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陸離說了老實話,花栗也不能騙人。他望著陸離的眼睛,平靜道:“我不行的?!?/br> 那些曖昧、告白和親昵,花栗一直看作是陸離的精分性格使然。況且,他不是和蔣十方…… 陸離那被刺痛的表情讓花栗下意識地回避開了目光,即使知道拒絕的話再委婉也會傷人,他還是盡量把錯往自己身上攬:“我不知道怎么喜歡一個人?!液镁脹]喜歡過人了。再說……”花栗拍拍自己的腿,垂下眼瞼輕聲道,“你看,我是個殘廢?!?/br> 陸離鍥而不舍地伸手攥緊了花栗的衣角,聲音也變得喑啞起來:“我不在乎……我可以照顧你的……” 花栗搖頭:“這樣對你不公平?!?/br> 陸離小孩兒一樣耍賴:“公不公平你說了不算!” 花栗被他這么變來變去的態度弄得哭笑不得:“你看,同樣的道理,我喜不喜歡你,你說了算嗎?” 陸離被嗆得不輕,可也找不到反駁的句子,索性又繞回了起點:“你不喜歡我,是不是因為嶺南?” 話一出口他就覺得不對勁了,花栗瞬間白了下去的臉色,印證了他的糟糕的推測。 當然是因為嶺南,不是嶺南又是能因為誰。 陸離急忙想要補救回來:“……還是因為我不夠好?……” 花栗打斷了他,陸離本來以為他是生氣了,可他看著花栗揚揚嘴角,還是那副溫和到骨子里的模樣:“不是,你很好的。只是……” 花栗倒是真不生氣他翻舊賬,只是嶺南、顧嶺,這兩個名字聯系得太過深刻,每次旁人提到嶺南兩個字,他都不可避免地想到他的好,以至于他再聯想到這個id背后的人時,心里就越難受。 看著陸離急得額頭冒汗的樣子,花栗都有點同情他了,問:“……你有沒有吃早飯?” 陸離沒有吃早飯的習慣,這半年來花栗已經清楚了,他先是快速點頭,然后才get到真正的問題,又笨拙地搖頭。 花栗失笑,說:“那我去給你做?!?/br> 被這么一鬧,陸離完全沒了一進來時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概,乖巧“哎”了一聲,就交握著雙手坐到了沙發上,像是一只溫馴的大型犬。 調轉輪椅快速離開客廳,花栗才覺得臉上guntang嘴角發麻,他摸上剛剛被陸離強吻的唇,好氣又好笑,百味雜陳。 ……但獨獨沒有愛。 他喜歡過一個人,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現在顯然不是。 做了個煎蛋,夾著吐司一起送出來,陸離已經徹底退化成了個軟妹人格,接過來就咬,一邊咬還一邊偷眼看著花栗,一和他視線相碰就立刻縮回去,諾諾地繼續啃,沒啃一會兒就捂著嘴一臉痛苦地窩下了腰去,委屈地表示咬到舌頭了。 花栗忍俊不禁,拍拍他叫他慢點吃,陸離的臉就更紅了,連頭都不敢抬。 ……剛才明明還是個霸道總裁啊。 飯后,兩人相對無言,氣氛甚為尷尬,空氣都像是凝滯了一樣,呼吸都呼吸不動,陸離也沒多耽擱,靜坐了一會兒就說要走。 花栗也松了一口氣。 可在把陸離送到門口時,花栗剛想說點什么,陸離就回過身來,在猝不及防的花栗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他深深地看著花栗的眼睛,伸手攏了攏花栗的領子:“我不會放棄的,我喜歡你小花花?!?/br>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樓道,一通猛跑也沒覺得累,只覺得腿軟臉紅,等到徹底離開了花栗家的小區,他才喘著氣拿起手機,按下幾個鍵,電話剛一接通就說:“……蔣十方你出來,老地方,咖啡館。我有事兒跟你說?!?/br> 他壓根兒沒給電話那邊的人說話的機會,表明自己的意圖后就掛了電話,心里依然氣悶得很。 陸離本能地覺得自己剛才好像做了什么莽撞的錯事兒,可一時間又朦朦朧朧的摸不著什么頭緒,最終一腔的怒火全沖著蔣十方去了。 他倒要看看姓蔣的到底要搞什么鬼! 送走陸離,花栗的頭更疼了,癱在輪椅里不想動彈。 偏偏兩個多小時后,門又被鑿響了。 花栗自從出事后就不習慣接待外客,今天又被刷了三觀,精神疲憊得很,真恨不得直接裝死裝聽不到有人敲門。 …… ……算了,說不準是快遞小哥呢。 可還沒拉開門,花栗就嗅到了一股濃郁的酒味兒。 等到抬眼見人,他的臉色才變了。 顧嶺搖搖晃晃地靠在門邊,臉色緋紅,半張臉沉在樓道的陰影里看不分明,另半張臉泛著不正常的緋紅色,只是氣質還是那么冷,看得花栗有點怕。 他記得這個角度和這個陰影,那天他倒在泥水和雨水的混合物中,仰頭尋求幫助,那醉酒的司機下來看了自己一眼就跑了,他蜷著疼痛的身子趴臥在路邊,往前爬了半米,腰就疼得受不了,眼前一陣陣炸著星星,耳鳴如同雷震。 那個時候,顧嶺的車子正巧經過,他就是這樣,坐在后車座上,望著車外滔天的大雨,眼神對準遙遠的遠方,卻落不到路邊像堆垃圾的自己身上來。 他靠在門邊搖搖欲墜,那半張陰影中的臉也隨著他低下的頭而變得清晰起來。 他的眼睛里含著的情緒……想靠近卻又不敢擅動的謹小慎微,讓花栗心頭一顫,立即就別開了眼睛。 顧嶺輕輕開口,有點煙嗓的味道,是他慣常能變換出的廣播劇腔調:“可以讓我進去說么?” ☆、第47章 我不要走 花栗抬手就要關門,顧嶺伸手想去阻擋,一個踉蹌向前栽倒,硬是生生壓開了門板,半個身子栽進了門來,不動彈了。 花栗一驚,伸手去摸,意料之中的渾身guntang。 顧嶺蜷在地上,冰冷的瓷磚和他guntang的皮膚接觸還挺舒服,他茫茫然在地上掙扎了幾下,才記得要用雙手把身體支撐起來:“……花栗我得和你談談?!?/br> 半個身子都進門了,花栗做不出把人生生往外踹的事兒,可就讓他這么進來又不甘心,雙手拉著門,盡量把臉扭開,說:“你生病了,趕快去醫院?!?/br> ……言下之意是這里沒有你的地方。 花栗自覺自己已經拒絕得夠明白了,顧嶺的口吻卻依舊理智,只是疲軟到起不了身的樣子和他這副口吻反差頗大:“……我只是喝了點酒。我沒病?!?/br> ……算了。 跟一個病了且喝了酒的人是講不通道理的,花栗俯下身托起顧嶺的胳膊,想借著輪椅的力量把他帶到屋里來。在他的胃部擦過凸起的門檻時,顧嶺明顯的一蜷身,引起了花栗的注意。 他把人翻過來,撩起上身的襯衫,驚訝地發現他的胃痙攣得厲害,那器官在薄薄的一層皮膚下不住彈跳,把衣服頂得高低起伏的很是恐怖。 花栗看著就有點怕,更不敢把人就這么撂在外頭,這大冬天的,要是顧嶺犯倔不肯走,保不齊明天自己一開門,就能收獲凍死的顧嶺x1。 腿不給力,花栗只能把他一點點拖抱起來,壓在自己的身上,顧嶺剛剛坐上輪椅,就一把圈住了花栗的脖子,輕輕地嗅著花栗身上的味道,花栗被這么rou麻的動作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可顧嶺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了,他甚至連呼吸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一副生怕嚇著花栗的樣子。 輪椅上加了兩個人的重量,搖起來咯吱咯吱響,花栗把顧嶺弄上床后,出了一身大汗,顧嶺倒是不認生,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一躺上自己的床,就伸手去拉自己的被子,不管不顧地滾成一團,好像那被子是什么了不得的珍寶似的,他深深淺淺地呼吸著,把手放在他臉的位置,能感覺他呼出的氣都像是要燒起來。 花栗摸著那人直往三十八九度飚的體溫,發愁過后,也只能認命地嘆氣,去給他擰了把涼手巾,又燒熱水,喂他喝了些水后,人才恢復了點神智。 顧嶺在病中,眼睛沒了往日的清亮,朦朦朧朧的,話倒是說得直奔主題:“花栗,我錯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兩個小時前,顧嶺回到廚房想冷靜下,就看到了買來準備為羊rou除膻的白酒,一向生活節制的他一口氣灌了半瓶下去,腦子被酒嗆得一陣陣發麻,借著酒勁,他倒也平靜了一會兒。 然而,一刻鐘不到,他的心和胃就一起燒了起來,燒得他坐立不安,在家里痛苦輾轉了不知多久,滿腦子都是花栗的名字,直到再也忍受不住,他才起來敲了花栗的家門。 花栗沒吭聲,把熱毛巾捂在他抽搐的胃部,顧嶺一把抓緊了他的手,眼睛里滿是祈求:“……就一次,好么?我知道我當初有多錯了,花栗,你再考慮一下我可以嗎?我可以對你好的,真的,我一輩子對你好……” 酒精讓顧嶺的眼睛時刻處在霧茫茫的狀態,看起來像是在嗚咽,花栗的手被他攏在手掌心里,他感覺很無力。 定定地看了顧嶺半天,花栗才垂下頭,聲音艱澀:“……顧嶺,我很羨慕你?!?/br> “真的,從初中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就挺羨慕你的,后來和你在一起,我還是覺得你比我不知道強到哪里去了。不過有一點我特別高興,你一直沒有我高?!?/br> 花栗把雙肘撐在床邊,緩緩地說著,聲音清晰,顧嶺似乎也在聚焦精神,竭力地想聽清他每一個字。 “……可是我到初三就不長個兒了,你倒好,一直長一直長,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才剛剛到我眉毛……” 花栗抽出一只手來,在自己鼻尖兒部位比了一下,顧嶺也揚揚嘴角。圖書館的第一次正式照面,他也記得清楚。 “……后來你跟我一樣高了,我還在心里安慰自己,花栗,沒事兒的,二十三還竄一竄呢?!?/br> 顧嶺的臉色突然變了,青白交加,他開始意識到,花栗說的內容不是他所希望聽到的,花栗卻仍自顧自地說下去:“后來你走了,我才知道,有些東西不是自己想就能實現的……剛開始我還犯傻,我跟自己說,顧嶺會回來的,他只是沒想好怎么跟我說離開的事情?!髞砦颐靼琢艘稽c,恨了你一段時間,可是后來我又想,我恨你干嘛?我腿斷和你沒有關系。再說,雖然我沒撈著你,但我好歹撈著了個北理工吧?” 說到這兒,花栗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自嘲地笑笑,再低頭看顧嶺時,他沒有第一次被他欺騙時的憤怒了,有的只是滿滿的無奈:“顧嶺,你讓我信你喜歡我。我信??晌抑?,你總會走的?!?/br> 顧嶺僵了很久才開口,他的語氣是那么傷心,讓花栗也忍不住動容了一下:“……現在不是我走,是你要推開我?!?/br> 顧嶺的手在顫,胃部更是痙攣得止不住,花栗感覺到一層層的冷汗從他的手心刷出來,那大概是胃痛的結果,他借著力,一點點抽出被顧嶺緊攥著的手:“……對不起?!?/br>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 一聲怒吼聲,全然沒有顧嶺往日的平靜冷淡,這半年的瘋,他多是對著蔣十方和自己撒的,在花栗的記憶里,他除了第一次和自己見面時表現得頗為ooc,后面都還算畫風正常,這么陡然拔高聲調,花栗給結結實實地嚇了一下,都忘了把手往外拔。 顧嶺暴怒地想要翻身坐起,可絞脹的胃部讓他失了力氣,差點兒從床上滾下來,可他還是用力扯著花栗,在察覺到花栗有點兢懼的表情后,他立即軟了下來,轉牽住花栗的袖子低低地重復:“不要跟我說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 可顧嶺已經喪失了意識,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花栗,臉上的酒色和血色一并退去,眼圈倒是真的泛了紅,機械地重復:“你不要對我說對不起……” 花栗家里沒有胃藥,顧嶺越燒越兇,現在更是直接步入了胡言亂語的階段,花栗搜遍他全身,沒發現手機錢包身份證等一系列可用的東西,只好在仔細盤算了一下救護車的價錢后,嘆了口氣,掙出手來,出去打了電話聯系醫院,說清了時間地點后,再轉回屋里,發現顧嶺居然還抓著自己的被子,像是抓著自己的手一樣喃喃自語。 花栗突然就覺得被他刺了一下,眼眶隱隱的有點酸熱,心口悶悶地扎得慌。 這種感受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轉過臉不看顧嶺的話就能好點兒,于是花栗又轉開了臉,慢慢挪到床前,問:“顧嶺,你手機呢?我給你家里人打個電話吧?你病成這樣……” 顧嶺好像這才辨認出他拉著傾訴了半天衷腸的是條被子,他轉開視線,被燒得幾乎斷弦兒的思維遲鈍地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花栗在說什么。 而在反應過來后,他的動作之激烈簡直超出了花栗的預料。 他一下掙扎了起來,撲上來抱緊了花栗就往床上拖。 花栗的腿軟綿綿地給不上力,顧嶺雖然病了,可用了蠻力也格外兇悍,轉眼間他就被顧嶺壓在了床上,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溫熱的吐息,花栗的瞳孔一瞬間都要散開了,拼盡全力把顧嶺往外架:“……你要干什么?” 顧嶺狠狠地把花栗摁在自己的懷里,箍得死死的,濃烈的酒味混合著他低沉撩人的聲線,聽起來絕望到化不開:“不要趕我走……” 他像一只老虎,威武、冷漠、獨來獨往,可到頭來也擺脫不了貓科動物的屬性,他把花栗抱在自己懷里,又不敢用力弄疼花栗,只圈著他發抖,像是一只無家可歸的貓。 花栗想起自己剛剛打的120,未免有些心虛,推了推他的頭,低聲說:“讓我走?!?/br> 顧嶺又抱得緊了點:“那你不要趕我走?!以诖暗紫?,一直想進來陪你,一直想……快想瘋了……” 為了脫身,花栗只好撒謊:“好好,不趕你走?!?/br> 顧嶺果然乖乖地松開了,花栗馬上往輪椅上爬,顧嶺的雙目已經失焦,可還是拼命地找著花栗的方位,對著他的影子微笑。 花栗坐在距離床五六米遠的地方,看著顧嶺對著自己并不存在的地方笑,心里有點木,說不清是什么感覺。 ……不好過就是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等他第三次給顧嶺換下降溫的涼毛巾的時候,救護車終于到了,幾個醫護人員來敲門,花栗搖著輪椅去接他們,兩個年輕人進來給顧嶺檢查身體時,顧嶺倒是沒什么知覺,躺在那里,安安靜靜的,可當他們要把他搬上擔架車的時候,顧嶺動了。 他睜開迷蒙的眼睛,只依稀看到幾個人影拉扯著自己移動,剎那間如遭雷擊,可渾身發軟,他想抓住點什么,但伸手抓住的,只是包裹著一層帆布的擔架鐵管。 他努力翻身從擔架上翻起,對著虛空中層層疊疊的幻影呢喃,低啞的嗓音里滿是絕望:“……花栗,你不要趕我走……” “不要趕我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