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衛希夷從蠻地向北逃亡時便見識過北方的地勢與南方不同的寬闊平坦,彼時正在變中,心情可與現在很不同。捧著臉看師生相殘,也看得津津有味。在風昊再次將風巽擊敗,得意地道:“你呀,還嫩著呢?!敝?,趕緊爬起來跑掉了:“我去看晚膳吃什么!” 再不跑,風昊得意勁兒上來的時候,會拖著她嘚瑟:“看什么看?看到了吧?對老師不禮貌,就是這樣的下場!”而后再拖著廢話半天,難得是每次說的都是一樣一樣的,還要細數“你就是卷毛,還要管我翻白眼”之類的,比衛應還幼稚。 ———————————————————————————————— 廚房在西邊,關卡不大不小,廚房也不大不小,接待這許多人,便顯得忙碌異常。無數次,她或大搖大擺,或從狗洞偷渡,在南君的膳房里看到過jiejie忙碌的身影。也想給大家親手做些吃的了呢。 聞到一股不同于煮食的rou湯的煎香味兒之后,她愈發走不開了。卻是要準備的食物太多,釜鑊不夠使,便有廚工胡亂烤些rou食。青銅的釬子上,雞、兔等物被烤出了油脂,香得要命。她想起來自己曾經做過的另一種做菜的辦法。 衛希夷扒著門框看了一陣兒,終于看到一只閑下來的陶釜,便去借了來。將洗剝干凈的一只野兔取了來,提刀剁成小塊,灑點鹽腌了。洗了陶釜,燒熱,加點油脂熬化了,加些蔥姜,再將兔rou下去翻炒,南方慣用的調料此地沒有,就再加一勺rou湯。 香味兒從鼻腔進入,刺激得口水都出來了。 起鍋裝盤,端起來一轉身,盤子被搶了! 衛希夷呆了一下,旋即大叫:“你還我!” 風昊單手將炒好的一盤兔rou托得高高的:“不是說好了的嗎?你養我!” 衛希夷:……我勒個去!你還記得呀?能反悔嗎? 顯然不能! “小師兄?”衛希夷突然驚訝地一指風昊身后。 風昊冷哼一聲:“少拿他來詐我!我才不怕他!” “你怕他呀?”衛希夷突然像是發現了什么似的叫了起來。 “呸!為師在教導你呢?!憋L昊將舉盤子的手收了回來,另一只手捏起一塊免rou嘗了嘗,又嘗一塊、再嘗一塊…… “教導呢?” “教導就是,人撒謊的時候必然與平素的習慣不同,刻意隱瞞也瞞不了的。你才不會在喊人的用手指著你師兄!” “……是哦?!?/br> 風昊飛快地將一盤兔rou吃完,拍拍手,卷起袖子來,又搶了兩只來。飛快地將兔子收拾好,手法之嫻熟……比衛希夷像樣多了。剁好了,往衛希夷面前一推:“好了,接著做。還等著吃呢?!?/br> 衛希夷:……我忍!自己說過的話,跪著也要做到,比如說弟子要養個老師什么的。 ———————————————————————————————— 這一天的晚膳,風昊就吃得十分舒心,搶了。 衛希夷不大明白地問庚:“這么奇怪喲,他為什么這么高興?”師生慪個氣,互相翻個白眼,是他們師門的日常。風昊不至于為吃到一點用不一樣的做法做出來的飯菜,就開心到這樣。哪怕搶到的食物吃起來格外香甜,風昊可不是沒見過世面、不會端架子的人。 庚也不明所以:“風師是不是有別的開心的事兒?離開天邑什么的?!备贸姓J,她猜風昊的事情是猜不太準的。 一旁姞肥湊過了頭來:“哎,希夷呀,打個商量嘛?!?/br> “??!師兄您說?!毙l希夷對這位師兄尤其尊敬,他或許不如其他人那么張揚鮮明有特色,然而一個有耐心追隨老師十數年,樣樣周全不覺厭煩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姞肥想請教一下這做菜的方法。衛希夷道:“好的呀,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嘛。并不難的,不用這么鄭重呀?!眾牱实溃骸斑@可是你想出來的辦法呢,當然要鄭重啦?!毙l希夷小聲說:“就是這個,好奇怪的?!眾牱市Σ[瞇地摸摸她的狗頭:“因為希夷是不會藏私的人呀,不過呢,有的時候,自己知道的事情,不信任的人是不可以教的哦。當年……” 當年息君成狐的事情將同門全部激怒,也是因為成狐好心。成狐原是一個有天賦也有天真的貴族少年,性情與衛希夷也像,風昊全體學生都有這么點天真浪漫的情懷。這與風昊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有很大的關系。 成狐拜得名師,彼時風昊自己剛剛在年齡上脫離青年行列,對合脾氣的人相當好說話。成狐從他這里學到些知識,也不是很守著非經同意不大量外傳的信條。當時的風昊對弟子的做法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便是一個看起來積極向上的人,從他這里學了不少,轉臉便投了成狐家敵人,謀取富貴了。 這還了得?! 見過欺負人的,沒見過這么欺負人的! 打!必須得打! 衛希夷明了地點點頭:“我知道了??墒菐熜钟植皇莿e人?!?/br> 姞肥滿意地說:“哎喲,不能讓你吃虧,不能總白拿別人的東西,養成白拿的習慣,對我可不好。我拿個秘密與你換,好不好?” “什么?” 姞肥呶呶嘴:“吶?老師為什么開心?!?/br> “成交?!?/br> “因為是希夷做的飯食呀?!?/br> “呃?老師要是想吃,我天天做給他吃呀,這又沒什么。又不會真的不養他?!?/br> “哈哈哈哈,是不一樣的烹飪辦法喲。不是煮、不是蒸、不是烤,是新的辦法。因為希夷會自己動腦筋想辦法,有新的辦法。沒有釜鑊,想吃飯,怎么辦?”再揉一把毛腦袋,“因為希夷有無限的可能,不用被學到的東西束縛。沒有什么,比這個,更能讓老師開心的了?!?/br> “這樣啊——” “對呀?!?/br> “喂!你們倆!說什么呢?是不是在講我的壞話?阿肥,我看到你了!你拿眼睛斜我!”風昊大聲嚷嚷著,在學生面前,他冷清高傲的樣兒全扔了。 姞肥拍拍衛希夷的肩膀,爬起來一溜小跑去請安:“啊,問希夷累不累呢。希夷說看您很精神,就不覺得累了,對吧?” 希夷沖風昊扮了個鬼臉兒。 ———————————————————————————————— 與姞肥聊過之后,衛希夷徹底息了“暗搓搓讓老師注意到了”的想法。勤勤懇懇地做飯、老老實實地練習,如是二日,被風昊連人帶馬揪到了面前:“做什么壞事了?” “啥?”衛希夷一驚,“什么壞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好?!?/br> “這兩天不太對,太老實了。這樣不好,不好?!?/br> 衛希夷一咬牙,不好意思地承認了:“之前做錯了事情嘛,知道錯了,當然要乖一點?!?/br> 風昊瞇起眼睛來:“哦,知道錯啦?” 衛希夷哼哼唧唧的:“嗯。人嘛,想的都不一樣,有時候不是因為聰明或者愚蠢,只是因為是自己,而不是別人。我想阿應好,因為我是他jiejie,要照顧他。為了他,就做了錯事了,不管有沒有做成,都是錯事?!?/br> “哦,”風昊漫應一聲,“打算什么贖罪呀?” “什么?這是罪?喂!我看出來了,你都明白著呢!”衛希夷氣呼呼地說。 風昊一提馬韁:“現在明白了?” “嗯。以后不會再這樣了!不會再對自己人耍心眼了!” “哎喲,還沒說打算怎么賠我呢?!?/br> “那……養你?” “呸!嗯?是不是要下雪了?”風昊止住了話頭,仰面望天。昨日還是晴好,今早上路的時候天上只是微微漲了些云,現在已經鉛云密布了。 衛希夷吸吸鼻子:“這個味道……有雪的味道?!?/br> 風昊不管雪了,吩咐姞肥幾句,讓他去處理,自己圍著小弟子打轉,試圖開發小弟子的新的使用方法:“聞出來的?” “就是雨、雪、風,它們的味道不一樣。雪的味道有點甜,雨的味道有點腥像土味兒,風的味道會很多?!?/br> 風昊摸摸下巴:“有趣?!?/br> 春雪照理說應該下得不大,風昊仰面看了一陣天,又伸手試了試風,卻說:“這雪不會很小呀,趕緊找個地方歇了?!彼膶W生都學過這一手,各自判斷,也都認同了老師的說法。 風昊揪過衛希夷來:“能聞出來,也要學一學,萬一有一樣不準,可以用另一樣來校準?!敝钢炜?,告訴她大約什么時節,出現什么樣的云,色澤如何,就是要下雪了。順便講了一下雨云。又說風的大小,對雨雪的影響也很大,有的時候是風吹來了帶雨雪的云,有的時候卻會將云吹散。 一課講畢,狼金湊了過來,道:“不行了,下一個住處遠,就地宿營吧?!睅е箨犎笋R宿營的經驗,狼金反而是最豐富的。抬眼一望,見四處平原,好容易看到一行矮山丘,估算了一下距離,狼金道:“就那里吧,腳下加快些,那處避風?!?/br> 宿營要避風,這個常識衛希夷是知道的。打獵的時候還要注意,不要在上風口,這樣氣味會被風吹到下風處,被獵物發現之類的。此外還要注意,當與水源接近什么的。 緊趕慢緊,到了矮丘處一看,狼金無奈地道:“也只能是它了?!?/br> 真的是“矮”丘,更像是頑皮的孩子胡亂堆的一行土堆,勉強能容他們避一避風。 狼金道:“好啦,干活兒吧,都來挖地?!?/br> 不是搭帳篷,而是先在地上挖一些或圓或方的坑,坑有兩尺深,在坑里支帳篷。又將馬車等在外面圍了一個圈,狼金安排輪值守衛之人。衛希夷留心看她指揮,與太叔玉教過的、唯一一次隨屠維遠行時看到的,處處相合??磥?,天下的聰明人想事情,總是那么地一致。又或者,正確的路只有一條,聰明的人一起找到了它。 衛希夷看得出來,狼金與風昊等人臉上都露出了憂慮的樣子。不想讓母親擔心,她托辭有不解的問題,想問老師,去了風昊的帳篷里一問究竟。 帳篷里的人很齊,一見到她,狼金笑了:“我還想你什么時候過來呢,本來不想告訴你的?!?/br> “咦?真的有事情嗎?我就看你們臉上有點愁?!?/br> 狼金道:“再過兩天,咱們就要分頭走啦。我可得回去了?!彼侨滞踔?,自然要往西歸國。 “為這個發愁?不像吧?”衛希夷不客氣地說,“我看就是有別的事兒,你們不說,除非這事兒不發生,不然我一準會兒知道的。早說晚說都是說,做人坦誠一點嘛?!?/br> 狼金吐血:“坦誠……” 風昊道:“告訴她吧?!?/br> 當下由姞肥來解釋:“你初學,或許還沒察覺,這場雪恐怕不會小?!?/br> 衛希夷小心問道:“咱們沒迷路吧?” “???”姞肥一怔,“沒有?!?/br> 衛希夷放心了,她只記得回去的路,如果要回去,那就尷尬了。往前走,如果不迷路,頂多路上辛苦一些,到了地頭就好了。何況,一路上有人同行,比起自己一個人有吃有喝卻獨個兒在山林里行走,可是快活得多了。 鄙夷地看了滿帳篷的成年人,衛希夷道:“那不就行了嗎?就是走得難一點,又不是走不到?!?/br> 狼金加重了語氣:“可是,這場大聲,昭示今年氣候又會反常?!?/br> “呃?” “去年是這樣,今年還這樣……” 要出事?衛希夷左瞧右瞧,這事兒她就沒辦法理直氣壯地給大家打氣了。她越來越明白,遇到這樣的情況,自己想生存下去還是很容易的,哪哪兒她都能找著吃的,活蹦亂跳活下去。這么多人就…… “那,大師兄那里有許多人,會不會?” 風昊道:“且去看看吧?!?/br> 狼金低聲說:“此間不合宜,千萬去找我?!?/br> 衛希夷小心地問:“去投奔你,有什么不好嗎?” “沒有呀?!?/br> “那你們愁的什么呢?” 成年人的哀愁,小朋友是不懂的。依舊是姞肥給她解釋:“這個……總是奔波,到一處一處不合適,未免有些不吉。我們在想,是不是哪里錯?” 衛希夷正要繼續問,忽然,外面傳來一聲尖叫。眾人相望一眼,齊齊奔出。一個小帳篷里里外外聚了好些人,一個廚娘抖抖索索地爬了出來。狼金手下一個青年男子,從她的小帳篷里扒拉出了一顆頭骨。 ☆、第69章 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