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是不遠,攔截荊伯的地點是衛希夷選定的,離新冶有五日路程。 姜先又加了一句:“你們將兵馬帶走了,有沒有人守城,有什么區別?贏了,城還是你的。輸了,還有什么守不守的?” 女瑩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有點不高興地想:以往都是我們這么不在乎不講道理的,現在我顧慮得多了起來,怎么這個雞崽便灑脫了? 姜先見駁倒了女瑩,撥轉了馬頭,湊向了衛希夷。真是要命,已經學好了的蠻人土語,都沒機會講!那就必須多貼近一點,以慰百爪撓心之急。又可近水樓臺,窺著女瑩離開的機會,講一講蠻語! 他對衛希夷抱有一種盲目的信心,總以為無論多么困難的情況,衛希夷總能有辦法安然度過。既然如此,荊伯有甚好怕的?況且,還有他在后面壓陣呢。沖鋒陷陣,他是不行的,然而若論他卻不會妄自匪薄。 擔心?當然也有那么一點,他對荊伯的評價,與女瑩有類似的地方,也是認為荊伯并非愚人,要做好荊伯敗而不潰的準備。 湊上前去,姜先以此為題,表示自己是個正經人:“希夷?!?/br> “嗯?”天上下著雨,濕冷濕冷的,衛希夷撥了撥額前的碎發,望了過來。 姜先湊得更近了些:“我想到一件事,你看如何?!?/br> 神神秘秘的,衛希夷湊了過去:“什么?” “若荊伯敗而不潰,該當如何?” 衛希夷笑道:“這個阿瑩也問過我的,我已經想好啦?!?/br> 姜先:……又被搶先了! 不過,他還有旁的準備!姜先一指身后:“我還有些東西要給你看?!?/br> “什么?” 姜先得意地道:“你看它像不像鹿角?我叫它拒馬,用來攔路是最好的了,荊伯想繞道都不行?!痹谒砗?,一些民伕抬著些圓木扎成的三角架子,每個長約兩、三丈,看起來十分沉重,而且三角尖上伸出角來。 衛希夷喜歡這些新奇的東西,策馬過去一看,便說:“這個用來防守是不錯的,開闊地對陣,用處倒是不大。攔路倒也有用?!?/br> 姜先道:“扎營的時候也用得著呢,我還在想,要是有什么方便攻城的器具就好了?!?/br> 兩人便就軍械聊開了,一氣聊了好幾天。姜先總也找不到機會講什么蠻話。 行到預定的地方,與衛希夷預想的差不多,是一處并不開闊的地方,用以攔截荊伯。南方多山,又遇大水,于廣原之外再尋開闊地,也是不多的。地上有些泥濘,衛希夷下令士卒換上了新草鞋以防滑。姜先新制的拒馬也不曾浪費,齊抬了出來,攔住了荊伯的去路。 荊伯兵敗,回到新冶是上上之選。守在此處,不愁荊伯不來。 果然,才扎好營,休息了兩日,荊伯的大隊便到了。 荊伯這番輸得莫名其妙! 先是,他聚將,偶爾有幾支失期的隊伍,這是常有的,他已經算出了余量來,不過幾百人,他還缺得起。接著,行軍還算順利,卻在離廣原決戰地尚有三日路程的時候,糧草沒有送到! 荊伯知機得早,應變得快,下令封鎖了消息。對于缺糧,他也是有準備的。下著雨,路不好走,路上容易耽誤。他的軍中,總存有五日糧。五日糧,簡省一些,足夠撐到打完南君了。打贏了,剩勝追擊,少不了戰獲,自然不會再乏食。輸了,也別想糧草了,逃命就不錯了。再者,敗了,死了人,也減少了糧草的負擔。 荊伯還有一個不曾對人講的想法:若是見勢不妙,偽作攻勢,卻攜精干士卒撤退,留一座空營給南君。大不了退守新冶! 他是什么預案都做到了,萬沒想到后路來了女瑩與衛希夷,又添了個裹亂的姜先。 與南君對峙幾日,互有勝負,荊伯估算贏面己四彼六。便在此時,軍中卻興起謠言,道是軍中乏食!荊伯強壓下了這股謠言,督軍與南君決戰。走,也要打一仗再走,還要打得兇狠,這樣才能讓南君追擊的時候有所顧慮,從而爭取到撤退的時間。南君之母所部,被荊伯放在沖鋒最前面,撤退的時候就是殿后的隊伍。荊伯深知南君之心,敵人不是最可恨的,有時候甚至有些可敬,叛徒才是想千刀萬剮的!有他們吸引南君的注意力,荊伯撤退的把握又多了幾分。 這些,荊伯都想到了。 雖然敗得有些慘,他還是收攏了六千余人,沿著自己曾經規劃好的路線,往新冶撤去! 一路乏食,卻也減員,路過幾處不大的屯糧所,勉強填飽了肚子,荊伯又懸賞,許諾到得新冶,雖是敗績,也要論功行賞。 軍心還沒有散。 人人都想著,回到新冶就好了。哪怕議和,也沒有什么關系。再者,這地方原就不是荊國的地盤,搶來的母雞,吃了六年的雙黃蛋了,被人再搶走,雖然可惜,可也賺了。 正高興著,前隊斥侯卻發現了異常,回來稟道:“前面道路被人攔住了!” 荊伯終于忍不住了:“什么?是何人攔路?”后面南君雖然沒有追得很急,然而不趁勝做點什么,那就不是南君了。若被夾擊……雖然幾乎沒有這樣的例子,可是大家都是不要臉的人,誰不知道誰呀?萬一南君耍賤呢?不對!南君他有這么多的兵馬嗎?這不可能! 斥侯道:“是不認識的旗號,當先是三面大旗,皆是不曾見過的。都帶著翅膀!” 荊伯大怒:“究竟是什么東西?他們想上天嗎?!再探!” 斥侯無奈地道:“不如直接問話來得快些?!?/br> “那就去!” 斥侯去了不久,回來一臉異色地道:“居然是……南君之女,伙同唐公,另一個姑娘好像也有些來頭,是風昊弟子。他們不知道怎么湊到一起的?!?/br> “南君之女?哪個女兒?他的兒女還沒有死光嗎?北方來的,龍首城里那個罪婦的女兒嗎?” “是?!?/br> “哈哈哈哈,”荊伯仰天大笑,“有趣有趣?!彼辛艘粋€新主意。 ☆、第94章 沒想到 相傳,戰前罵陣的起源有兩個,在北方,據言是嵬君首開先河,在南方,則由荊伯創造性地發明了這種借以摧毀敵方氣勢的方法。從形式上來看,北方罵陣顯得文雅大氣很多,講的全是己方之正義,而對方之非法。南方罵陣就要小家子氣一些,將人祖宗八代的陰私翻出來潑臟水,有失兩軍交戰的氣度。 追根溯源,事實與給人的印象恰恰相反。嵬君罵陣,更多的源于泄憤,而荊伯罵陣,則是為了從心理上打垮對方主帥。其表現內容,卻恰恰相反。不得不說,是現實跟人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荊伯雖不朝龍首,對龍首情況還是有些了解的。細節或許沒有悉數掌握,而近期的消息或許還沒有傳到他的案頭,然而像老鄰居和老對手南君被老婆出賣這樣令他快意的事情,是必須了解的。記得當時他還感慨過,以為南君一個蠻子雖然難纏,可蠻子畢竟是蠻子,娶妻的目光真是糟糕。且以南君為反例,教育過自家兒子,娶妻一定要長眼。 確定來陰他的居然是許后的女兒之后,荊伯的心思活絡了起來。他早便知道許請罪之事,卻禁止將消息向外泄漏,連投靠于他的蠻人也不知此事。非特如此,荊人里知道此事的人也很少。 一件事情,一旦公之于眾,便失去了它的許多利用價值。所以,荊伯有意不讓這個消息走漏。則南君母子之間,和解的障礙會增加。這樣對荊伯才有利。 現在,陣前揭露出來,也對荊伯更有利些。 千里還鄉,還能帶這許多人馬,荊伯不會小瞧女瑩。但是,畢竟是個年輕姑娘,經的見的少,以身世相挾,直指她的母親背叛她的父親,對她一定會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更進一步的,荊伯料定,若女瑩還有一點腦子,入得原蠻人地界,便會以南君之女的身份,召集許多蠻人?,F在,她身后的隊伍里,說不定大半都是這樣的蠻人。 讓他們知道了這件秘辛,嘿嘿,那可有好戲瞧嘍! 不但現在軍心要散,讓荊伯可以反敗為勝,縱使令這個女人逃脫,她到了南君那里,又要如何交待呢? 荊伯打定主意,扶著車前橫木,舉目一望。細雨初歇,沒了雨絲的干擾,荊伯看清楚了對面三個年輕人的臉,然后便迷惑了——究竟哪個才是南君的女兒?!那個年輕男子,他肯定不會當成是南君的女兒,年輕男子的旗幟,他也認得——唐國的。 很好,又一個仇人,荊伯有一絲后悔,當初沒有多加派點人手,將此人誅殺。另外兩個姑娘,就不太好區分了。旁邊的那個,以荊伯數十年的眼光來看,也是極美麗的少女,換一個場面,荊伯不介意發生一點其他的事情,兩軍對陣,荊伯卻從她殺氣騰騰的臉上,感到了一絲寒意。那種旺盛的氣運,令荊伯心生膽怯。 正中間那一個,看起來氣勢稍弱一點,還透著一點陰沉。這種陰沉,如果不與旁邊的那一個對比,是很難發覺的。 從面相上看,倒是旁邊那個看起來更像是正主??墒恰?/br> 荊伯停頓了一下,很快還是決定,中間那個才是正主!經歷過這么多的波折之后,又忍辱負重數年,還能積聚這些人馬回來,若說她心中沒有陰霾,打死荊伯,他都不會相信。 而且,手下比君主氣運更旺好呀,離犯上作亂不遠了!這次雖然輸了,但是!只要令他不死,荊伯就能保證,自己會等到蠻地再亂的一天,到那時,他絕不會給這群蠻子翻盤的機會! 荊伯驅車向前,唇邊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揚聲道:“乃便是罪婦之女么?” 女瑩的臉頰抽搐了一下。 【開什么玩笑?】 衛希夷不干了,縱馬上前,一揚鞭:“誰要與強盜廢話來?” 荊伯不知道衛希夷是什么人,便說:“我不與無名小卒講話!” 衛希夷揚聲道:“巧了!我也不想與強盜多費口舌!擂鼓,吹號,砍他!”她才不會爭這么點名頭呢。無名就無名,小卒就小卒,你死了、我活著,就行。 我想說的話還沒說完呢!荊伯也是萬萬沒想到,這位是一言不合就要開打的。 荊伯忙說:“你們這是心虛嗎?怕我揭你們老底……” 姜先不耐煩地道:“此間勇士,皆除公主自北而來,你那些造謠誣蔑的**,都收了罷!敢不敢打,一句話!”頓了一頓,又補上一句,“你不敢,我們也是要打的?!?/br> 比起衛希夷這等簡單粗暴的行徑,倒是姜先這樣忍住還要回兩句嘴的套路更讓荊伯有安全感。荊伯嘲弄地道:“這不是當初像喪家犬一樣四處奔逃的公子先嗎?!當年你南逃蠻地,才與罪婦之女有的交情嗎?如今如蠅逐臭,是為了美色,連自己的國家都不要了嗎?” 姜先正氣凜然地道:“吾受王命伐汝而來!”臉上卻止不住的冒熱氣。 這不要臉的水平,比荊伯差了個十萬八千里??!衛希夷與他,在女瑩身后兩個馬身的距離,一左一右,見狀沖他真呲牙:“你別開口!我來!” 姜先:…… 荊伯卻不會等他們商量出個結果來再繼續,而是大聲宣揚著許后的“豐功偉績”,告訴蠻人,他們歌頌了二十年的北方來的、給他們帶來的王后,承認了自己是個罪婦,承認了南君不該稱王。告訴蠻人,他們的太子,寧愿做申王的車正,也不肯南下。告訴蠻人,南君的長女,已充入了申王的后宮。當然,他也沒有忘宣揚女媤正值妙齡而申王行將就木。 這一回,卻是女瑩搶了先。 不能凡事都讓朋友出頭,女瑩堅定地想,張口便是:“你自己是什么樣的人,便要怎么樣想別人!你南下七年!納妾無數!搶掠我國女子!分賜子臣!奴役諸族,為汝筑城開礦!居然自稱起正義來了!可笑!” 衛希夷一聽,撥劍指天往前重重一揮:“道理是講給人聽的!給聽不懂人話的東西講什么道理?砍他!” 這一回,號角吹了起來。 荊伯也是沒想到,居然將這群人的斗志給……罵得高漲了起來!但是!他也不怕,積年領兵的人,很快估算出了敵我雙方的人數,自己的人雖是新敗,卻是數倍與敵。而敵人長途奔襲,也是疲憊不堪的,打!一定能贏!靠人數也能淹死他們! 荊伯布起陣來,卻發現對面并沒有一字排開!敗逃的過程中,還能保持軍容軍陣,荊伯也是能人。他傳令了左、中、右三軍,列陣好與對方對陣。然而對面卻在衛希夷的指揮下,并沒有分散。而是集作一團,衛希夷親自打頭陣,直沖他的中軍。 荊伯:=囗=!這是什么打法? 打法已經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荊伯的陣勢還沒有擺完呢!人多是優勢,但也意思著命令執行起來要比人少的要多費些時間。尤其當對方的士卒同樣是訓練有素的時候。 并且,衛希夷他們采用了由申**隊首先采用的騎兵做前鋒。馴好的戰馬難得,部伍仍以步卒為主,卻有兩成士卒是騎兵。衛希夷在中山度過了自己的少年時代,其地近山,又有廣大的平原,騎射之術十分嫻熟。 一馬當先,直指荊伯座車。 荊伯的軍陣在短暫的慌亂過后,也在督戰的約束下逐漸安靜了下來。兩翼開始向中間合攏,打算來個包圍。中軍駕起了巨大的盾牌,將長戈架在盾上,又阻攔騎兵的突進。 荊伯于車上捻須感嘆:“大好佳人啊……??!” 佳人大好,箭術也是大好的。直撞南墻這樣的傻事,衛希夷是不會做的,高速的運動之中,她還能從容將手中長劍別回去,彎弓搭箭,往荊伯的座車上射去。人要突破盾陣是比較困難,且要有不小的損失的,箭就簡單得多了。 這一支箭,是最簡明的信號。隨著破空之聲,與折斷荊伯大旗旗桿的響聲,身后的騎士們也有樣學樣。衛希夷的五百人馬,是從中山來的,同樣騎□□彩。他們的齊射,是箭尖斜指向天,箭在空中劃過一個拋物線,再越過盾陣,箭尖直直往下落下。這樣射程既遠,又可打擊到盾陣后的目標。 部分箭支落在了盾上,另一部分卻帶著沒入血rou的聲音,收割著生命。 衛希夷卻在扼腕——她射偏了一箭,本想直接要了荊伯的狗命的,卻只是射落了他的大旗!失誤! 旗與人,哪個重要,要視情況而定。通過方才的較量,衛希夷敏銳地發現,荊伯比旗子更值得打死! 可惡! 眼見荊伯臨危不亂,招呼著盾手將他圍在了盾后,衛希夷氣惱得要命。勒住馬,微微一頓,再用力一磕。馬性通靈,凌空躍起,飛過盾牌,落在了三層盾陣中間。此時,她與荊伯的駕車隔著一行盾手,與背后自己人隔著兩層盾手。 盾手茫然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主兒!哪怕對陣南君,他們也只要面對正面而來的敵人。從上面下來的,怎么算? 衛希夷更不含糊,撥劍轉身,一陣揮砍。盾手們的身邊還配有持戈者,均是怔了片刻,而后呼啦啦自地發想將她給圍起來。戈長而劍短,直沖前時,整齊劃一,在一字陣中無人指揮訓練過便想轉過長柄將衛希夷圍住,實乃癡人說夢。不等將人圍住,自家長戈的木柄便先打起架來,又將盾牌敲得咚咚響,反將自家盾陣給攪亂了。 衛希夷不與他們客氣,趁亂在身后一字排開的大盾中硬是砍出了不小的豁口??春竺骝T兵跟上砍殺,而步卒也一擁而上,衛希夷掉頭繼續往荊伯那里沖去! 奇異的,荊伯那里也忽然發出一聲吶喊,兩輛戰車也向她沖來! 衛希夷從馬上一躍而起,跳到副車上,抬腳便將御手先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