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寧封道君撫了撫鏡面,關閉了鏡中的投影,面上已然沒有了先前流露的些許擔憂悵然:“這是最好的辦法——我先前所說毫無一絲生機,是假的?!?/br> 赤陽道君眼睛一亮:“那生機是……?” “那生機,就在艾德曼身上?!睂幏獾谰蛄嗣虼?,“他是變數,是天命之子,唯有他,才能助尉遲逆天改命?!?/br> 赤陽道君猛地拍了下桌子:“怪不得,怪不得你先前說得那般絕情!艾小鬼與你那徒弟素來不合,又是個睚眥必報的家伙,想讓他毫無芥蒂地真心出手相幫必然極其困難,于是你便干脆來了這么一出苦rou計,讓艾小鬼同情尉遲延,借機緩和兩人之間的關系,萬一尉遲遭難,他也能幫助一二!” 寧封道君微微斂眸,不反駁也不承認。 赤陽道君一向最看不上寧封道君這種仗著自己會卜卦,便悶聲不吭算計人的模樣,只是這次卻難得沒有冷嘲熱諷兩句:“尉遲這孩子也夠命苦的,又是尉遲師兄唯一的骨血,但愿一切順利吧……” 寧封道君沒有回答,但心里卻顯然沒有赤陽道君這般樂觀。 尉遲延的父親尉遲明是寧封道君的師兄,但天賦并不算太好,于是在結成金丹后并未留在華陽宗,而是返回荊州老家,娶妻生子。 雖然大道難期,但嬌妻在懷,也算得上是人生圓滿,只可惜這份美滿卻在尉遲延出生的時候毀了。 尉遲明于卜算并不擅長,但作為寧封道君的師兄,他也隨師父學過一二,故而替剛剛出生的幼子卜了一掛,卻不曾想卻卜出了“天魔之命”的結果。 尉遲明無法接受這個卦象,認為是自己學藝不精,再加上他與尉遲延關系太密,這才出現了失誤。只是那時的寧封道君正外出歷練,身處秘境之中,并未接到自家師兄的傳訊,待到他從秘境中歸來,開始為師兄幼子卜卦之時,卻為時已晚。 “天魔之命”,六親皆殞、孤寡一生,而其命運伊始,便啟自于荊州。寧封道君得到卦象后便直接趕往荊州,卻只來得及在尉遲宅邸的廢墟中尋找到了那個身負“天魔之命”的尉遲延。 雖然是一切的禍首,但尉遲延畢竟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再加上傳訊中師兄的那一片拳拳愛子之心,寧封道君終究還是將尉遲延帶回華陽宗,收為弟子,迫使他遠離荊州,寄希望能借此扭轉其命途。 寧封道君本就是性情清淡之人,收留尉遲延,不過是看在與師兄過往的情分,又有些歉疚自己沒有及時為師兄卜算,這才釀成大禍。每當看到尉遲延,寧封道君便會想到師兄一家的慘死,自然親近不起來,更何況那“天魔之命”,也是吊在他頭上的達摩克斯之劍——畢竟,師,也極有可能算在六親之內。 身為卜卦者,寧封道君自然是信“命”的,他并不懼怕改變“命運”,卻一直對其保持足夠的敬畏之心。 為了消減“天魔之命”對自己的影響,寧封道君一直謹慎地與尉遲延保持著不親不疏的距離,更是自從收留尉遲延后便鮮少獨自外出,一直久居華陽宗內,以免自己不幸在外身隕。教導尉遲延時,寧封道君更是極為嚴格,但除了陣法與符篆外,他卻從來不肯教授尉遲延卜算之術,甚至在其因好奇而偷學之時嚴厲呵斥。 至于尉遲延那對他近乎病態的依賴,也是寧封道君刻意縱容的后果,他需要一個極為聽話、不敢對他有絲毫違逆的徒弟,如此才能將尉遲延引離那黑暗的宿命。 只可惜,無法消弭、時不時就要冒出來肆虐一番的心魔卻讓寧封道君知道,尉遲延極難、或者說根本不可能走上修道一途。明明生活的環境安逸平和,但尉遲延卻極容易滋生各類負面的情緒,即使忍耐著從未表露,卻一直積壓心底、無法祛除——他是個天生的魔。 每一個擁有“天魔之命”的人,都會為修真界帶來一場劫難,寧封道君礙于情分,無法對尉遲延下手,只能盡力將他掌握在手心之內,以免自己一時的婦人之仁會造成無法彌補的禍患。 ——正如他先前對待艾德曼的態度那般,所有不確定的因素,都必須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時時看顧。 然而,寧封道君種種手段,最終也不過是將“天魔之命”的起始點向后推延了十余年,當尉遲延執意想要前往荊州的時候,寧封道君便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阻止。 畢竟是自己養了十多年的孩子,寧封道君不可能對他下殺手,也曾想過將尉遲延永遠囚禁于華陽宗中,但這與殺他又有何異?甚至也許會引來更加麻煩的后果。 所幸,身為修真界唯一變數的艾德曼出現了,給了寧封道君最后一絲希望,倘若艾德曼能夠將尉遲延引回正途,那自然皆大歡喜,倘若失敗,那就由他這個做師父的……來了卻這一段孽債。 寧封道君喝凈杯中靈茶,將茶杯反扣,隨即站起身,將手負于身后——接下來,他也應當離開華陽宗了。 寧封道君那邊的動向,艾德曼與尉遲延全然不知,他們與華陽宗派往金山寺協助構筑道網的隊伍一路往荊州而行,路上并未發生什么危難險阻——甚至,讓艾德曼提心吊膽又心心念念的塵緋也沒有半點蹤影,明明分別時對方還信誓旦旦表示閑極無聊會來找他打發時間。 當然,艾德曼表示自己一點也不思念那個塵緋,只是他還欠對方一句感謝,感謝對方阻止他們進入龍族遺跡,免了生死之劫。 除了惦記一下緋塵以外,艾德曼也一直在煩惱該如何從佛修那里拿到八寶琉璃功德珠。據說,這種功德珠只有舍利期的佛修大能才會供養,等閑不會交予旁人,畢竟佛修就算樂于助人,也不是什么冤大頭,不可能旁人懇求幾句,便將如此重要的佛器拱手相讓。 艾德曼忙著思考怎么忽悠佛修,尉遲延也因為寧封道君的責難而情緒不高,于是,兩人一路上竟然意外地相處和諧,不僅沒有鬧出什么矛盾,甚至還有了幾分師兄弟間“兄友弟恭”的模樣。 也不知是不是在寧封道君那里受到的打擊太大,沒有了“第三者插足”這根利刺,尉遲延對于艾德曼的態度越來越溫和,似乎一夕之間長大了那般,性情也溫順平和起來。 反正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既然相處還算愉快,再加上同為華陽宗弟子的羈絆,艾德曼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尉遲延去送死,于是,在來到荊州地界后,他阻止了尉遲延試圖一個人脫離隊伍的計劃。 對于艾德曼的反應,尉遲延自然是感激的,只是由于這份感激,他才越發不能將艾德曼卷入自己的麻煩之中:“艾師兄,你應當知曉,我此行前往荊州,可是有生死大劫的?!?/br> “自然知道,你們在大殿上說得那么大聲,我的耳朵可不聾!”艾德曼聳了聳肩膀,語氣隨意。 “那師兄為何還要阻止?”尉遲延微微皺眉。 “我可不管什么大劫不大劫,我只知道,既然你有劫難,那你就更加不能獨自行動,毫無計劃橫沖直撞地去找死了!”艾德曼鄙薄地瞪了他一眼,“你現在這樣的態度,根本不像是渡劫,而是破罐子破摔,放任自流!” 尉遲延被訓得垂下頭去,卻無法反駁。自從被寧封道君叱責后,他的確有點自暴自棄,對自己的前景格外迷茫。 他只知道自己要去荊州,去自己父母家人的墳上祭拜一番,但之后呢?之后他要做什么?其實,就連尉遲延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能夠活下去。 ——幸好,幸好他身邊還有艾德曼。 眼見尉遲延面露茫然,艾德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斬釘截鐵地幫他做了決定:“就你那筑基大圓滿的微末修為,就別到處丟人現眼了,一切聽我的,師兄罩著你!” 尉遲延抽了抽嘴角,哪怕情緒低迷,此時也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曾經,他仗著自己修為高,不把艾德曼放在眼中,時時奚落一二,如今,對方倒是真真切切的報復了回來。 只是,雖然是“報復”,他心中卻半點也沒有不滿的感覺,反倒有些安心、溫暖。 “你先隨我們一同去金山寺,看看有沒有解決心魔的辦法,我也有事情要辦,等我辦完了事情,再陪你去祭拜家人,到時候再計劃下一步!”艾德曼絲毫沒有給尉遲延任何反駁的余地。 “但萬一連累師兄……”尉遲延仍舊有些不安。 “萬一實在不行,我和你也沒有親密到同生共死的程度,跑自然也是會跑的?!庇袡C甲這個底牌,艾德曼底氣十足,只要不遇到塵緋那樣的老妖怪,無論什么情況,他都有辦法處理——艾德曼相信,如bug一樣的塵緋,放眼整個修真界,乃至妖界魔域,大約就只有這么一個,還貓在醒龍谷這等千萬年都不曾有人踏足的隱秘之所。 ……然而還被他遇到了,當真是命中帶衰。 一想到塵緋,艾德曼就有些跑神,只是尉遲延卻絲毫沒有注意,他只能看到艾德曼那看似沒心沒肺的言辭下的勇敢無畏與關懷體貼。 尉遲延是喜歡鉆牛角尖的人,一旦認定了某件事情,便死不悔改。比如對寧封道君病態的依戀,比如偏執地將艾德曼當做“情敵”防備,也比如現在,認為艾德曼是一個極好的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僅次于師父寧封。 ——艾德曼總是這般舍己為人,無論是曾經下山歷練之時,還是如今,他都不顧危險擋在他人面前,絲毫沒有考慮自己的安全。 無論艾德曼的態度如何不耐、言辭如何毒舌,在尉遲延眼中都像是加了美化濾鏡那般,沒有半分不好,不管對方說什么做什么,都會自動轉化為最為美好的含義。 ——曾經,寧封道君是尉遲延的引路燈,是他的浮木,而如今,在他被寧封道君放棄之時,艾德曼便義不容辭地占據了這個位置。 回憶起艾德曼煉氣期時便死得不明不白的凝元期魔修,再想到在華陽宗中等待自己歸來的師父,尉遲延終于緩緩呼一口氣,放棄了毫無計劃自尋死路的舉措,朝艾德曼深施一禮:“那,我便聽師兄的,若是當真發生不測,師兄不必管我,只需……只需幫我向師父帶一句話?!?/br> 艾德曼望著尉遲延黯淡的眼眸,憐憫地拍了拍他躬到自己胸口的腦袋:“好?!?/br> 尉遲延直起身子,嘴角終于泄出一絲笑意,如釋重負。 第97章 親族——寺中供奉的牌位 打消了尉遲延獨自離開的念頭后,接下來的路程也沒有出現什么波折,平順地仿佛寧封道君卜算的“劫難”全然不曾存在那般,就算是自從進入荊州地界以來就一直如臨大敵、提心吊膽的尉遲延也不由得稍稍放松下來,蒼白的面色也好轉了一些。 金山寺門口,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帶著一堆大和尚小和尚親往迎接,放眼望去全都是一模一樣的僧衣,一模一樣的慈眉善目,還有一模一樣的光頭,晃得少將大人近些年來已經基本痊愈的臉盲癥再度卷土重來,甚至來勢洶洶。 作為半路加入隊伍的編外人員,艾德曼與尉遲延并不會參與金山寺和華陽宗之間關于道網的交流,但這卻并不意味著,他們兩人能夠被金山寺忽略。 甚至,華陽宗掌門業宸道君專門傳訊給金山寺住持,希望他能夠對兩人多加照拂,萬一有什么不當的舉動,也請多多包容。 金山寺雖然在佛修中乃是魁首,但放眼整個修真界,地位卻遠遠及不上華陽宗,此次更是對華陽宗有所訴求,自然不可能對華陽宗掌門的傳訊視而不見。 沉吟片刻后,金山寺住持直接招來了自己的師侄迦葉,希望他能夠負責招待艾德曼與尉遲延這兩位金貴的小施主,務必讓他們在金山寺玩得開心愉快——最關鍵的是,別讓他們惹出什么亂子來。 迦葉乃是佛子,前世種下了善因,甫一出生便身負巨大功德,如今已然修成舍利,相當于道修中的元嬰大能。 按理說,招待客人這般掉價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舍利期的禪師出面的,只是迦葉性情溫順平和,論年齡也與艾德曼、尉遲延相差不大,理應能夠相處和諧,而修為更是壓著兩人一頭,萬一惹了麻煩也能夠及時出手制止,想來想去都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對于住持的安排,迦葉自然無有不從,在與艾德曼和尉遲延認識一番后,便帶著有些無所事事的二人開始參觀金山寺院。 有句話說,檢驗帥哥的唯一標準就是禿頭,若是從這個角度看,迦葉無疑稱得上俊逸出塵。他的五官清秀優美,寶相莊嚴,嘴角天生帶笑,微微勾起的弧度令人看著便心情愉悅,嗓音更是意境悠長、沁人心脾,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超脫氣質,哪怕是艾德曼,在他面前也不由自主收斂起來,不敢有絲毫逾舉。 雖然在對方面前有些局促,但迦葉的確是一個合格的“導游”,無論艾德曼問出什么問題都會耐心解答,沒有流露出半分厭煩,對于兩人的反應更是體察入圍,哪怕艾德曼只是多注視什么東西幾秒鐘,便已然體貼的為他解惑,根本不需要艾德曼開口詢問。 即使不敢直接表露自己對于八寶琉璃功德珠的好奇,但艾德曼也從迦葉口中拐彎抹角地得知了不少消息,豐富了自己的計劃。 八寶琉璃功德珠,是每一位佛修自舍利期便開始蘊養的法器,大多數僧人都會將功德珠串在佛珠之上,日日念經禱祝,從不離身。當佛修圓寂后,其蘊養的功德珠便會與舍利一同供養在舍利塔內,一旦寺中遭遇危難,這些功德珠便會成為最后一道屏障,將一切邪魔阻擋在寺院外之外。 依靠著圓寂高僧們留下的功德珠,金山寺已然躲過了好幾次劫難,這才一直挺立至今。 舍利塔,作為金山寺禁地中的禁地,艾德曼只能從遠處圍觀一下,哪怕是迦葉本人也不得隨意靠近。雖然不知舍利塔的守備如何,但很顯然不是艾德曼能夠打主意的目標,故而明知道塔內存放著不知多少顆功德珠,艾德曼也只能望洋興嘆、無計可施。 更何況,艾德曼也有些懷疑,偷竊來的功德珠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場、成功超度幼龍,畢竟寶物有靈,萬一偷來的功德珠不愿意配合,反倒激發了幼龍的怨氣,那可當真是得不償失了。 既然舍利塔內的功德珠得不到,那他就只能努力從和尚們手中忽悠……艾德曼掃了一眼被迦葉握在手中的佛珠,在心里嘆了口氣,打算與和尚們多相處一段時間,了解一下對方的心性、喜好或者弱點之類的情報,做好準備后再有目的下手,免得打草驚蛇,引起一眾佛修們的警覺。 確定了自己的計劃后,艾德曼開始有意識地引導迦葉談一些佛修們生活中趣事,而迦葉自然不疑有他,順著艾德曼提出的話題聊了下去。 艾德曼與迦葉一路邊走邊談,而尉遲延卻一直保持著沉默,并沒有加入兩人的意思。最初,迦葉還試圖向他搭話,后來發覺尉遲延毫無談性也不再強求,只是一心一意地應對起艾德曼來。 轉了大半個寺院,三人很快來到大雄寶殿之前,然后在迦葉的示意下停住腳步。 殿內正有數百名僧人端坐于蒲團之上,閉目誦經,而殿外的迦葉也肅然而立、雙手合十,周身氣息越發清淡肅穆。 誦經聲嚶嚶嗡嗡,帶著某種獨特的韻律,繞梁不絕,艾德曼完全聽不懂僧人們到底在念誦著什么,只是覺得這股聲音配合著裊裊檀香,讓他因為功德珠而煩躁不堪的心驟然清靜下來,就仿佛是由內而外受到了某種洗禮那般,撫平了一切的心憂煩擾,只余下平靜澄澈、舒暢自在,似乎冥冥中有了幾分虛無縹緲的了悟。 一段經文誦完,殿內僧人不再開口,而是默然靜禱,艾德曼終于悠然回神,微微眨了眨眼睛,心中仍舊帶了幾分的恍惚。 迦葉輕輕碰了碰艾德曼的手臂,無聲地示意他移步,艾德曼挪動腳步,跟著迦葉離開大雄寶殿的范圍,瞇眼望了望太陽的位置,這才驚覺自己竟然無知無覺地在殿外站了一個多時辰,單單只是在聽一群和尚念經! 眼見艾德曼面露驚異,迦葉輕笑一聲:“艾施主從未接觸過經文,今日卻能與經文相合,有所體悟,應當是與佛有緣?!闭f著,他轉頭看向尉遲延,發現他面上隱隱的不耐,終究還是輕輕嘆了口氣,目露惋惜。 艾德曼自然也發現了迦葉與尉遲延之間不算和諧的氣氛,連忙笑著轉移話題:“與佛有緣就算了,我這個人郎當慣了,可過不了你們佛修沒酒沒rou、不近美色的生活!” “與佛有緣,并不一定要修佛?!卞热~失笑,“艾施主心思澄澈,周身隱有一絲功德金光,前世必是大功德者,唯一的遺憾便是戾氣過剩,造了太多殺孽,若是有空的話,不如多來大殿聽一聽經文,為死去的生靈超度一番?!?/br> 艾德曼微微皺了皺眉,他自然知道自己殺業過重,不僅有數之不盡的蟲族,還有叛軍和星盜。只是他自持問心無愧,并不怎么想要浪費時間為自己手下的亡魂“超度”,但既然想哄騙功德珠,就要想辦法討好這些和尚,時不時去聽一聽經文也不算什么,反正他似乎并不討厭聽那群和尚念經。 思及此處,艾德曼學著佛修的姿態雙手合十,笑嘻嘻地淺淺鞠躬:“好,那晚輩就聽大師的?!?/br> 迦葉抿唇而笑,輕輕頷首,隨即目光轉向尉遲延,眸中又帶出了一絲憂慮:“至于尉遲施主……若是有空,也不妨多來聽一聽,若是能有所了悟,說不定對擺脫心魔頗有助益?!?/br> 尉遲延本來因為不耐煩而有些走神,突然聽到“心魔”二字,這才猛然將注意力拉了回來。他面上神色變了數變,終于還是點了點頭:“多謝大師提點?!?/br> 見艾德曼與尉遲延都應了自己的提議,迦葉頗為滿意,轉頭帶著他們來到了功德殿邊。 功德殿內供奉的都是一眾凡間信善的先祖牌位、往生牌位及功德牌位,每月都會有僧人在此興辦法事,借此超度亡靈、解冤釋結、廣種福田。 與修道者獨善其身、修煉自我不同,佛修與儒修都是與凡人關系較為緊密的的修者,他們的入世修煉并非深入秘境、探尋瑰寶,而是踏足凡人之間,宣揚佛法儒術,替凡人們排憂解難,只不過佛修混跡于貧苦大眾、自微末處著手,而儒修則立足朝堂、掌控凡間大勢。 迦葉站在功德殿門口,為艾德曼兩人解釋了一下殿內牌位的作用,并不打算帶他們入內觀看,以免擾了殿內清靜,卻不曾想尉遲延卻似乎感應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邁步入殿,而迦葉也不好制止,只得也隨之跟了進去。 功德殿內供奉著潔白無垢的白玉佛像,三面墻壁則滿滿當當鑲嵌著紅木質地的各類牌位,看得人頗為眼暈。艾德曼只是掃了一眼便不感興趣地移開目光,但尉遲延卻站在殿內,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每一個牌位,似乎在尋找什么。 艾德曼疑惑地看向迦葉,不知尉遲延突然抽了什么風,而迦葉卻似乎有所感應,并未出言催促,而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單手合十,另一只手撥弄著佛珠,默默念誦著經文。 見兩人這般模樣,艾德曼也不得不耐下心來,他走到佛像面前好奇的觀察了一下,又合十拜了拜,微微感嘆了一下這些在星際時代早已淪為傳說的佛學文化。 片刻后,他轉身走到尉遲延身邊,剛想開口詢問他到底在找什么,卻發覺尉遲延的神色突然激動起來,額角青筋凸起、面色通紅,雙目發赤隱隱泛著水澤,身體更是劇烈顫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什么,卻又猛然收緊了拳頭,壓抑而克制。 艾德曼嚇了一跳,連忙順著尉遲延的目光看去,很快便在那一小片墻壁上尋到了一個牌位,上面寫的是“荊州青縣尉遲一族”。 看到這個牌位,艾德曼恍然了悟,抬手按住尉遲延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尉遲延緊緊咬牙,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勉強壓下泛濫的酸澀與痛楚,哽咽著輕聲開口:“迦葉大師,這‘青縣尉遲一族’的牌位……是哪位善人供奉的?” “是我寺僧人供奉的?!卞热~向尉遲延施了一禮,面容悲憫,“尉遲施主一家……慘遭不幸,不知是否有后人祭拜,我寺僧人聽聞此事,便為他們做了場法事,隨后將牌位請回寺內供奉,時時念經禱祝,以慰亡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