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女瑩也正直勾勾地看著她。 衛希夷雙手捂住了嘴巴,將小小的抽氣聲掩在了手掌之下。自夏至冬,半年里女瑩將這輩子前面好幾年都沒受過的委屈全挨了一回,可自從踏上北去的路,她便再也沒掉過淚,此時一見好友,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珠子拼命往下滾。 有那么一瞬間,陳后忽然覺得,作為一個亡國“公主”,女瑩能擁有這樣記掛著她的故人,是一件令人感動的事情。連帶著,上躥下跳地想辦法見她的衛希夷,也可愛了起來。不過,前提是沒將她年幼的兒子也拉進來。 陳后收回了感動,未及多言,便見她那個倒霉的使者上前通報來了——風昊也來了。 很好,一個很護短的老師,夜觀天象,連喜酒都沒吃完就連夜跑出去收的弟子。 不能像計劃的那樣去詢問了,陳后感受到了與兒子重見之后再沒有的憋屈。 風昊對陳后不算客氣也不算不客氣,淡淡地問了好,難得解釋了自己跟過來的愿意——正上課呢,把我家沒長大的學生叫過來,我總得陪著吧? 完美的借口。 陳后笑容微僵,她反應也不慢:“哎,是聽阿先提到過希夷的心愿,他答應了女孩子的事情,我也只好幫他完成啦?,F在你們見到了,我也算對阿先有個交待了?!?/br> 車正聞言大為驚訝,他知道衛希夷和meimei關系很好,只是想不到她居然為了見meimei,出動了這么大的陣仗。無論是太叔玉還是公子先,完全可以向他們要求其他的,更有利的事情,她卻只用來做這么一件事。車正心里又警覺了起來——他忽然就想起來這兩個人以前的豐功偉績了,萬一這兩個小東西又合謀什么大事兒,可真是要將天給捅漏了! 【不行,回去要將阿瑩好好看管起來!將她與母親都送到城外遠遠的?不行,出去了就更不在我的看管之下了?!?/br> 車正胡思亂想的時候,陳后的又一個大麻煩正往這里趕來。 姜先得到消息過來了。 自從得到了偃槐這位老師,姜先的生活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首先,他有了屬于自己的班底,偃槐的許多學生和隨行者,都成為了他的追隨者。其次,偃槐確實是一個很有本領的人。收下新學生的第二天,在姜先的請教之下,偃槐為他作了新的規劃。 一、與陳后要保持密切的聯系;二、對申王要尊敬,能從他那里學多少東西就盡量學多少東西;三、不要吝嗇錢財,留夠國家尤其是軍隊運轉的錢財之后,就散出去。偃槐建議他收買申王與陳后殿中的侍從,尚在天邑的諸位國君,好讓他們在關鍵的時候,促成姜先早日歸國。 姜先接受了偃槐的建議,這建議現在便派上了用場,讓他在不算太晚的時候知道了他的母親將衛希夷召到了王宮,并且沒有告訴他。 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后,姜先也不是以前的那個有點嬌氣的公子了,很快便將母親的想法猜了個差不多,整個人都驚悚了。對偃槐與容濯交代聲,便急匆匆地去見母親。 偃槐道:“我與公子同去?!比蒎姞?,略一尋思,便知道陳后是想岔了,忙說:“我也去?!?/br> 姜先顧不上客套,與二人同往陳后殿中去。 三人到得王后殿中,卻只見陳后獨自坐在殿內,正托腮咬唇,不知道想些什么。衛希夷與女瑩二人,已經離開了。 陳后的宮殿,顯然不適合這一對久別重逢的朋友放心談天說地,兩個小姑娘也心里有數,并不多說話。場面很快就冷了下來,再有一個冷臉而刻薄的風昊,陳后只能草草結束了這次見面。 而衛希夷也很郁悶,姜先答應過的幫她和女瑩見一面,真的就是“見一面”而已。出了殿門,女瑩就被車正帶走了。衛希夷難得目瞪口呆,不自覺地拉著風昊的袖子。 風昊在王宮里沒有吭聲,領著學生上了車,庚已經在車里等著了。第一句話便是:“是不是什么話也沒說上?” 風昊黑著臉道:“就見了一面。呸!我就說那個小瘦雞崽不頂用!好啦,別哭喪著臉了,今晚帶你扒他們家墻頭,反正讓你見一面?!?/br> 有靠山的感覺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熊老師和熊學生,真的要日天日地了…… ☆、第61章 又來了 一個人,做某件事情,是不是作死,判斷的唯一標準,就是他的能力。 比如衛希夷,以前在蠻地的時候上天入地,也沒人說她找死。到了天邑再像以前那么干,顯然就不行了。所以她乖巧了好幾個月。 再比如風昊,呃,在哪兒都隨便他作。 當有了風昊帶路,衛希夷瞬間恢復了昔日的神采??吹蔑L昊目瞪口呆:“你答應得也太痛快了吧?” 回去的車上,風昊甫一提議,便得到了衛希夷的熱烈擁護。風昊原以為她只是“普通淘氣”,萬沒想到她其實是個“日天日地”。 衛希夷顯然是將這位老師講過的每一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包括并不很友好的第一次指點。她誠懇地說:“我也這么想的來著,不過在龍首城,不像在我們那兒,隨便我怎么折騰。不然我早翻墻鉆洞去了。還有些其他辦法,您給看看能不行?;爝M給車正家送新鮮菜蔬rou食的車、裝成他們家出來采買的人,或者收買他家里的仆役……” 一邊庚還直點頭,認為衛希夷的辦法很多,都是些逼到份兒上可以勉強一試的。不過現在有了風昊,那就不用再勉強一試了。 風昊:…… 沉默了片刻,在學生殷切的目光下,風昊清清嗓子:“咳咳,這個么,不一樣的人做事有不一樣的辦法。量力而為。有我在,什么法子都可以的嘛。咱們能徑直去尋人,何必做麻煩事?說好了,就今晚,我帶你去?!?/br> 庚道:“約個時辰吧,到時候不見你們回來,我便去求太叔搭救?!?/br> 風昊不樂意了:“區區一車正,還用‘救’?” 庚冷靜而堅持:“您怎么樣都行,我家主君還跟著去呢,必得萬無一失才行?!?/br> 衛希夷有些猶豫,單叫女杼知道,回來就算被打斷狗腿,她也不怕。她怕太叔玉再為她cao心,那樣就太不意思了。這跟見外不見外的沒關系,純粹是不想太叔玉太累,也不想給他添麻煩。 風昊一撇嘴:“行!今晚回來之后,你再不許多嘴!” 庚注視著他,毫不退讓地道:“往后再有冒險的事兒,我還是得講?!?/br> 風昊看稀奇似地將庚仔細打量了一回,知道這小奴隸對衛希夷很忠心,沒想到她是眼里除了這一個,再沒旁人了哈。風昊很為自己的小弟子高興,臉卻沉了下來,一股威壓在車廂里彌漫開來。 衛希夷打了個噴嚏,將庚往自己身后塞了一塞:“老師,不要淘氣?!?/br> “你膽兒也肥了!”風昊摸摸鼻子,嘟囔一聲,居然沒有再追究。 衛希夷將手背到背后,拍拍庚的胳膊,才拍了一下,一只微涼的手覆了上來。衛希夷歪歪嘴,對風昊吐個舌頭。風昊實在是忍不住了,閃電般出手,啪,把小弟子的舌頭給揪住了:“反了你!” “呸呸呸!你洗過手沒有?!”衛希夷抽回手來,沖前一陣亂撓。 一老一小,人前裝高冷、裝高貴、裝懂禮,關起門來作成一團。庚倚著車壁,抱著胳膊,唇角翹起一個很小的弧度,又放了下來。 ———————————————————————————————— 回到風昊寓所,他便命人往太叔府里送信,說今天晚上要教衛希夷觀星。這可是一項了不得的技藝,學會了之后能吃幾輩子,完全不愁沒有地方落腳。尋常人想學,都不得其門而入,師傅們輕易也不會教授這門知識。有許多師傅自己,都未必懂這些。 太叔玉聽了,十分重視,派人給衛希夷送了輕而暖的裘衣來,風昊也少不了供奉,連庚也得了一件斗篷。銀狐裘,聽說天邑城里也是一只手都數得過來的,皮毛柔滑極了,入手如水一般。衛希夷抽搐著臉,向老執事道了謝,又問了太叔玉與夏夫人等都好不好。老執事笑吟吟地道:“都好,都好?!弊约喝俗隽嗣麕煹娜胧业茏?,可是一件好事吶! 那一廂,姞肥有點不太開心,他就喜歡照顧人,認為太叔玉搶了自己的生意,內心十分不爽。然而天生一張憨厚而和氣的臉,說什么樣的話都顯得沒啥惡意。老執事聽他講:“這里我都準備好啦?!辈灰詾樗菗奶宀环判?,還向他解釋了幾句。 風昊知道這學生的性子,抱著手看熱鬧,自己看還不算數兒,還揪過小弟子來講姞肥的小話:“看見了吧,就這性子,哎喲喂,他也不怕累著……” 姞肥與老執事周旋完,親自將人送到門外去,剩下三人面面相覷。庚打破了沉默:“你們晚上是去做賊的,這個太亮了,就別穿了吧?” 風昊做這事是老手,并不這樣看:“懂什么?穿得像賊才麻煩哩!等老五回來,讓他再找件一個大點斗篷的罩在外面。萬一路上遇到什么事兒,斗篷一扒,嘿嘿……” 衛希夷補充了一句:“怎么看都不像了,對吧?”積年淘氣,她也很有經驗。 姞肥回來之后,便聽說老師要帶師妹去翻車正家的墻頭——在夜間有巡邏的龍首城——這可真是……太有本門特色了!二話沒說,姞肥便去找家什去了。 衛希夷十分好奇,問風昊:“他們家墻還蠻高的,我看了一下,墻邊沒樹我翻不上去?!?/br> “我能啊,”風昊理所當然地道,“到時候再一根繩把你扯上去不就行了嗎?這個爬墻也是要學的,你現在個兒太矮了,跳不太高哈?;貋砭徒棠?!” “學會了能翻多高的墻?” 風昊道:“你想翻天吶?沒多高!又不是鳥,沒翅膀的,靠手上和腳上的力量?!?/br> 姞肥抱了三件黑色的披風過來,以為庚也要去,給她也遞了一件,接口道:“老師,別再糊翅膀了,當心再摔了?!痹俸┖竦牡茏?,在風昊身邊呆久了,也沒辦法保持禮儀了。 “鳥?”衛希夷向往望去,樹枝上停只幾只覓食的麻雀,“咦?” “做么?” “鳥不止有翅膀,還有爪子呀!”衛希夷興沖沖地道,“弄幾個鉤子……” 她話還沒說完,風昊便一拍手:“不錯不錯,系上繩子,拋到墻頭抓住了。不錯嘛,是我的學生!” 姞肥一聽又有要做的,緊張地道:“我這便尋人做去,可是今天,你們還是……”別作這個死了吧? 風昊嚴肅地道:“不錯不錯,這事兒交給你了?!?/br> 姞肥cao碎了心:“老師,早去早回,跟太叔那兒說的是講星象,好歹留點兒時間,教希夷一點兒。免得她回去了什么也說不出來?!?/br> 風昊一聲冷笑:“誰敢問?” 衛希夷飛快地接道:“以后誰問什么我要不知道,就說您說的,不讓講?” 風昊抬手就給了她后腦勺一巴掌,跟衛希夷呆久了,再慈祥的老師也是沒有辦法保持和善的。 晚膳之后,收拾停當,風昊便攜利刃,衛希夷也揣著她的短刀,重將頭發編成了長辮子,盤在了脖子上。風昊教衛希夷,要穿上軟底的鞋子,這樣聲音會小很多,還有許多賊會在鞋底里塞點草灰,也能很好地消除聲音。又給衛希夷復習一下通常情況下房屋的構造,何處是主屋,何處是廚房一類。方便小弟子以后做賊的時候用。又讓姞肥尋兩塊黑巾來蒙面,還裝了一袋rou骨頭。 衛希夷道:“不是說什么都不怕的嗎?” “懂屁!”風昊不客氣地道,“大冬天的,喘氣兒都噴煙,擋一擋。記著了,偷聽的時候、偷著做事的時候,不想被人發現,萬事都要小心,不住要藏好自己,還要藏好的影子。連呼吸都要藏好,呼吸的影子也要藏好?!?/br> 衛希夷誠心地稱贊道:“您懂的真多?!?/br> 風昊清清嗓子,并沒有講,這樣的經驗是因為……做壞事被他自己的老師識破,挨了揍換來的。 天一黑,即使是龍首城,家家戶戶也早早地關了門——宵禁了。不受宵禁限制的權貴并不多,風昊周圍倒是有幾家,姞肥早將他們的情況偵知,一一告訴了風昊,方便他避開。 車正的府邸不遠也不近,兩人悶頭走了一陣兒,期間跳下過排水渠,躲避了一隊巡邏的士卒,然后便順便地到了車正家墻外。車正家的墻上,連個狗洞都沒有,這讓衛希夷大為扼腕。 風昊鄙視地噴了噴鼻息:“出息!” 他帶著衛希夷尋了處僻靜的墻角,先貼在墻上聽了一聽,確定墻內沒有活物,才離開幾步??炫軒撞街?,雙□□替蹬在了墻上,長臂一伸,扳住了墻頭再往上使力,整個人便躥了上去。整個動作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氣?;仡^往下一看,他學生正在無聲地鼓掌,月光下,一雙大眼睛閃著崇拜的光芒。 風昊垂下繩子,衛希夷雙手握住,學他的樣子兩腳在墻上交替用力,幾下也“走”了上來。風昊表揚地摸摸卷毛,示意卷毛坐好,自己先輕盈地跳下去,再張開雙臂接了卷毛。 衛希夷跳下來的時候控制了一下力道,很怕將老師撞翻了引來守衛。豈料她的重量在風昊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退都沒退一步就將她接好,再將她放下來。風昊抖抖腳:媽的!麻了! 師生二人順利地溜進了車正家,依據風昊之前的判斷,尋找繞過了許后的居所與車正的住處。在接近女瑩住處的地方,險些遇到狗,風昊毫不驚慌地扔了一塊骨頭,趁它啃骨頭的時候,帶著衛希夷跑掉了。爾后故技重施,攀上了墻頭。 ———————————————————————————————— 女瑩的住處,燈火未滅。衛希夷心中一喜,戳戳風昊的腰,風昊白了她一眼,表示自己知道了。兩人又輕盈地落了下來,一隊家丁險險從墻外走過。 衛希夷打量了一下這個院子,不大也不小,四面有矮墻,只有正面一個大門——現在已經插上了。院子當中三間房,西邊三間小廂房,東邊是個秋千架,秋千架離東墻有五步遠,院里種的都是矮花,現在已經凋謝了。 不知道廂房里有沒有人,風昊帶著衛希夷,十分小心地先扒了一回西廂的窗戶,聽到了里面有呼吸聲。風昊示意衛希夷要當心,繞開了西廂的窗戶與門,兩人到了正房底下。 車正家與龍首城富貴人家一樣,建在夯土的臺基上,只是臺基沒有太叔家的高,約摸與衛希夷只在那兒只了一小會兒的據說是衛锃分到的宅院差不多高,又或者略高一點。正房兩間都黑著,靠東的一間還點著燈。 衛希夷的心砰砰直跳,趴人窗戶底下,就想敲個暗號。她與女瑩從小一起長大,一起淘氣,簡易的傳遞消息的手段還是有的。才向窗欞伸出手去,便被風昊面無表情地打落。 “啪”聲音在空曠的冬夜里有點響。 里面響起一個柔脆的女聲:“去看看怎么了?!苯又橇硪粋€女人答應的聲音。衛希夷捂住了嘴巴,是女媤!風昊的判斷也沒有錯啦,這里果然是車正meimei住的地方,可惜,車正有兩個meimei,他們還得再去找。 房里的燈火蔓延開來,橘黃的燈光從東向西。風昊揪起不省心的小弟子,在窗根下面躲好,保證里面的人即使開窗也看不到他們。不多會兒,似乎是侍女掌著燈回來了,輕聲向女媤匯報,說是女瑩已經睡熟了。 衛希夷又戳了一下風昊,風昊對她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讓她老實一點。師生二人聽了一陣兒墻根,凍得鼻涕都要掉下來了,里面卻再也沒有一點聲音,除了呼吸還在,人好像死了一樣。 風昊將小弟子往腋下一夾,躥到了西邊窗戶下面,接著便從腰間的袋子來拿出一只薄薄的銅尺來,銅尺的一端很薄,正可□□窗縫里。 我撬! 車正家的窗戶還是保養得不錯的,沒有發出讓人牙酸的吱呀聲。在老師的幫助下,衛希夷成功地與老師一起溜進了女瑩的房間里。十分不幸的是……房里除了女瑩,還有一個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