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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美人戾氣重在線閱讀 - 第35節

第35節

    代寫簽名這個過錯還不夠大,不足以把“欺君”的罪名扣嚴實的話,那就再問嘛,進了大牢,雙方的溝通總是要容易一點了不是?

    但事情的進展卻和萬閣老想得不太一樣,在第一步就卡住了——除了開頭舉報的李永義外,其他人統統不承認程文有代寫簽名的事。

    ——程文雖然眼力略遜,糾集的小團體里有一個軟骨頭,但真的只有一個。

    萬閣老則有點糊涂了,因為他發難得非常突然,幾個人全是在衙門里被抓出來的,又是分開關押,沒有串供可能,何以口風這么統一?

    他讓人又把李永義逼問了一遍,李永義被逼得快以死明志了,指天劃地地發誓,那字真是程文簽的,除了他之外,工科給事中蔡元正和戶科給事中盧鵬云也都是親眼看著的,萬萬不會有假!

    但蔡元正和盧鵬云都堅持說沒有這回事。

    ——萬閣老不知道,這其實也有點怪他自己,他上來就給人扣了個“欺君”的罪名,而且還慫恿皇帝把人都抓進來,明顯是群攻的節奏,這誰還看不出來他是要往死里整人了?

    既然認不認都是個死,那必須不能認。

    更不順利的事發生在蘇向良那邊,他除了堅持程文沒有代他簽名,奏本上的字是他本人親筆之外,他還提出了證據!

    他當晚確實生氣早走不假,這查問程蘇兩家的下人就可以倒推出他的行程,他對此沒有否認,但第二天一早,前往程宅遞印章的卻并不是小廝,而是他本人親去。

    然后他就簽名蓋了章。

    多順理成章啊。

    萬閣老命人去核查,發現情形還真是如此,不管名到底是誰簽的,那天早上蘇向良確實去了程宅。

    他要說名就是他簽的,沒有其他旁證的情況下,萬閣老真不能拿他如何。

    于是再審,這回終于審出了疑點,因為只有程文和蘇向良的話可以對上,蔡元正和盧鵬云兩個雖然仍舊堅持程文沒有代簽,但問到蘇向良本人是何時簽的名時,他們給出的答案是當晚,而不是隔天。

    疑點就是突破點,再審。

    蔡盧二人在得知自己的答案和蘇向良不一致后,這回卻不堅持己見了,紛紛改口說自己記錯了,當晚吵得太亂,就記成蘇向良是簽了才走的,原來他是隔天。

    記性差總不能算罪名。

    萬閣老到這時也不著急了,既然正經的罪名找不到,那就羅織好了。

    錦衣衛分五隊,撲向了五人組的家。

    ☆、第57章

    蘇宅。

    砰砰砰的砸門聲響。

    守門的老蒼頭聽著動靜不善,下了門閂,只敢先把門打開一條縫來,往外窺視——不等他看個分明,整扇門扉讓人暴力推開,老蒼頭抵抗不及,直接向后摔在了地上。

    這是哪里來的無禮莽夫!

    老蒼頭在御史家看門,還沒受過如此對待,心下泛起不滿情緒,張嘴便要質問:“你——”

    剛說了一個字,見到了來人身上穿著的飛魚服,下面的字句便盡皆驚愕失聲。

    另一個正掃地的小廝機靈些,丟了掃把,跌撞著便要往后跑。

    沒跑兩步,他讓人自后揪著衣衫拎起,重重擲在地上:“錦衣衛辦案,不得亂跑亂動,否則以阻礙公務論!”

    小廝讓這一下摔得肝膽都要裂了,趴在地上想動也動不了了。

    老蒼頭往他的方向伸頭看了一眼,忙收回目光,保持著后仰在地上的姿勢也不敢再動彈。

    一排十來個錦衣衛看也不再看他們,只把他們當做腳邊螻蟻,徑自揚長而入。

    京城寸土寸金,蘇向良多年都在御史任上,清貴是十足清貴,外快卻撈不著多少,蘇家便只是座二進小宅,格局一目了然,為首的錦衣衛總旗利眼掃過,把人分成了兩撥,一揮手:“搜!”

    當下一撥在前院,另一撥則由總旗親自帶隊,如狼般撲向后宅。

    蘇父被抓,家里的男丁只剩下了蘇長越一個,他的起居便盡量都呆在后宅,以給母親meimei壯膽安慰。

    聽到動靜,他匆忙出來,在正院前攔住了人。

    見到來人身上的服色,蘇長越面上的驚色一閃而過,旋即換成了冰冷的有禮:“內宅是我家女眷所居之地,還請大人止步?!?/br>
    總旗從蘇長越的年紀穿著上分辨出了他的身份,他的態度客氣了一點——只是相對于門口那兩個下人而言。

    “有人告你父蘇向良有欺君嫌疑,我等奉詔搜查,少公子,請讓路?!?/br>
    蘇長越沒讓。從蘇父入獄開始,他實則就再沒睡過一個整覺了,少年的面容顯得遮掩不住的晦暗,但他的背脊依然挺直:“請問大人,何人狀告?有何憑據?”

    對五人組的審問都在詔獄中進行,因目前尚未有切實進展,一應細則都并未對外公開,即便身為家人,也是不知道的。

    總旗笑了笑:“憑據?搜了就有了?!?/br>
    “……”蘇長越緩緩吐出一口氣來,“那請大人出示駕貼?!?/br>
    總旗的笑意冷了冷,自懷里取出張字帖來,往他面前一晃,便要收起。

    “大人且慢!”

    蘇長越張口喝止,“這不是駕貼罷?”

    “少公子好眼力?!笨偲炻龡l斯理地把那字帖塞回了懷里,才道:“這是我們千戶的手書,我們如今都拿這當駕貼使,少公子有疑問,可往鎮撫司衙門去和我們大人說理,至于現在,本官心系皇差,卻是沒空和少公子絆扯了!”

    他只一揮手,身后的幾個錦衣衛兇神一般沖進去,蘇長越阻攔不住,只得匆忙跟著往里跑,進屋去囑咐母親meimei躲好了不要出來。

    蘇母是個溫柔的江南婦人,含淚抓著蘇長越不許他出去:“你也在這,由著他們鬧罷,那都是些虎狼一樣的人,倘或傷了你怎么好呢?!?/br>
    蘇長越沉聲道:“傷了我正好,我就去順天衙門擊鼓鳴冤去!我爹什么罪名都沒定下來,就被破宅抄家,連家人都保不住了,我看他們怎么收場?!?/br>
    蘇母急的拍了他一下:“別說孩子話,誰有本事和錦衣衛講理?他們愛搜搜去,老爺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就不信他們能搜出什么來?!?/br>
    蘇家兩個姑娘,蘇婉九歲,蘇娟七歲,膽子都不甚大,聽到外面傳來翻箱倒柜的粗魯聲音,縮在一旁嚇得嚶嚶嚶哭。

    蘇娟的生母孫姨娘站在窗邊,想透過窗紗往外偷看,但時令已入初冬,正房這里已換上了新的厚厚窗紗,卻是什么也看不見。

    她只好豎起耳朵,努力吸取著外面的動靜,雙手握在胸前,把一條菱花帕子揉搓得皺巴巴的,不成個樣子。

    屋外的響動持續著,蘇長越直挺挺地立著,心里憤懣得要炸開,幾回想出去,但蘇母緊緊拉住他的手,滿眼哀求地望他,蘇長越不忍違背母親的意愿,只能止步,緊緊握住拳頭,到忍不住時,一拳砸在桌面上。

    轟一聲悶響,蘇母忙心疼地扳他的手:“你這孩子,怎么使這么大勁,快給我看看——”

    她一語未了,外間傳來沉重紛亂的腳步聲,跟著棉簾被人一把掀起。

    “??!”

    面對著忽然闖入的錦衣衛們,女眷們尖叫出聲,紛紛掩面,避讓不及。

    蘇長越一把把蘇母掩在身后,怒聲道:“出去!你們干什么?!”

    為首的總旗冷冷一笑:“少公子年紀輕輕,怎么記性就不大好了?本官先已說過——奉詔搜查!”

    隨著他一語落下,身后的錦衣衛們蜂擁進來,孫姨娘蘇婉蘇娟并兩個丫頭都尖叫著直往蘇長越身邊擠,這不是講理的時候,蘇長越努力護著母妹們先逃到外面院子里。

    舉目一望旁邊廂房,門扉大敞,里面都被翻得亂七八糟,不知這些錦衣衛們會不會再翻二遍,蘇長越不敢讓母妹們進去,只能領著她們暫且走到墻角躲避。

    然后他自己匆匆重新進去,蘇母再拉也拉不住他了——這是母親居室,絕不可由人隨意翻檢。

    但就這片刻功夫,屋里的箱柜已經遭了劫,幾雙粗壯大手同時翻查,頃刻間攪得原本溫馨整潔的正房一片狼藉。

    蘇長越急沖過去:“你們——”

    “有了!”

    其中一名錦衣衛把妝臺上的一個五層妝匣掀得大敞,首飾釵環等皆倒出來,因他動作粗魯,有一些跌落到地上,大珠小珠碰撞得叮叮咚咚,他毫不理會,只把手伸進妝匣內部摸索,感覺碰觸到內里有夾層,不由面色一喜,出聲叫道。

    總旗走過來凝神觀看,這錦衣衛抄慣了家的,這等尋常人家的機關夾層絲毫攔不住他,很快找到里面的撥簧,打開夾層,里面是一疊厚厚的字紙。

    “大人快看——銀票?”

    錦衣衛舉著抽出來的物事呆住了,愕然道。

    總旗眼里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亮光,他接過那一疊銀票,粗略在手里一過,眼里更亮,抬手目光在屋里一掃:“都愣著干什么?繼續搜!”

    “是!”

    蘇長越顧不上他們的亂翻亂動了,先沖總旗道:“大人,這不是我家的財物,乃是別人托付我家保管的,大人抄我家罷了,沒有連別家東西一起抄的道理,還請大人歸還!”

    他說著伸出手來。

    總旗恍若未見,道:“哦,別人家的?誰家把這么大筆銀票給你家保管???就是至親也不太可能吧?依本官看,怎么更像是你父貪污的憑證呢?”

    蘇長越毫不示弱:“確是至親,這銀票來自我未婚妻家,我未婚妻的父親,大人身為錦衣衛,耳目靈通,想必也是聽過的——就是三年前河南懷慶府殉職的那位葉縣官,圣上都曾下了旨意褒獎過。葉家與我家是通家之好,他家長輩不幸盡皆離世之后,便把一部分財產托付與我家保管,待葉家獨子成年后,再歸還于他,此中詳情有見證有憑據,清清楚楚,再做不得假的!”

    總旗的眸尖縮了縮——葉安和還真不是無名之輩,除了他本身的功績外,他殉職后岳家遭遇的滅門慘案也是一項重要因素,當時消息查實傳回來,堪稱舉朝震動,恐怕不止他有印象,京里對此有印象的人多了,連深宮里那位至高無上的陛下應當都還沒有忘掉。

    這就有些難辦了,錦衣衛是皇帝鷹犬,最清楚圣意,皇帝雖然支持葉閣老,但還沒有支持到能讓他指鹿為馬的地步,想整人,可以,把事情辦得漂亮點,這么明著顛倒黑白,皇帝總還是要臉的,不會如此寒盡天下百官的心。

    余下的錦衣衛們陸陸續續又從另幾處隱秘地方搜出銀票來,如溪流歸海般匯總到總旗手里,總旗一一點過,共計五萬余兩。

    這要是能拿來指證蘇向良,足夠把他證死了。

    可惜從開票錢莊上能看出來,大半都是葉家家財。

    ——當年葉家家產一分為二,一半向南,一半往北,向南道路已通,往北卻仍有洪水攔路,無法攜帶多少行李,于是屬于珠華的這一部分就盡量分了現銀,現銀不夠就把能折現的都折了現,因葉家人丁稀薄,無力分人打點,處理災后事宜,便連田莊這些都沒留下。

    葉閣老要是看見這些銀票,一定很扼腕。

    不過對于他們來說,是一點也不可惜。

    總旗面色不變地把一摞銀票揣入懷中,蘇長越怒極,不顧力量懸殊撲上來要搶,總旗隨意伸手一搡,便把他搡去一邊。

    “少公子,你是不是眼神也不大好,沒看清剛才我們千戶的手令?上面寫得清楚——查蘇宅物,凡有字者悉數帶回?!笨偲焓斋@頗豐,神色輕松地道,“本官不過聽令行事而已?!?/br>
    銀票上當然是有字的,可這如何能一概而論——這□□賊!

    總旗已不再理他,見屋里搜得差不多了,揮一揮手:“我們走!”

    蘇長越沒說是珠華的嫁妝,而只籠統概括為葉家之物,已是盡力在掩護,未料這也攔不住這幫鷹犬的貪婪,心知跟他們已毫無道理可講,咬牙追上去,直接去抓那總旗的肩膀,明知不敵,也不能就此放他們走。

    剛沾到衣料,總旗霍然轉身,架住他胳膊一擰,同時一腳踹出,他這回沒再留勁,蘇長越瞬間被踹出了門檻,跌仰下臺階,摔得全身劇痛。

    蘇母大驚失色,從墻角處忙奔出來:“長越!”

    總旗步下臺階,抬起腳踩在蘇長越心口上,用力,壓制住他的掙扎:“少公子,聽說你年方十五,已經中了案首?你是個聰明人,可不要做傻事。你父現在詔獄中,如今的天氣可是一天比一天冷了,獄里每天都要抬出去一兩個熬不住寒的人,你不想你父也成為其中一個吧?”

    蘇長越雙目通紅:“我有葉家憑據,你搶不走的——”

    “是有字的吧?”總旗笑了,“那就不用少公子多cao心了,本官會作為證物,一并帶走?!?/br>
    葉家已敗,蘇向良在牢里嘴那么硬,非但不肯指證程文,還倒打了葉閣老一耙,把已經查出的不法事都推翻了,葉閣老根本不可能再放過他,蘇家的敗落,也就是個時間問題,而且一定會比葉家敗得還慘,連個好名聲都別想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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