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湘雯陪著老夫人用過晚飯,天色已晚,她帶著丫鬟出了院門,行過灰白的圍墻,綠拂忍不住說道:“小姐,你不久后便要嫁人,又何必跟三小姐一爭長短?!?/br> 湘雯粲然一笑,端量綠拂一眼:“爭?我根本不需要爭,在祖母眼里,我始終是她最親近的孫女兒,沒人能代替,只是湘雪……你可知道她想些什么?” 綠拂愣神,她雖然每日近身伺候大小姐,卻也不是何事都清楚的。湘雯唏噓不已:“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什么時候輕易擠兌過人?湘雪接近祖母,你以為是為甚?血緣親情一敘天倫?不過是利用罷了,祖母老了,難免糊涂,再銳利的鷹隼也有被蒙蔽的一刻?!?/br> “那……” “湘雪,我猜是想贏得祖母的寵愛,期望有一天把她姨娘放出來,再者便是為自己尋一個庇佑,二房的家事我知之甚少,但也能猜忖到幾分,湘雪太不安分,對蘇家來說目前是負擔?!?/br> 湘雯也不想再和丫鬟解釋,回去的路變得漫長難行,她來之前,祖母告訴她,待她出嫁前,會給她一些壓箱底的陪嫁,不能放在明面上,讓她悄悄拿著,看著祖母爬滿皺紋的臉,湘雯心酸不已。 湘雯讓綠拂先回去,自己拐去湘玉的院子。湘玉正在指揮手下的丫鬟收花瓣,都是從花園里采摘回來的,桔梗、茉莉、紫羅蘭、六月雪等等。 正屋前鋪開一大張土布,花瓣零零散散的灑在上面,晚間露水太重,需要收起來,湘玉抬頭瞥見湘雯,忙讓人讓出一條路來:“大jiejie怎么這時辰來了?” 湘玉把人讓進屋,吩咐丫鬟去泡茶,湘雯笑道:“我明日打算去綢緞莊看看綢緞,還要買些胭脂水粉,七meimei和我一起?” 湘玉沒猶豫便答應道:“好啊,反正我沒其他事?!?/br> 送走湘雯,卻又來了蘇重秉,蘇重秉在國子監讀書,很少回家,算日子今天不是假日,大哥怎的回來? 蘇重秉頭發還濕漉漉的在滴水,進屋也不客氣,拿起茶杯先灌了一杯茶:“國子監走了水,學生們全都遣回家?!?/br> 湘玉忙前后轉著看了一圈,蘇重秉毫發無傷,她的心放下來:“好好地怎么會走水?燒的嚴重嗎?” 蘇重秉的眉間浮上一層憂色:“校舍損毀三間,幾棵百年老樹沒保住,學生們休息的屋子燒個精光,還得重建,兩個直講救火時受了輕傷,這不,我們全回家來?!?/br> 好在人沒事,湘玉順口問道:“元大哥怎樣了?” 蘇重秉重重的嘆口氣:“他啊,這個傻子,先走水的是我們住的地方,他非說有個木箱不能丟,打濕衣服冒死進去拿了一回,我攔都沒攔住,我當是什么重要物件,不過是幾本書、一堆字畫而已,真是個呆子?!?/br> 湘玉心道,生命最可貴,命都沒了其他東西還有什么價值,元明清就是手臂被房梁上的椽子砸下來時磕了一下,沒什么大事。 國子監是培養棟梁之地,走水后圣上極其重視,派了大理寺卿查明原因。大概兩三日后,此事有了決斷,原來是一個學生獨自一人在學舍里燒毀信件,結果不小心引起大火,釀成大禍。 國子監里禁止明火,就是怕惹出事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幸好沒有人喪亡,不然更是罪上加罪,最后圣上圣裁,判了那個書生流放尚陽堡。 國子監停課十多天,需要進行修繕,蘇老夫人得知孫兒遭逢厄運,忙叫過去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查看一番,晚上擺了宴給他壓驚。 湘玉上次跟湘雯出去買布料,得知湘雯嫁妝基本準備停當,就等著日子一到嫁人。湘玉在琢磨,給大jiejie送什么賀禮,金玉之物大伯母給準備不少,手工繡品說起來是心意滿滿,到底沒什么實用價值。 湘玉趁著蘇重秉在家,詢問道:“大哥,你說我送什么好?” 蘇重秉詞不達意:“我聽說,太子殿下喜歡古籍?!?/br> 湘玉一時間沒領悟:“這和我送賀禮有甚關系?!?/br> 她端起茶杯,又輕輕的放下:“大哥你說的對,投其所好嘛?!?/br> 送的賀禮,不論是什么,湘雯都是要帶到太子府,鎖到小庫房的,至于兩個人能不能恩恩愛愛琴瑟和鳴,外人決定不了,湘玉送一份合乎心意的賀禮,也算是幫襯大jiejie。 只是湘玉發愁起來:“古籍說起來簡單,大多數都存檔在皇宮里,宮外去哪里尋找?” 蘇重秉神秘一笑:“別人沒辦法,元兄有法子,你找他幫忙?!?/br> 元明清?他對于尋書上,好像一向都有自己的法子。 湘玉直接躲懶:“反正現在你們休假,大哥你幫我問問,時間也不多了,如果沒合適的書,我就考慮其他的賀禮?!?/br> 蘇重秉點頭:“行,我幫你問問,對了,我剛才從太太那經過,聽說重嘉身子有些不適,剛喚了大夫,你記得去看看?!?/br> 重嘉生病了?這個弟弟,身子骨向來好,雖說馮氏生他的時候年紀不小,但是從小很少生病,一直活蹦亂跳,蘇重秉說蘇老爹找他,一會兒要去書房,湘玉換身衣裳,帶著采薇去正房。 大夫在屋里診治,湘玉沒進去打擾,坐在外間的椅子上,不一會兒大夫背著藥箱出來,開了藥又囑咐幾句,湘玉問:“太太,重嘉怎么了?” 馮氏往前一步,帶著湘玉進了屋:“興許是晚上著涼,大夫說無礙,喝幾次湯藥就能痊愈,你別在這守著,讓重嘉睡一會兒,剛才你大伯母來過,我得去老夫人那一趟,你去外面盯著丫鬟煎藥,別人我不放心?!?/br> 馮氏有點草木皆兵,湘玉也能理解,馮氏千辛萬苦生下重嘉,容不得他有任何閃失,湘蓮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消息,也來到正院,陪著湘玉坐在廊下,提起了湘雯的婚事:“湘玉,你說大jiejie會幸福嗎?” 幸福啊,這個詞這是一個很寬的定義,或許在外人看來,湘雯是有福氣的,太子側妃,未來的娘娘,如果生下兒子,更是貴不可言,天家從來不講究真情,利益才是握在手里最大的權柄。 湘玉低沉的說道:“大jiejie幸不幸福我不知道,她會是蘇家最尊貴的人,有時候命運沒辦法自己抉擇,哪怕是大jiejie,還是我們兩個,身在京城,長在蘇府,能做的,就是及時行樂,無愧于心?!?/br> 湘雯的婚期日益接近,重嘉病好后的第二日,太子府的管事太監過來蘇府納征,也即是俗稱的送聘禮,六禮的納采、問名、納吉都一帶而過,圣上賜婚,圣旨里定了吉日,換庚帖,媒婆說幾句吉祥話,到了納征這一步。 管事太監后面是十幾個太監,抬著好多箱子,晃晃悠悠進了府門,側妃納征太子殿下是不必親自出面的。 聘禮堆滿后院,蘇家兩位老爺客客氣氣送走管事太監,把大房二房的太太叫了來,這些聘禮的禮單留了下來,需要找人一一對過清點,這是耐心仔細活兒,呂氏吩咐三四個嬤嬤、丫鬟來做,又讓大老爺喊來前院的賬房,一起核對。 前面忙的人仰馬翻,呂氏讓丫鬟把湘雯叫來,趁著開始人不在的間隙,把箱子里的聘禮打開給她瞧。 太子殿下好大的手筆,箱子里有東海的夜明珠好幾顆,珍珠首飾、翡翠玉鐲、靈猴獻壽合歡紫砂壺、鏤空金鑲玉方形香奩、里面還豎著幾幅名人字畫。 開了第一個箱子,呂氏要掀開第二個,湘雯按住呂氏的手:“太太,不用看了,太子殿下的聘禮厚重,我已經曉得?!?/br> 呂氏的手停在半空,無力的垂下來,訕訕的說道:“好在太子殿下還是重視你的,進門之后收起小脾氣,溫婉順和些,殿下高高在上慣了,你不能任性,等過段時間,生下個一兒半女,也算站穩腳跟,好好過,別讓娘擔心?!?/br> 湘雯忍住滿鼻的酸澀:“娘,我知道?!?/br> 聘禮是在三個時辰后清點完畢,本來不需要這么久,但是復核時發現少了一對蝴蝶鎏金耳環,廢了好大力氣尋找,在柜腳的縫隙里瞧見,浪費好長時間。 湘雯大門不出門不邁,有一日突然找上湘玉,跟她說要去府外。 湘玉第一時間勸說道:“咱們沒有任何由頭,出去作甚?太太和大伯母不會同意的?!?/br> 湘雯突然來找她,一定事出有因,湘雯微微踟躕,像是下很大決心,又屏退下人,湊到湘玉身邊說道:“出去的由頭簡單,我就說出去買首飾,現在太太寵著我,不會多問,上次我去綢緞莊就是讓你陪著我,這次太太不會起疑心?!?/br> “那這次出去你要做什么?” 湘雯咬咬嘴唇,望望窗下沒人影,小聲說道:“我昨日聽我大哥說,明日他們在太平樓吃酒,太子殿下也去,我想趁著機會,見一面太子的真容?!?/br> 湘玉喟嘆一聲,她倒是偶然見過一次,也還隱約記得太子的容貌,可是大哥三令五申,她不能提。 湘雯又說道:“我只任性這一次,我不想到我洞房花燭那日,我連夫君的相貌都不知道?!?/br> 湘玉聽到這句,由衷的心疼湘雯,她從來都自己做不得主,罷了,豁出去放肆一次,她們小心一些,女扮男裝,不會被發現的。 ☆、第112章 啊啊 湘雯不是一個莽撞的人,在思慮之后,早就想好妥帖的辦法,第二日兩個姑娘跟太太打好招呼,換好方便行動的衣裙,坐上家里的馬車。 出來身邊有丫鬟簇擁,幸好沒婆子跟來,湘雯身邊跟著綠拂,湘玉身邊跟著采薇,都是貼身的丫鬟,斷斷不會出賣她們。 街上熱鬧非凡,二人到一家綢緞莊停下來,進門后有小姐太太們在挑布料,幸好沒有相熟的。湘玉問道:“可有男裝的成衣?” 掌柜的見兩位姑娘綾羅綢緞,身后跟著小丫鬟,一猜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忙不迭道:“有有,成衣都在里間,小姐請隨我去瞧?!?/br> 像這樣的大綢緞莊,平時雖然主營布料,但是成衣也賣,只是買的人少而已。撩開藏青色的簾子,后面是寬敞的里間,挨著墻有兩排的衣架子,上面掛著各種款式的衣裳。 湘雯選了一身紫醬色直襟寬袖長衫,一雙帛黑錦靴,從旁邊撈起一條緞白的腰封,略寬松的束在腰間。 湘玉繞著瞧了一圈,她肩窄身量小,能選擇的余地不大,最后選中一件豆青襦襖,錦靴和湘雯的一樣,店里只有這一種款式。 兩個人換好衣裳,把帶來的襦裙裹在包裹里,扔在馬車座位下,湘玉又從街上買了一枚盤白紋白玉玉佩掛在腰間,乍一看,兩個人像是唇紅齒白的公子哥,對視一眼,噗嗤笑出聲。 采薇在后面整理自己的男仆裝,小聲問道:“咱們去哪啊?!?/br> 湘玉敲敲她的頭:“別問太多,跟著我們走就是了。 太平樓開在京城繁華的地段,菜品價格昂貴,不是普通的百姓能消費起的,通常來這里吃飯的,非富即貴。 湘玉兩個人穿的衣裳不俗,小二最會看人眼色,笑盈盈的問道:“二位樓上雅間請?!?/br> 湘雯滿意的點點頭,隨手掏出銀子來:“兩個小爺自己挑位置,總可以吧?!?/br> 小二掂掂手里的分量,笑的合不攏嘴:“沒問題,你們隨便坐,隨便坐?!?/br> 太平樓十分雅致,通過樓梯上到二層,先是一間間屏風隔開的座位,屏風是鏤空的,雕琢飛鳥魚蟲,透過屏風的縫隙,可以看見外面的情況。 除了隔座,還有幾間單獨的雅間,私密性更強。 湘雯拉著湘玉小聲道:“咱們坐在這兒?!?/br> 湘雯挑選的位置,無論是誰,下樓的話是必經之地,他們隱藏在樓梯旁,隔著鏤空的屏風,不會引人注意,但是經過的人她們卻可以一覽無余,確實是個好位置。 既然有機會來大名鼎鼎的太平樓,就不能補嘗嘗特色菜,湘玉摩拳擦掌,點了鍋塌豆腐、白扒蟹油、茉莉蝦仁、文昌雞,湘雯選了幾樣素菜,按照時辰,他們早就過來太平樓了,怎么還不見人出來? 湘玉正琢磨著,靠里面的雅間門打開,出來一群人,聽起來再聊詩詞,湘雯沖著湘玉點頭,沒錯,正是他們。 湘玉通過縫隙,瞧見了蘇重秉的靴子,上面繡上了小竹子圖案,另外一雙腳,是元明清,看來他們皆在。 這時小二急急忙忙跑上樓,他低頭往前沖,沒瞧見人,猛地撞倒元明清的懷里。元明清往后退兩步,撣撣衣衫上的灰塵,皺眉問道:“怎么慌慌張張的?” 小二擦擦汗,這些客人他可得罪不起,連他們掌柜的都禮讓三分,揪著耳朵讓他好好伺候,小二結結巴巴道:“我找這桌的客人,他們點的菜沒了……” 小二說的正是湘玉這一桌,他的手一指,眾人皆看向這邊,湘玉吸了一口涼氣,恨不得把頭埋的低低的。 元明清率先走過來,瞧見湘玉一皺眉,冷峻的面上仿若結上一層冰霜,扭頭示意蘇重秉過來。 蘇重秉沉聲道:“坐在這里等著?!?/br> 周圍人每當一回事,徑直下樓,湘雯剛才趁亂瞧見太子一眼,身形頎長,長的偏清秀,看起來不茍言笑,穿著最普通不過的綢緞衫。 湘雯語氣里充滿愧疚:“都怪我,連累你?!?/br> 湘玉忙道:“大jiejie你別和我客氣,我出來也吃吃玩玩,一點沒吃虧,我看到太子殿下了,一點不顯老,你放心?!?/br> 湘雯噗嗤笑道:“太子殿下不過二十幾歲,讓你一說,還以為是老太爺?!?/br> 出了太平樓,宮里的轎子早早就等在門口,太子上轎回宮。蘇重秉和其他人告別,望了元明清一眼:“回去吧?!?/br> 今日的聚會,本來湘雯的大哥蘇重君也要來,可他臨時有事耽擱了,便遣重秉來。 元明清郎朗笑道:“七meimei真有趣,倒是給我們一個大驚喜?!?/br> 蘇重秉重重的說道:“驚嚇還差不多,太子殿下是何人,就差一條窺探天顏的罪狀了?!?/br> 湘雯心事滿滿,滿桌的菜絲毫未動,湘玉津津有味的吃起來,推了推湘雯:“別管太多,大哥不會聲張?!?/br> 姑娘家私自出門不算美事,湘雯是準側妃,在酒樓遇到太子,聽起來就引人無限遐想。蘇重秉是一個最護短的人,他連馮氏都不會多提一個字。 湘玉最了解他這個哥哥,整個一個寵妹狂魔。 蘇重秉一言不發,坐到位置上和元明清開始吃菜,湘雯看呆后扯扯湘玉的衣袖,元明清尷尬的咳嗽一聲:“剛才沒吃飽?!?/br> 也是,光顧著吟詩作詩,酒也許喝上不少,菜是沒夾幾口。 元明清今日本來不打算來,重秉說今日來的這些都是太子身邊的人,他來見見對自身有好處。沒成想會在酒樓遇見湘玉。 湘玉作一身男子打扮,像一個錦繡小少爺,就坐在屏風后面,他心里驀然一軟,發覺這個小丫頭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