋪子里頭,全沒聽見外頭的說話,還不知道是陳氏娘家出頭??礋狒[的見到周掌柜搞不清狀況,話哄堂大笑:“誰是你家姑爺?你家統共一個做了人小老婆的妹子,上哪來的姑爺?莫不是小老婆的夫主你們也叫上姑爺了?” 周掌柜回頭罵道:“我家妹夫,怎么就喊不得姑爺了?你們休落井下石,待我尋了妹夫外甥來,你們別求我!” 眾人又都起哄,立逼著周掌柜去請人:“咱們也好見見大官老爺并官家少爺。還不曾近瞧過哩,好掌柜,你趕緊使人去請!” 周家又不是傻子,早派人出去了。誰料今日葉府家宴,女主子們在里頭吃酒,周姨娘近來正不招人待見,誰敢去為了她娘家攪和老太太?男主子們一并在老太爺跟前,自己且繃著,更無人敢報信。周家的伙計在門口急的團團轉,銀錢都舍了好幾兩,硬是沒個聲響。 周掌柜先還繃著,哪知葉府的人左等不來右等不來,那起漢子已在拆房梁,急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抓著哭成淚人的老婆吼道:“你去!你親自去跑一趟,尋不著姑爺,總能尋著姑娘吧?再不找外甥也行!我就不信他們敢跟官家硬碰硬!” 周娘子忙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換衣裳,滿臉眼淚鼻涕的往葉府跑。到后門叫人,門房宋清與她相熟,見她的模樣便道:“你家先前已來過人了,喏,在正門打轉呢。實話與你說,今日主子都不得閑,天塌下來也得等晚上再說,你還是回去照看照看鋪子吧?!?/br> 周娘子哭道:“萬不敢驚擾主子們,還請替我尋尋我們姑娘?!闭f著往袖里掏出個荷包硬塞到宋清手里,“好人,替我傳句話兒,我再謝你個大紅封。求你?!?/br> 第44章 喵喵喵 宋清掂了掂,只怕有好二兩,心里樂開了花,但堅決不肯替她傳話。好半天才裝模作樣的嘆道:“周姨娘前日沖撞了太太,還禁足呢。連帶大爺都叫罰了,你快別添亂了吧。我同你熟才告訴你,我們老太太發了狠,親下令罰的。你別亂撞,一個不好把你妹子休回家去,再無立足之地。你有空與我歪纏,不如回去打聽打聽是誰鬧的事。他敢鬧,你就敢讓他賠。天大的事兒,回頭求求大老爺就完了,何苦鬧的上頭不高興!” 周娘子滿口自哀求,宋清就是不放他進去。宋清雖守的是后門,什么樣的人沒見過?周家顯是得罪了人,來求葉家可以,但此刻主子們都正高興的吃酒,放個添堵的人進去,他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不欲得罪大老爺的愛寵娘家,言談倒是十分客氣,卻是半點不肯松口。周娘子磨了半日無法,知道今日是進不得門了,只得又往回跑。到家時,已砸完鋪子,正往住處里頭砸。忽聽一聲悶響,她家八十兩銀子的拔步床斷成兩截,才收了的眼淚又飚了出來,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我做了什么孽喲!要這樣對我!我才買的新床,八十兩??!八十兩??!你們有什么話不知好好說?要銀子我給啊,何苦糟蹋我的東西!糟蹋東西天打雷劈!看老天饒了你們哪個!” 不管周掌柜兩口子怎么哭罵,來人都是不疾不徐的按部就班拆過去。待到掌燈之時,周家已變成木頭堆的垃圾場。拆遷隊的人早揚長而去,周家幾口人坐在木頭堆上嚎啕大哭。眾人看完熱鬧,三三兩兩的散了。只有同周家好的才勸道:“我才在外頭聽見,說是你們姑娘惹惱了太太,還是遞個話兒進去磕頭賠罪吧?!?/br> 周娘子厲聲尖叫:“怎么得罪她了?怎么得罪她了?每年上千的銀子抬進去,翻臉就不認人了!” 那街坊好心勸人反被搶白,惱道:“你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有本事沖我發火,有本事找你們太太去啊。千把兩銀子算個屁,誰家沒閨女?葉家老爺要納了我家閨女去,我每年兩千兩都不帶眨眼的!說的好像你家的錢多值錢。呸!”說完抬腳走開不算,還大聲對街坊們道,“你們瞧瞧,張狂的都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了,還跟太太說錢。怪道叫太太使人砸了!活該!” 周遭看熱鬧的,有跟周家關系好的,皆不說話。不明底細不敢隨意安慰,卻也不落進下石。有那關系差的,就跟著才罵人的街坊起哄,把周家說的十分不堪。周姥姥叉腰大罵,到底敵不過人多嘴雜,敗下陣來,坐在廢墟堆上拍腿大哭。 直到天黑,信才報到大老爺跟前。報了信又有何用?外頭已宵禁,他還能為了山寨小舅子去打批條?何況打了也沒用,既是陳家要出氣,不讓他們發作出來,只怕炮孔就對準自己了。正如街坊所說,葉家來錢快,每年千把銀子就沒放在眼里。不提三老爺,大老爺二老爺哪個一季的冰敬沒有千把兩。抬舉周家才肯收,不然那錢且進不了葉家的大門呢。每年千把兩保的周家富貴平安,真是良心價。不是看在庭樹的份上再沒有這等好事。 大老爺得了信兒的同時,楊安琴也得了消息。點好了銀子,對陪房張mama道:“明日稱給他們,再給他們幾吊錢吃酒。無需瞞人,有人問起,你便推到我頭上。我看葉俊文敢不敢來我跟前說話!”楊安琴做事自有分寸,只砸鋪子不打人,便是妹夫有氣也沒處發。她其實不想殺雞儆猴,她就想直接照慫妹夫的臉抽!可想著小姑子還要在葉家混,硬忍了。到底心下不爽,腹中把妹夫罵了個死。 張mama冷笑道:“借他個膽兒也不敢,書里信里叫的親甜,轉背就欺負咱們姑娘。兩面三刀的人最沒種,保管他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br> 丫頭采云道:“要不要告訴姑太太?” “當然告訴!”楊安琴道,“為什么不告訴?她是個菩薩,再跟她說道理都不中用。我明明白白的做了,看她男人敢不敢說話。若葉俊文沖著她犯渾,我連他帶那群雜種打個稀巴爛!他才知道姑奶奶我的厲害!” 話未落音,只聽隔壁院里哐當一聲。丫頭采秋忙忙進來報:“太太!姑老爺和姑太太吵起來了!” 楊安琴騰的站起,急步往陳氏屋里走去。隔著門簾,里頭已傳出陳氏的哭聲:“我就是那見不得人的惡婦,你小老婆受了委屈來尋我,你小老婆生的心尖兒受了委屈也來尋我,如今她娘家被人砸了還來尋我!你又知是我家砸的了?你怎不說她家得罪了人呢?一件一件兒的都是我的不是,升官發財死老婆,你盼著我早死了好把你的心肝扶正呢!” 大老爺忙道:“我不過問問,你就惱了,何曾怪過你來?” 陳氏冷笑:“問問,現在問了,下一步老爺就該開堂問審了?!?/br> 大老爺不知陳氏生了孩子后怎底再無往日通情達理,全不聽人解釋。偏那潑辣貨還住隔壁,真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周姨娘在他面前極恭順,后來鬧出許多事,知道她不過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只不知道她囂張到什么程度,誰料陳氏半點聽不得問,正經還未出口,她已是鬧上了。想著懸在隔壁的狼牙棒,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道:“真個就白問問,我原是想問周姨娘是不是真不敬你。你看你都不聽我說完。若是誤會便丟開手,若是她不敬你,我自去罰她。再有,老太太說她們把好好的孩子都挑唆壞了,我平日里忙的很,竟不知家里的事,故才來問問你?!闭f著哄道,“快別哭了,才出月子哩,看把眼睛哭壞了。多好看的眼睛啊,哭腫了就可惜了?!币幻孑p拍著陳氏的后背,一面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淚。溫言軟語不停歇,漸漸的聲音都小了。 楊安琴勾起一抹冷笑,確實是沒卵子的孬種。既然混賬妹夫不是去找事的,她便犯不著沖進去了,只是那貨慣會甜言蜜語,想是十幾年都是這么哄的人,還得提點小姑子幾句才行。轉過身,大房的孩子站了滿院子。因楊安琴太厲害,除了庭瑤,其余的竟都本能的僵直了后背——舅母很不好對付??! 父母吵架的事被親戚撞見,庭瑤有些尷尬,對楊安琴笑道:“舅母見笑了?!?/br> 楊安琴道:“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你們很不用掛心。天晚了,咱們都回去休息吧?!?/br> 庭瑤道:“我送舅母回去?!?/br> 楊安琴想了想:“你若得閑,陪我說說話兒?!闭f畢看都不看那窩庶出的,只管拉了庭瑤的手往院里走。 庭瑤扭頭對弟妹們說:“你們都回去吧,叫mama們打發你們早點睡,明日還上學呢?!?/br> 庶出黨都應了,還得恭送舅母。舅母可以無視他們,但他們不能無視舅母。雖說庶出不比嫡出高貴,然哪個都是主子,都是金尊玉貴長大的,被人無視的這么徹底,心里多少有些憋屈。庭蕪見狀反而有些幸災樂禍,雖然自己沒占到便宜,但能看到庭芳吃癟還是不錯的,心情竟漸漸好轉了。 庭樹卻沒庭蕪那么幼稚,周掌柜被砸之事如光速一般傳播,他們吃了酒回來都知道了。此刻又聽到大老爺硬拐彎的話頭,心里拔涼拔涼的。周姨娘縱有千般不對,如今打也打了罰也罰了,還要拿著她做哄太太的由頭,實在太過了些。緊了緊拳頭,沒辦法去質問親爹,只得牽著庭蕪的手往回走。路過周姨娘的屋子,隔著窗戶輕輕問聲好。得到有氣無力的答復,眼淚都差點落下。如今他連丫頭都是新得的,想悄悄送些東西與親娘都不能,怎么就落到這個地步了呢? 庭芳見眾人都散了,也晃回了自己的屋子。坐在炕上,萬分懷念手機。真想跟庭珊煲個電話粥,吐吐槽都好。不對,跟手機沒關系,萬惡的規矩!她跟庭珊就住同一個單元,擱現代早去竄門了。好吧,擱現代她更不用竄門,登企鵝吐槽更帶感。又怨念的看著對面的屋子,二jiejie您老要省事點,咱倆今晚就可以抵足而眠開臥談會了。舅母比想象中的還兇殘,居然對周家實行暴力碾壓,她都想放棄該鐵板了有木有! 其實庭蘭也很想跟庭芳說說話,她被新鮮出爐的八卦嚇著了。從來知道家里妻妾斗法不停不歇,可斗歸斗,大家都是文斗??!大舅母倒好,直接換成武斗。深閨小姐表示適應不良。孫姨娘在邊上捶胸跺足:“太太是那樣的人,她嫂子怎么又是另一番模樣呢?你要是嫁過去,如何招架的???” “姨娘快別說了,都是咱們一廂情愿,八字都還沒起筆呢,就愁到那份上了?!蓖ヌm道,“橫豎我是怕了她,姨娘再別讓我去丟人現眼了?!?/br> 孫姨娘訕訕的:“我是為了你好?!?/br> 庭蘭不耐煩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別亂出餿主意。我算看出來了,姐妹幾個就庭芳是個機靈鬼,她都蔫了,可見舅母多難纏。且看她怎么辦吧?!?/br> 孫姨娘又急了:“等她先動作,還有你的份兒?這些年看她把你大哥哥哄的。再讓她哄住了你舅母,葉府還能姐妹都嫁陳家?” 庭蘭最不想聽這個:“婚姻大事,是你能做主還是我能做主?” 孫姨娘頓時沒了言語。 庭蘭推著孫姨娘,直把她推到門外:“我要睡了,明日遲了康先生要惱的,姨娘先回吧?!?/br> 孫姨娘無可奈何的回去了,還不曾進門,恰看到大老爺拐進夏姑娘的屋里,差點栽個跟頭!以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那頭夏姑娘已出聲把大老爺迎了進去。孫姨娘恍恍惚惚的進了自己房間,百思不得其解,老爺不是在哄太太么哄到半路上丟開手,真個就不怕舅太太直接砸葉家? 第45章 喵喵喵 大老爺何曾不想在上房安歇?他又沒蠢到家,大舅嫂還在隔壁呢。哄了陳氏半日,都沒把人哄好,到底被攆出來了。周姨娘處是不能去的,孫姨娘他看不上,可不只好找夏姑娘了么。 折騰了整日,更兼晚上喝了些酒,大伙兒都累了。楊安琴叫庭瑤過去,不過撿幾塊料子。說兩句閑話,彼此告辭就各自睡了。一夜無話。 卯時二刻,自鳴鐘準點報時,布谷鳥彈出小窗戶歡樂叫喚。庭芳翻身即起,百合已掀開帳子:“姑娘起來啦?” 庭芳快速換衣裳,水仙利落的往盆里兌熱水。屋內有序的忙碌著。庭芳洗完臉,百合趕上來梳頭。把庭芳打扮好,點多了幾根蠟燭,放她自己預習課本,兩個丫頭才急忙忙的自己梳頭洗臉。庭芳做事素來如此,不講究什么論理該如何如何,她只要效率。小姑娘速度慢,丫頭伺候她六點起床,按規矩自家就得五點半起,對小姑娘家家的來說太痛苦了。故她改了規矩,都六點起,先伺候好她的頭發,再讓她們倆自己慢慢磨去。橫豎她早起最重要的事只有預習。效率就是生命!當初掛在公司大堂,進門就能看見的條幅,不知不覺浸入骨髓,帶到了古代?;蛟S并不是這句話有多珍貴,而是庭芳始終不能忘懷那個時代,所以下意識的盡可能遵循的著那個時代的一切。畢竟曾經擁有的上升通道,是她如今哪怕做貴族小姐都求而不得的。 自鳴鐘在早上六點與晚上六點的時候唱歌,整點只發出輕響。待它敲了七下,庭芳跳下炕,抓起百合放在桌子邊上的書包,把方才看的書塞進去,就預備出門。學堂號稱辰時上課,可惜大家的刻漏都不大準,庭芳七點整出門剛剛好。 依舊是去上房問聲安,等著自家兄弟姐妹一同去學里。東院與東跨院的門吱呀打開,陳謙和陳恭兄弟兩個站在院中的桃樹底下,各自身后跟著兩個小廝捧著筆墨紙硯。庭瑤上前打招呼,又問舅母好。楊安琴在屋里聽見,推開窗戶笑道:“你們休磨蹭,快去上課,不用管我。你娘昨日說要走動走動的,我們約好了去老太太屋里聽女先兒說書?!庇謬诟赖?,“大姐兒,你是個懂事的,替我看著些老五。他不聽話你只管打,回頭我送根藤條去學里,用那個打,疼!” 庭芳差點笑出聲來,她家二嬸有知己!怪不得昨日庭玬和陳恭一見如故,原來如此。 庭蘭看了庭芳一眼,見她始終大大咧咧的,又覺氣悶。家里庶出的孩子們,哪怕是最得看重的庭樹,行動多少是有拘束的。唯有庭芳,到哪都好似理直氣壯,比誰都自在,便是舅母不喜歡她,也不見絲毫愁苦之色,她哪來那么大的底氣呢? 眾人不敢耽擱上課,說完話往學里去。不過幾步路,大房的仗著地利,比旁人都早。學堂里多了道屏風,進了大廳男女自覺分開了??迪壬M門時被屏風嚇了一跳:“誰立的?” 庭瑤站起來道:“老太太叫立的?!?/br> 康先生奇道:“好端端的立個屏風作甚?” 庭瑤不好回話。恰庭珮進門,答道:“回先生的話,是說咱們都大了,略隔一隔?!?/br> 康先生沒好氣的說:“矯情不矯情?你們探頭就能瞧見對方,攔了有什么用。撤了撤了,回頭我顧著東邊瞧不見西邊,沒得淘氣!”本來么,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到上學了,好么,立個屏風。姑娘家還教不教?他教著姑娘,庭玬那伙兒沒他看著,不出聲的作反點子有的是。倘或退步了,他怎么交代?既然老太太要隔開他們,也不必立屏風,只分開坐便是。說著重新排了座位,待三房的孩子來到時,屏風都收好了。 康先生見眾人抬屏風調座位熙熙攘攘,庭芳還是那樣八風不動。摸著山羊胡子滿意的點頭,就是么!隔了屏風,把他的寶貝學生隔出去怎么行?就要新學生也瞧瞧咱們四姑娘的苦工,老老實實的考個功名來,給他爭光。想到此處,踱到庭芳跟前道:“前日魏家哥兒的課業本子送來了?!?/br> 庭芳忙站起來福了福,先問了好,再問:“先生看的怎么樣?” 康先生搖頭:“底子不好,不如你。如今科考前幾關,字比文章還重要。扔了本字帖讓他練去,小年輕的不要好高騖遠,先磨磨性子。如今外頭有些私塾,先生吹的天上地下,好似只要同他學了,休說秀才,便是進士也是囊中之物?!笨迪壬f著嗤笑,“科舉有那么容易,還要十年寒窗作甚?那魏家哥兒被他鄉里的先生哄的團團轉,叫我好一通說,才訕訕回去了。且瞧他下回還敢不敢來,說幾句就受不住的嬌小子,你竟也不用管他,沒得白費功夫?!?/br> 庭芳陪笑道:“先生慈悲?!?/br> 康先生笑道:“不是看你的面子,我都懶得管。你可得給我爭氣?!?/br> “是!”庭芳答的爽脆。 康先生更加滿意了,慢悠悠的走上講臺,開始講公開課。陳謙聽了半日,發現家塾都是一個模樣,先上《四書五經》,大家都聽著。然后一個個輪著去先生邊上聽小課。先生喜歡你呢,多講些;不喜歡你呢,三五句話便帶過了。故在學堂里混,先生喜歡與否很重要。唔,再去預備些禮物,下了課走動走動才好。 陳謙陳恭是客,康先生對他們頗有照顧。問明了進度,考教了幾句,方才按著他們的進度往下說。四書五經就跟思想政治一個樣兒,什么年紀都要上,但每個階段學的深度不同。講完了,布置作業,學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寫,先生再找下一個學生。葉府才第三代,沒有大小宗之分,學生上小課按的是先客后主,從大到小的排序。若是那家大業大的人家,主家還分得臉的與不得臉的。得臉的在前頭,便是有什么事耽誤了,也妨礙不到他們學習。不得臉的就沒譜兒了,有時候前頭講的時間長了,后頭就沒工夫上課,今日的課程只得順延。 康先生教了許多年學生,除了今天新來的,其余什么模樣心中有數。于是陳謙驚奇的發現,庭芳占了整整一刻鐘!早起兩個時辰上課,先講半個時辰的大課,刨去休息,統共只有一個時辰的小課。庭珮庭芳兩個人占了一半兒,他和陳恭新來占了小半兒,余下的幾句話就打發了。老師偏心眼常見,偏心個姑娘家,可就是舉世罕見了。 葉家人早習慣了,沒事跟學霸較什么勁?其實上課號稱兩個時辰,但天下的老師哪有不拖堂的,常規上課他是兩個半時辰。學生們常常要到午時三刻才能吃上飯,回家吃的同學更遲。所以只要不是cao蛋如庭玬的,康先生耐心還是很好的,雖然難免偏心眼。 好容易熬到中午,康先生記掛著昨日看了一半的書,心急火燎的跑了。今日下課比較早,大家還沒餓,又來了新同學,便有心說兩句話再走。這一說,便說出了故事。 前日初見,不過是個照面。今日再見,方才慢慢兒的彼此介紹。陳恭是個多事的,在家就聽了長輩說葉府人如何如何待他姑母不好,對葉家人好感全無,尤其是庭樹庭蕪兩個。故庭蕪對他見禮時,故意道:“蘼蕪盈手泣斜暉,聞道鄰家夫婿歸。很有詩意呀?!?/br> 庭蕪猛的羞紅了臉,張嘴就夫婿不夫婿的,她一個小姑娘如何受的住。 偏庭芳對陳家印象也不算特別好,陳氏和氣,她還當陳家都和氣,誰知道一個比一個刁鉆。楊安琴爽利的可愛,但上來就沒給她好臉,她又不是抖m,肯定不高興。此刻陳恭又跳出來惹事,家教都剁了喂狗嗎她再與周姨娘不對付,也不能看著外人欺負她meimei。因陳恭是客,庭芳客氣的笑道:“表弟不知,她的名字取自李后主的‘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侨吕锷?,故起名為庭蕪?!?/br> 庭蕪才稍稍松了口氣,她一時情急,竟忘了自己名字的出處。頓時覺得四jiejie不那么討厭了。哪知陳恭又笑嘻嘻的道:“我看‘上山采蘼蕪’更貼切,meimei說是也不是?” 是你個頭!庭芳怒了,你是來上學的還是來踢館的?上山采蘼蕪是棄婦詩,雖然去采蘼蕪暗示著棄婦嫁人并多子多福了,可如今是采蘼蕪的年代么?下堂妻還能再嫁么?對著小女孩兒說你是棄婦,你怎么不去罵街呢? 陳謙聽出不對,忙喝道:“胡噌什么?你是沒給打夠!” 庭蕪已是大哭起來。 庭芳沉著臉道:“道歉!” 陳恭不高興的道:“關你什么事?” “道歉!” 陳恭也怒了,他對庭芳印象挺好的,姑母親養大的,又長的漂亮,他自問他們是一撥兒的。雖然他在來的路上聽到母親和哥哥疑惑她藏jian,可見她長的可愛就當是母親多慮了。誰料庭芳竟替那周壞蛋的女兒出頭,叛徒!堅決不能忍!登時罵道:“白眼狼,白吃了我陳家十幾年的的米!你就同你那小婦養的妹子一起去采蘼蕪吧!” 陳謙氣的半死,抄起個拂塵就朝弟弟肩上打去。還沒打著,陳恭的屁股已蓋上庭芳的腳印。愣神間,庭芳再補了個連環腳。誰特喵的吃你陳家米了?老娘雖然各種抱上司大腿,但本公司的董事長姓葉不姓陳好伐!葉家人再不好,輪不到你來欺負,你算老幾?棄婦是隨便能罵的嗎?知道現在對女孩子多苛刻嗎?庭蕪還是庶出,要不要她做人了? 陳恭炸了:“你敢打我???”說完猛的推了庭芳一把。 庭芳被推的踉蹌幾步,順勢扯住了陳恭。陳恭反手出拳,庭芳火氣節節攀高。罵完了小女孩兒又開始打小女孩兒,太沒品了!立刻施展佛山無影手沖著陳恭暴打。陳謙嚇的拂塵都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