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孫姨娘滿面是笑:“是??!這朱二爺可和他那個小氣鬼哥哥不一樣,人家出手就是兩成干股,看著大爺年輕,前程不可限量,有意結個長久的緣分。據那妾說,這兩成干股一年少說也有這個數——” 她眼神閃亮地伸出一根手指來。 “一千?” 孫姨娘連連點頭:“大奶奶一猜就是!” 珠華擺擺手:“不成,回了吧?!?/br> “有了這筆錢——”孫姨娘暢想了半句才反應過來,臉僵了,“什么?” “我說,回掉她,不能答應?!?/br> 怕孫姨娘不服,回頭自己在暗地里攪合什么,珠華平心靜氣,細致和她說道:“姨娘,我問你,假使大爺現在收下這一筆錢,到了京里有權貴尋朱二爺的買賣麻煩,他來找大爺出頭,大爺能出得了這個頭嗎?” “怎么不——”孫姨娘的聲音低下去了,她畢竟曾為官員妾,見識再少,也有那么點見識。 “大爺在翰林院就要呆三年,三年后,順利的話可以留京,也不過從六七品開始做起,起碼五六年內,對朱二爺能提供的幫助都是寥寥之極,也就是說,這期間的五六千兩銀子都相當于是白送給大爺。姨娘,朱家這是做生意,還是做慈善哪?每年拿出五分之一的凈利結緣分,這緣分,得鑲上一層金邊了吧?” 孫姨娘嘴角一抽想笑:“可不是——”馬上又笑不出來,“那,那是他家愛白送,又不是我們問他要的,這到嘴邊的rou了,還硬推開挨餓不成?!?/br> “姨娘,有句俗話你一定聽過,叫做無jian不商?!敝槿A從容向她道,“你若真以為人家是白送,那就大錯特錯了?!?/br> 她沒有做過生意,可她前世那個爸是白手起家的,商人本色她最清楚不過,殺了頭也不會干賠本買賣,送出去一個子,撈回來三個都算是虧的。 孫姨娘賭氣道:“一會白送,一會不白送,什么話都是大奶奶在說?!?/br> 珠華坦然道:“我說的有理?!?/br> 登時把孫姨娘氣得瞪眼——這也太不謙虛了吧! 珠華笑道:“姨娘別著急,聽我說。我還有一句俗語,姨娘一定也聽過,叫做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大爺若和他是平等交易也罷了,庇護他一二,換他一點報酬,如此交易處處皆有,毫不稀奇?!?/br> 嗯,這一點她是從張推官那里了解來的,沈少夫人也給她科普過一點,總之,官本位的社會文化里,想不依靠任何官員獨立把生意做大的商人不是幾乎,是完全不存在——生意做到一定程度,開始往上碰觸到某個頂板時,必須尋求靠山合作,否則難有寸進還是小事,更有可能直接被有靠山的上層同行吞并。 朱二爺現在面臨的,應該差不多就是這個境況了。 孫姨娘想反駁什么,卻又說不出來——蘇長越現在能收錢,卻不能消災,他就是官身,這交易也平等不了。 “看來姨娘想通了,”珠華點點頭,“朱二爺算個了不起的人物,一年肯拿兩成利當餌,只是大爺卻不能就此吞下,否則天長日久,是朱二爺依附我們呢,還是我們去依附他?賓主一旦倒置,就成了笑話了?!?/br> 其實珠華心里想的要直接多了:朱二爺這就是想玩養成啊,找個潛力股,從最起初開始捧,幾年銀子干砸下去,交情也砸出來了,把柄也砸出來了,往后一起發財,共同進步,你也我也好——這是站在朱二爺的角度上,在蘇長越的角度上來說,他憑什么哪?傳臚三年才一個,朱二爺這樣的商人多如牛毛一般,真跟他捆一起,蘇長越這虧吃得簡直要沒法說了。 話點到這個份上,孫姨娘道理還是懂的,她只是心痛:“一千兩哪,哪怕只拿兩年,兩個姑娘的嫁妝就出來了——” 說著一直瞄珠華。 “大meimei二meimei的嫁妝自有大爺做主,我這個做嫂子的,到時候自然也要添妝補貼,這上面一點兒也不用姨娘cao心,姨娘只管安享度日就是了?!?/br> 孫姨娘還是瞄她:“這可是大奶奶說的——” 珠華爽快道:“我說的,等兩個meimei出嫁時,別的和她們差不多的姑娘們有什么,她們就有什么,不會缺一樣。姨娘不信我,也該信大爺,他是會虧待親妹子的人嗎?” “不是,不是,”孫姨娘說著,想起來找補,“我也沒有不信大奶奶?!?/br> “那就勞煩姨娘回去,等朱二爺的妾室再來說這話時,直接回了她,莫把大爺坑進去?!?/br> “……唉,好罷?!睂O姨娘怏怏地嘆氣,站起身來。 她這趟不算白來,蘇娟的嫁妝得句準話了,這大奶奶別的不說,銀錢上面是真不小氣,可——唉,就是也太大方了,根本不拿錢當錢,一千兩哪,她都不多想兩下就給拒之門外了! 孫姨娘連連唉聲嘆氣地往外走,過了屏風,一開艙門,她愣了一下:“……大爺?” 蘇長越向她點了下頭:“姨娘,朱二爺那妾室你打發了罷,別叫她見大奶奶了?!?/br> 連見都不許見——孫姨娘心里剛冒出的一點希望立刻滅得影子都看不見了,“哎”了一聲,蔫頭耷腦地去了。 ☆、第120章 蘇長越能跟孫姨娘那么說,顯然之前的對話他是聽見了,并且在此事上的處理意見跟珠華一致,所以不消多言,珠華只是候他進來,好奇問他:“那個朱二爺請你去下棋,提沒提這個意思?” 蘇長越到她對面坐下:“沒有,大約是怕說了我若不應,就沒有轉圜余地了罷?!?/br> 這說的也是,先遣女眷出頭,若有意,朱二爺再親自來談細則不遲;若無意,這事就只當沒有發生過,他不直接往蘇長越面前碰釘子,留這一線,日后好相見。 珠華趴到桌上,拿手托著下巴道:“這個人挺機靈的,很能抓時機,怪不得能自己掙下一份家業,就是想得太美了——我聽姨娘傳的話,他一年大約盈利五千兩,這應該不是實話,多少有隱瞞,不過就再給他翻一倍,一年也不過一萬兩,就敢妄想養一個傳臚,真能做夢啊?!?/br> 她這個姿勢,臉頰上那一點殘留的嬰兒肥叫擠得明顯了,看上去臉圓圓白白的,蘇長越看她怎樣都有趣,有意逗道:“一千兩其實也不算少了,我打聽過,庶吉士沒有品級,俸祿只按七品算,一月七石,一年折銀不過百兩,他一出手就是十倍了?!?/br> “十倍也不過一千兩?!?/br> 珠華做了個撇嘴的不屑表情,她才不信這點錢就能打動蘇長越了,別的她不知道,但蘇長越在錢財上的稟性她是絕對有信心的——不但蘇長越,蘇父蘇母在世時的品行也很靠得住,她的五萬兩在蘇家存了幾年,分毫未動,才有便宜錦衣衛之事;后來被刑部發還回來,蘇長越也是第一時間還給她了,未有絲毫留難。 艙外江水徐緩起伏,輪槳破水聲規律地一圈圈響著,很容易讓人覺得浮生悠閑,珠華想起一事,帶點懶洋洋地問他:“蘇哥哥,姨娘是不是不知道我還有五萬兩的事?” 幾天處下來,她對孫姨娘算是有個簡單的了解了,人不是個壞人,就是小心思太多。不過珠華不很討厭她,因為她心思雖多,但藏不住,最多是個半遮半掩,不是那種陰險到會冷不防背后戳人一刀的。 孫姨娘身上有個鮮明的性格特征,就是對錢財很看重,從買首飾那一趟顯露無疑,既然如此,珠華覺得她要知道自己的實際嫁妝的話,怎么也該對她更客氣些才是。 不敬她,也該敬她的錢袋子嘛。 蘇長越提起桌子正中的白瓷細頸壺,壺口向茶盅傾出澄澈的茶水來:“姨娘知道家里當年提前收了你的嫁妝,但不知道數目,偶爾提及此事,我聽她聲氣,應該是以為沒有多少?!?/br> 當初去交接時,涉及如此巨款,與聞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而其后孫姨娘不過一個妾室,家中嫡長子的婚事與她是沒有關系的,未來長媳的嫁妝自然更不與她相干了,別說蘇母,連蘇父都不會告訴她。 所以孫姨娘只能是自己猜了猜,這個時代,女子如不讀書,再不怎么能出門,那知識面會狹窄到一個可怕的地步,孫姨娘就只能根據蘇家的情況來猜,蘇父并沒有娶一個富商之女,蘇家的家產就只是正常;在此前提下,珠華還有一個承繼香火的弟弟,看上去更不妙的是她和這個弟弟還不是同母,她的繼母曾氏后于葉安和逝世,遺產都是她在分派,那分到珠華這個拖油瓶手里,還能有多少? ——順帶一提,當年錦衣衛來抄家,進蘇母房時,女眷們都被逼到了院子里去,孫姨娘也是,沒有親眼見到錦衣衛從房里搜出大筆銀票來的場面,錯過了這一最可能知道事情的機會。 綜上種種,在孫姨娘心中,珠華的身家就不問可知了,她要知道除了明面上擺著的那些嫁妝以外,珠華手里還握了五萬兩,當初未必會去巴結程姑娘,程家家大業大不錯,子孫同樣也多,姑娘出個嫁就這么陪,嫁不了幾個就該破家了。 珠華想一想明白了,不由笑道:“怪不得她覺得兩個meimei的嫁妝能有兩千兩就夠了?!?/br> “我想過了,差不多就照著這個數再添一些,按著三千兩來辦,等到了時候,若有別的情況再說?!碧K長越把倒的其中一盅茶推給她。 珠華接過來,摸著茶盅猶豫了一下——她單知道蘇家的家產也拿回來了,多少卻不清楚,雖然她已經嫁過來,不過沒有這么快就能拿蘇家當家,張口就問人家家底,似乎有點怪怪的。 蘇長越一眼掃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道:“零零散散加起來,大約還有將近六千兩?!?/br> 不少呀。大概是蘇家人口少,生活又不尚奢華,以蘇父的收入算,能攢下這么多還挺不容易的。珠華想著點點頭。 蘇長越還望著她。 珠華:“……怎么了?” 她下意識摸摸臉,還試圖低頭往茶盅的小口里照了照。 蘇長越慢慢笑了:“我的意思是,我可能要拿出一半的家產發嫁meimei?!?/br> 珠華莫名點頭:“我聽懂了?!?/br> 這筆賬她有什么算不過來的。 然后她反應過來了,夸他:“你是個好哥哥?!?/br> 蘇長越眼中的笑意轉深,向她伸手:“珠兒,過來?!?/br> 被他目不轉睛看著,珠華有點暈乎,真站起來過去了,然后讓他伸手一拉,站立不穩,就坐到了他腿上,她現在仍比蘇長越矮了一個頭左右,并且這個身高差大概是沒有辦法再補齊了,坐他腿上時,倒是差不多正好和他平視。 珠華有點不好意思,眼睛只敢看著他的下巴,軟軟地道:“做什么呀?” 蘇長越也不迫她,只是仍舊看著她道:“五萬兩的事,就不要告訴姨娘了,你好好收著,一時半會,應當不需要動用那筆錢?!?/br> 珠華道:“好,我懂的?!?/br> 人只怕比較,孫姨娘原本應該對三千兩的嫁妝很滿意,和蘇家差不多的人家,除非是少見的寵女兒的人家,否則都不可能拿出來。但和她的一比,心態恐怕難免就要失衡了——人心如此,是不由控制的。反正她手邊除了那些實物外,還有兩千五百兩的壓箱銀,便是臨時有什么急用錢的事,這筆銀子應急也足夠了。 蘇長越卻輕輕捏了下她的臉:“你懂什么呀?!?/br> 她哪里不懂—— 她一句話還在腦子里轉悠著沒出口,蘇長越的手已經就勢滑到她后腦勺,托住,然后壓過來吻下。 雖然突然了些,不過珠華也算習慣了,新婚嘛,就是這樣。而且蘇長越此刻格外溫柔,唇舌都稱得上小心翼翼了,這種極致溫柔并不無趣,相反帶來的是另一種致命誘惑,珠華心跳如鼓,到分開時,耳尖都是暈紅的。 蘇長越聲音略?。骸澳阆矚g這樣?” 珠華裝死片刻,沒耐住還是點了頭,不過只點一下,就不動了。 講真,她也是才確定——她懷疑她可能是缺愛。 兩輩子的殘缺童年對她造成的影響是不可磨滅的,所以他很溫柔的時候,她會感覺被珍惜被寵,由此帶來的心理上的滿足感遠大于生理上。 珠華甚至還發散了一下,新婚之夜的時候,她能湊合跟半醉的他把房圓了,跟他當時的克制有很大關系,他若稍粗魯一點,只怕她就要嚇跑了。 不過這些心得自己想想也罷了,再往下分享就窘了,珠華眼神飄忽了一下,很快找了個話題轉移:“你先前說我不懂什么?” 蘇長越順著她回道:“我和你說meimei們的嫁妝,是商量的意思,你不同意的話,是可以說的?!?/br> 他嘴上說著話,若有所思地圈住了她的腰——那么羞,以為她要起來走開的,結果沒有,所以,這樣也是喜歡的? “你怕我嫌多了?”珠華明白過來了,她小小調整了一下姿勢——蘇長越的手正擱在她腰窩上,她怕癢,下意識要緊張,動一下,讓他的手移了點位,她就安心多了。 “沒事,meimei們的嫁妝不管多少,就是一個定數了,你不一樣,你還可以再賺的?!?/br> 拿一半家產嫁妹(即使是兩個)雖然少見,不過蘇家情形不同,蘇長越就是長兄如父了,他有血緣的至親只剩下蘇婉蘇娟,多照顧一些也是情理中事。 蘇長越含笑應諾:“是,我還可以再賺,以后我賺的每一分銀,都是你的?!?/br> 這個話真是太好聽了。 珠華立刻飄飄然了,馬上和他道:“說話算話呀?!?/br> “算?!碧K長越干脆吐字,又費解地嘆氣,“珠兒,你到底是大方,還是小氣啊?!?/br> 他現在一年俸祿未超百兩,就是全給了她,又能有多少,卻能哄得她這么開心。 在這個問題上,珠華是不打腫臉充胖子的,坦率道:“我小氣?!?/br> 她有明確底線的,不動她那五萬兩,就一切都好說,蘇長越在這一點上就很拎得清,替她護得好好的,那投桃報李,她又何必去管他怎么處置蘇家的家產?反正虧不著她就行了。 蘇長越想了想,贊同:“是挺小氣的,牙還沒長齊的時候,就cao心我納妾的事了?!?/br> 珠華愣了愣,她臉是紅了,然而嘴是硬的:“我現在一樣cao心?!?/br> 這是另一個底線問題,也是絕不可退讓的。 蘇長越把臉埋到她肩上悶笑。 正笑著,外面傳來小荷提高了一點的聲音:“二姑娘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