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嗯嗯,聽說還有不太會的,所以就……不出來了。干嘛這樣???認就認了唄。那個,以后再學就行了?!?/br> 姞肥做賊一般瞄了一眼正在上演久別重逢鬧別扭戲碼的師生二人,將聲音壓得更低了:“當年老師才開始收學生的時候,還很年輕,教導大師兄也頗為盡力。大師兄的父親十分高興,酒醉吹噓……” 哦……衛希夷明白了。伯任是為了維護父親的名聲,不能讓父親背上一個吹牛之類的不好的名聲。大概也有為風昊的原因,不能讓人說風昊教出來的學生,并沒有那么好。 風巽慢慢地踱了過來,鼻子里發出一個輕蔑的音來:“不要教壞希夷?!?/br> “咦?阿巽你說什么呀?” 風巽見那邊二人還沒說完,也彎下腰來,低聲道:“伯任,前妻所出……” 衛希夷眨眨眼,沒有聽得太懂。風巽又補上了一句:“他的父親又有了新的妻子、新的兒子……” 哦……這下衛希夷全明白過來了。與庚處得久了,聽庚說了許多這這那那的,衛希夷也是南君宮里長大的,想到后來聽過的阿朵夫人與許后的恩恩怨怨,也是反應了過來。 有點同情又有點不解地看向伯任,衛希夷問風巽:“他為什么這樣做?打不過嗎?老師的眼光一向很好的,既然看好他,他就不差,為什么相讓?如果他的家族有比他還賢良的人,我就應該聽過,可是沒有。他不喜歡自己的國家嗎?要將它讓給不能治理好國家的人,百姓要受苦的?!?/br> 現在回頭看看南君家的一地雞毛,太子慶固然不足以繼承南君的事業,阿朵夫人等人的兒子也是能力不足,倒是自己姐夫喜是個能干的人。統治國家,還是要看能力的。既然伯任有能力,為什么不可以?同門做了國君封君的,誰不揚名天下?身為大師兄,伯任這是為什么呢? 姞肥道:“也是為了維護他父親的面子嘛?!?/br> 衛希夷道:“不是吧?要給父親營造一個虛假的榮譽干嘛?” 三人嘰咕了一小陣兒,那邊見面終于結束了。風昊道:“那邊的幾個!好了沒有?!滾過來見你們大師兄!” 三人給面子地滾了過來。 伯任和熙而優雅,姞肥與風巽學習的時候,伯任而未曾出師,二人也蒙這位大師兄的照顧,姞肥那照顧人的習慣,倒有一半是跟他學的,另一半是因為老師太…… 輪到衛希夷,伯任似乎十分喜歡這個漂亮的小meimei,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冷不防,風巽咳嗽了一聲:“大師兄,師父不讓摸她的頭,怕將她摸成個矮子?!?/br> “噗——”伯任笑了出來。一見他笑,身后的騎士們也都大聲笑了起來。 風昊憤怒了:“你混蛋!” 眼看又要打起來,伯任忙將二人分開:“還是先安頓下來,這里的演武場雖比不得天邑,倒也還算寬敞,地方是盡夠的?!?/br> 衛希夷也不在乎被風昊與風巽夾中間兒慪氣,不拿自己當外人地與伯任交涉起來:“大師兄好,大師兄,我母親和弟弟也一同前來,不知可否安置?” 伯任痛快地道:“是么?哎呀,在哪輛車中?我當先拜見長輩的?!奔耙娕虦赝裼欣?,而衛應也乖巧可愛,伯任的笑容愈發真誠了些。只是看到庚的時候,兩個人對了一眼,似乎有些怪異的火花擦了出來。 不等衛希夷出言詢問,伯任便收回了目光,請他們一同入城。 城在山前不遠,是很標準的建城風格——背山面水,林木平原皆全。衛希夷心道:這可比路上見過的很多城池都像樣子啦。這里離龍首城也不算很遠了,居然能做出這樣一番事業來,還不與申王起沖突。這個,非但與傳說中的隱居情況不符,與風巽、姞肥的說法,好像也有那么一點隱情夾在了中間呀。 衛希夷驚訝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誓,會讓熊娃快點長大的!不長大怎么日天日地?! ☆、第70章 流星雨 隱士是什么樣的呢? 衛希夷開始認真思考這樣一個問題。 在她人生的前面八年里,對于隱士的了解十分有限,伯任是她第一個接觸到的“隱士”。隱士這種生物,在南君的地盤上,是被“愛干干,不干滾,咱們不興矯情”對待的。到了申王那里,他似乎已經收集完了“隱士”。所以,在聽到隱居的故事之后,她以為,她師兄就是找了個荒山圈了一下。 ——必須是荒山,特產豐富的,都有主兒了。 然后,也是帶上幾個或者多一點,幾十上百個弟子,蓋一處不算很小的住所。圈點地,開個荒,種點糧食種點菜。如果有富余,再養點雞鴨鵝豬牛羊什么的。如果旁邊有河,還能有魚鴨蟹捉來吃。對了,一定要有樹,不然沒柴燒,也沒得房子蓋。 對了,大師兄如果什么都會,又能招到人的話,紡織編織燒陶什么的手藝人也能各有一個地方。 大師兄就過著這樣自給自足,順便帶學習并且自學的……隱居生活。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去之前,衛希夷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不可能再像在龍首城太叔府里那樣,什么都有太叔玉給照顧得好好的,衣食住行全不用自己cao心,還有侍女做家務什么的。這個她倒不怕,在老家的時候,她也不是什么嬌氣的小姑娘,自己穿衣疊被,自己跑腿淘氣。別說太叔玉還給準備了侍女和家當,就算沒準備,她覺得自己在學習之余也是能夠幫女杼做許多家務兼照顧弟弟的。 直到看到一座城。 衛希夷的內心是懵逼的。 高大的城垣,依山而筑,比起龍首城,這里的占地面積略小一些,看起來比龍首城顯得粗獷一些,該有的卻一點也沒少。城門往外延伸出來的道路寬闊而平坦,車馬走不多遠,便能看到整齊的農田,劃作方塊樣,灌溉的水渠也開挖得很規整。這里的雪下得卻不大,薄薄的一層快要化完了。 風昊一面看,一面點頭,心中也有些疑問。伯任侍奉在他身側,恭謹而自然。風昊一抬手,伯任便湊了上來。風昊手中的馬鞭指指點點,問道:“只有這些田地嗎?”伯任滿心歡喜,笑容由內而外地生發出來:“不愧是老師,一眼便看出來了?!?/br> 風昊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少拍馬屁,講重點。 種田這個行當,國君公子們不會親自去做,卻很重視它,食物是戰略儲備。儲備好的城池,糧草可支三到五年,再極端一點,可達十年。差一點的地方,也要能湊夠一年的糧,否則這個城池就是不安全的。 風昊不曾自己種過什么地,卻知道糧食的產量,也知道凡種植,南方濕熱的地方總比北方寒冷的地方收獲要多。南方春天可以開始種植的時間也早,一年可以播種兩次,北方就只有一次了。 他留心估算了一下伯任這座城外的田畝,覺得數量太少。這座城,以風昊的估計,人數在萬戶以上。每家六人計(可能還有更多),再算上奴隸等等,人數約摸在十萬開外了。這些田畝是不夠的。 伯任比較得意的就是這個了,他采用了新的耕種技術,進行了精細的田間管理,并且選取了良種,水利灌溉也跟上了節奏,提高了產量,便不需要開墾太多的土地了。畢竟過于分散,不利于管理。 風昊對這此十分感興趣,細問了伯任具體的做法,伯任趁機邀請風昊在此長住。 風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斜他:“那你看我是來做什么的呢?” 伯任笑道:“恭喜老師又收了一個合意的弟子?!?/br> 風昊道:“看你這個樣子,我就擔心是不是找錯地方了?!?/br> 伯任道:“不會讓老師失望的?!?/br> 風昊不置可否。他對自己的弟子還是了解的,也覺得伯任憋著一口氣,過得不會差。卻沒想到伯任已經隱隱有了國君的架勢。比起征服四鄰,最難的反而是白手起家,擁有最初的那一座城。伯任最困難的時期,已經熬過來了。在他的事業蓬勃發展的時候,還適合風昊在這里養娃種田嗎? 看看吧,都跑過來了。風昊對自己小聲咕噥著。 ———————————————————————————————— 高大的城門上面黑色的涂料勾勒出城市的名,這座城叫做陽城。山之南、水之北,太陽照耀到的地方。 進入到城市里面,便能明顯感覺到沒有外面那么寒冷了。衛希夷抱著胳膊搓了搓,好奇地張望著這座城市。不同于它的外觀,城內部分建筑的風格隱隱有那么一些熟悉,另一部分則充滿了“北方氣”,不同于蠻地、不同于天邑的別樣氣質。 他們走的是大道,凡是面向大道的建筑,通常都是這個城市里最體面的。城內兼植松柏與喬木,才過正旦不久,喬木還不曾抽出新芽,松柏倒是常青不敗。衛希夷不自覺地將此處與天邑相較,只覺得互有特色,而這里的人們,其氣色與天邑卻又有很大的不同。 天邑是驕傲自矜的,陽城帶著一股天邑所不屑的野蠻。 大師兄是個有趣的人。衛希夷想了想,打馬到了車邊,悄悄對車里人說。女杼贊同這樣的想法,她與女兒的心路歷程極為相似,也是做好了吃苦耐勞的準備了。冷不丁遇到一座雄城,也是也是吃驚,心中更是想:此處離王畿可稱不上遠,天邑居然還認為他在隱居,可真不簡單呀。 微皺著眉,女杼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一雙暖暖的小手伸到她的面前,輕輕撫平了她的川字紋。衛應默默地收回手,小聲說:“別愁?!迸绦π?,將他抱過來:“你知道什么呀?”衛應道:“愁也沒用?!?/br> “噗——”女杼笑不可遏,“對對對,愁也沒用?!?/br> 衛希夷問道:“有什么好愁的?” 女杼瞅瞅這個,再瞅瞅那個:“說不過你們。哎,阿應,你怎么話也多了起來?” 衛應想了想:“那以后還說少點?!闭f完,又把嘴巴給閉上了。 女杼:……手有點癢了。 是城主國君親自迎回來的人,道路兩旁充滿了圍觀的人群。笑著,咬著手指,伸頭探腦,品頭論足,又有說馬好不好,裝飾美不美的,城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姞肥一勒韁繩,等衛希夷趕了上來,很好心地問:“被這么多人看著,怕不怕?”問完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衛希夷何止是不怕?還與圍觀的人對著圍觀,看人家造型新穎的皮毛帽子,看混雜在人群里的異族人的服飾。她眼神兒還好,從傾斜的角度上還看到大道兩旁房舍后面,有好些看起來很矮的房子。 “師兄,他們那個房子,和咱們宿營的時候搭帳篷的法子是不是一樣的?”瞧,這就問上了。 姞肥自己也沒有來過這里,知道此處的,是他的一個弟子,這回領路的也是此人。說是弟子,看起來比他還年長些,然而學無先后,達者為先。弟子看到他招手,便恭恭敬敬過來,聽姞肥相詢,肯定地說:“正是?!?/br> 宿營地是臨時搭建,沒有常居之處用心,坑挖得也不深。慣常的居所,乃是要挖下去將近一人深,在外面只需要糊很矮的一點墻,再搭個房頂即可。然而據這個弟子講:“外面野人逐水草居,冬日天寒,方作此種居法。聚城而居,多半不會這樣。城內造成這樣的,是給奴隸住的。內里畢竟陰暗?!?/br> 衛希夷留心數了一下,奴隸的數量并不多,想來也是與蠻地一樣的情形。 雖然風昊自己奇奇怪怪的,教出來的學生也是奇奇怪怪,卻是各有各的奇怪之處。姞肥的弟子卻十分像老師,極其耐心,見衛希夷對城池好奇,不厭其煩地將所知道的全對衛希夷講了,也不管衛希夷有沒有問到。 原來,他的家鄉離此地并不算遠,成年后方才外出求學。彼時風昊正與風巽杠上了,姞肥便撿到了他。期間,他回過一次家鄉,路過此處,見到了伯任,也看到了他居住之處。當時還不是陽城,沒有這么宏大的規模,也是草創。不想數年不見,伯任這里儼然雄城,將他也嚇了一跳。 姞肥嘆道:“不愧是大師兄呀?!?/br> 衛希夷道:“是啊,有這么多人,可真難?!?/br> 自打立下了志向,衛希夷便開始想——我當如何做?發現比起征伐開拓,開荒才是最難的。她得到哪兒找到許多人,再讓這些人聽自己的呢?伯任卻做到了。 從聽到的消息來看,伯任幾乎是白手起家的。 要向大師兄好好請教請教。 ———————————————————————————————— 其實,伯任也很有風昊的老母雞風范,早早將風昊等人安排在了自己的宮殿里。雖無國君的稱號,衛希夷還是稱他的居所為宮殿,無論從規模還是布局還是功用來看,這里就是國君的宮殿。 衛希夷隨母親和弟弟居住,十分神奇地發現,從南到北一大圈,自己的待遇反而節節攀升,居然正經八百兒住宮里來了。伯任一如太叔玉,給配了許多侍女,母子三人幾乎什么事兒都不用做。庚一直緊跟著衛希夷,也被認做是她的女伴,也臨時給她加了好些個行頭。 女杼給分派好了各人的宿處,與在天邑不同,衛應這回有了自己的房間。一行人重新梳洗,換上了整齊的衣裳,精神為之一振,即受邀參加了伯任為他們舉行的歡迎酒宴。 天色漸黯,火把漸次點燃,大殿內的油燈也點了起來。衛希夷摸摸燈臺,同樣是七枝燈,鑄造的紋飾與蠻地、天邑也有了不同,燈油燃燒的氣味也不一樣。 同門來了,伯任顯然相當高興,除了他自己,還宣召了自己的肱股們一同前來。也是要部下認一認人,以后要尊重他的師父和同門。風昊的大名在陽城是十分響亮的,當他不翻白臉不譏諷人的時候,一派天人風范。他的弟子們沒有一個生得不好看的,徒孫們也是端端正正的才俊模樣。女杼是隨女兒來的,亦是個端莊婦人。 人都是看臉的,一見這些人的相貌,哪怕是衣衫襤褸,也要另眼相看,何況這些人還衣著華美,組團而來。 伯任的部下們也都開心,陽城自建城至今,還未有過這么多美人一同到來。他們更有一樣開心的事情——眾人一直想勸伯任正式立下個名號,伯任卻總說時機未到。有什么時機未到的?先定下了,才好打出旗號來開疆拓土、征伐他國。沒個共同的名稱,人心容易散呀?,F在好了,城主的老師來了,同門也來了,與他們接觸接觸,讓他們勸一勸,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多啦。 這般想著,伯任的太史令起而舉觴,先敬伯任,繼而與風昊套近乎。風昊似乎頗覺有趣,也裝出和藹可親的樣子來,與他套話。太史令也想向風昊訴說現狀,沒兩三下,便被風昊套了個底朝天。 風昊仿佛想嘲笑,又忍住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內心已經在咆哮了。事實上也是這樣:【你傻嗎?伯任個傻子是怎么選中你這個蠢人做了太史令了?都讓你做太史令了,你說他有沒有打算?你說!你說!你說!】 伯任還帶一點古意,他的太史令的權限比申王的太史令還大那么一點點,管著占卜祭祀與記錄諸般事宜?!疤妨睢比齻€字,也不是輕易能夠許人的,國君才會給自己設個太史之類的輔佐。搞出這么一個人來,伯任意欲何為,豈不是很清楚了?再看看伯任設置的這些官僚,無論哪一樣,都是換個名目,或者不需要換名字(比如太史令),就可以直接上任的國君的屬臣。 【你也講名義要緊!怎么不回頭看看你們自己的“名”?】風昊被氣樂了。 太史令也是關心則亂,在他們看來,伯任無疑是個有能力、有道德、有擔當、有前途的主君,推動主君更進一步,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太史令繼續給風昊灌米湯,如果有風昊這樣的老師出現主持伯任登基祭天的儀式,無疑會令儀式更加輝煌。 太史令借著酒意,故意用醉漢式的大聲說:“臣占卜過了,大吉!大吉呀!正在今歲!” 風昊面無表情地推開他的臉,心道,我tm比你占卜強多了!我隨便一個學生,不務正業都是申王的卜官!你給我這兒拿占卜說什么事兒? 伯任擺擺手,示意閹奴將太史令扶出,下令奏樂演上歌舞。衛希夷抽抽小肩膀,身子后斜,對庚道:“這個太史令太笨,用膳時奏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呢?!边@是排場,就像南君稱王一樣,不到那個身份,用了被稱為僭越。當然,像南君是倒霉,王城宮變,才被天邑稱之為僭越。像戎王,申王也不想他稱王,只因沒有被申王打趴下,便被申王承認了。 庚在她身后小聲嘀咕:“焉知太史令不明白呢?就是明白,才會催促吧?否則城主覺得時機到了,大家都不應聲,豈不尷尬了?” 衛希夷想了一下那樣的場景,也覺得可樂,舉袖掩面,笑個不停。 兩人又低聲交換了一些意見,陽城的歌舞也與別人不一樣,舞女們比蠻地、天邑顯得豐滿而矯健,身材不似蠻地的靈活,也不像天邑的柔韌,配上舞步,卻別有一種風味??戳艘粫?,衛希夷與庚的興趣就不在這上面了,直到歌舞演罷,兩個彩衣侏儒邁著侏儒特有的像玩偶一樣的步伐走了進來,兩人的重又提起興趣,看他們講滑稽笑話。 左面的侏儒彩衣以綠色為底:“老伙計,你知道陽城最近有一件喜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