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為你好”真是一個萬能的答案,姜先翹翹唇角:“是?!?/br> 太子幸有點不放心,索性親自將外甥帶到meimei那里。 里面正熱鬧,外客可以攔,姻親就只能見了。陳侯兒女不少,兄弟姐妹也多,光這些近親,現在在天邑的,填滿一間屋子都有剩。姜先的母親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一個孀居不到一年,便有申王這樣的王者求娶,姜先的母親在眾人眼里是成功的。 這個成功的女人,在見到獨生愛子的一剎那,也不禁流下的激動的淚水。 兒子在眼前,她便也有了理由不再應酬親戚。長途跋涉,她已經很疲憊了,卻因為不甚熟悉天邑,需要與姻親們溝通。一室男男女女,在見到姜先的時候,就知道今天自己是沒辦法博得更多的關注了,不多會兒,都識趣告辭,只余下陳侯父子還立在一旁。容濯與任續二人侍立在姜先身后。 陳侯心里也有點點不自在,想早早與外孫“和解”。 待母子二人抱頭痛哭之后,陳侯道:“已經見面啦,都坐下慢慢講?!?/br> 陳后第一句便是問兒子:“你怎么回來了?容師?” 姜先道:“兒這不是好好的嗎?” “那也……” 姜先大方地道:“王如今不會害我的?!?/br> 陳后只是嘆氣,她總覺得兒子在天邑不夠安全:“就你們三個在王宮里住,一應的侍人也都遣走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擔心么?” 陳侯可算找到接話的茬子了,連忙表白:“就是。他們都是精心挑選的人,侍奉你會盡心的?!?/br> 外祖父以前都是笑瞇瞇的,現在卻臉上發苦,姜先心中哂笑一聲,倒也明白陳侯的處境。解釋道:“既然已經依附,又何必再防來防去的?” 陳侯有些吃不準年幼外孫的意思了:“那也要有自己的人,才有排場威儀不是?” 姜先也不與他爭辯,倒是好脾氣地道:“您說的是?!?/br> 這個樣子變得有點快呀,太子幸心里發毛,當著meimei的面問道:“阿先比先前變了很多?!?/br> 姜先道:“自北而南,又由南向北,看到的太多了。以前枯坐宮中,真是什么都不懂?!?/br> 【你他媽到底懂了什么?】陳侯與太子幸快要瘋了,這小東西自起來有點瘆人。 陳后撫著兒子的面頰道:“瘦了,也高了。我都聽說了,你一路受苦了?!?/br> 姜先抬手按住母親的手,面頰在她的手上蹭了蹭,有些話當著外祖的面不好講,有些話卻是要對他們說的:“不經離別苦,不知相遇之可貴??催^流離失所之人,再看天邑之繁華,心生感慨?!?/br> 唔,這倒是能夠說得通了哈。陳侯父子倆放心了,陳侯道:“命人設宴去?!?/br> 太子幸卻問:“申王可有話要你帶來?” 姜先搖了搖頭:“王倒是說過,想為我擇一名師,大約要等他忙完?!?/br> 哎喲,這又是一家親了,嗯,挺好了。比起死鬼前妹夫,申王這個現妹夫顯然更討人喜歡。太子幸心頭大石落地了:“哎呀,這可是十分難得的。申王之興果然有兆,那些名師,多少人延攬不得,如今盡歸其門下?!?/br> 姜先矜持地笑了笑。 陳后問道:“在天邑可還住得慣?有什么見到什么奇人?交到什么朋友?” 姜先老老實實地告狀:“太子的下巴揚得好高,見誰都那樣。太叔玉人極好極好的!他侄子虞公涅可討厭了!”童言童語,太子幸與陳侯都笑了,陳侯道:“好啦,你們母子許久未見,當有許多話要講,我們就不杵在這里啦。哎,長話短說,那里備下宴席了?!?/br> 父子二人一走,姜先便撲到了母親懷里,兩人擁抱了很久,姜先往下一滑,賴在母親腿上,不肯再好好坐著了。將腦袋放到母親的膝蓋上,心道:也就只能在母親膝上賴這一會兒了罷。 陳后輕撫兒子鬢發,向容濯與任續道辛苦。容濯趨上前來,小聲稟報了路遇偃槐、風昊,二人的意見。陳后道:“原來如此,他們的見識總是強過我的。我當設法為我兒求這兩位為師。唔,偃槐柔弱,還是風昊好?!?/br> 姜先伏在母親膝頭,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歷,到南國,遇到一個長辮子之類。陳后手上一緊:“一個好看的小姑娘?嗯?” 姜先將臉換了個面趴著,含糊道:“嗯嗯,現在祁叔的府上住著,祁叔夫婦很喜歡她?!?/br> 陳后猶豫了一下,看向容濯。容濯輕聲將后來的事情悉數說了。 陳后道:“唔,出身也算可以了?!北悴辉僦v話。心想,不過是孩提時的喜愛罷了,用不著一驚一乍的。就算兒子長情,那也不算什么。誰還沒個后宮呢? 她的心里,想為兒子擇一大國作為岳家,以后也好有依靠。甚至,娶申王的女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兒子有喜歡的人,那也隨他的意。 于是不再提這個,而是問兒子:“你的心里,為難嗎?” 姜先爬了起來,認真地問道:“母親覺得開心嗎?” “我……” “不用問我,問您自己?!?/br> 陳后道:“我也不知道了。我不能久居在父親的家里,也治理不了唐國,只好盡自己所能。申國勢大,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能幫到你外祖父,也能照顧到你。兔子只能管一頓的飽,山羊可以讓人三日不愁食。我只有一只兔子,就做兔子能做的吧?!?/br> “母子之親,難道不是對方過得好,自己便開心嗎?” 陳后的眼眶又濕潤了,將兒子摟在懷里,嚶嚶啜泣。下定了決心,要為兒子選個好老師,再為他擇一門好的親事,必要將他的一切打點得妥妥當當的才不枉母子一場。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雞崽戲多2333333333333333 ☆、第57章 再見面 口上講只要母親過得好,他便開心,姜先對母親改嫁了申王,還是有心結的。承認母親嫁了申王會過得更好這個事實,就意味著他得承認自己的父親比別的男人差。這對于一個從小便認為父親是大英雄,以父親為榜樣,認為父親頂天立地的男孩子來說,實在是一種煎熬。 姜先很明白,在這件事情上,沒人能夠幫他。將他父親搖活了,再讓他父親做得比申王好,能完成這個任務的,大概只有神明。除此之外,他就必須忍受承認自己父親是個失敗者的事實。 而他在人前,還不能將這個表現出來。他曾鄙視過車正,到現在,他也不想做車正那樣的人,這便令他更加矛盾與痛苦。既不能拋棄自己的父親,將一切都歸咎于父親無能,又不能自欺欺人,必須承認父親并不優秀。 兩種觀點撕掉著他,原本便比同齡健壯男孩子顯得瘦弱的姜先,變得更加纖細了。 申王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是沒有忘記這位繼子,歡喜之余,親自去看望他。 見姜先正望著上弦月發呆,申王作了個手勢,不令人告知。自己也走過去,與他并排坐在臺階上。身邊添了個人,姜先還是察覺得到的,正要起身見禮,被申王按在肩頭,將他壓了下來。 見他瘦了,申王表現出了關心的樣子:“是住得不舒服,還是飲食不習慣呢?再忍耐兩天,你母親要來了,等她過來,你的衣食住行便都有人照顧了?!?/br> 姜先知道,雖然申王有過讓他歸國的決定,但是,在他回到自己熟悉的宮殿之前的每一刻,申王都有可能因為種種原因而改變主意。他只是扭過頭去繼續看月亮,雙肘撐在膝上,將下巴擱在手掌上:“我就剩一個人啦?!?/br> 申王失笑:“怎么會呢?你還有母親,還有我。太子也會照顧你的?!闭媸切『⒆影?。 姜先還有點低落的樣子,申王便說了些讓他高興的事情,比如:“不會讓你孤單的。過些時日,給你配齊了師佐,你便有事情做啦?!?/br> 男孩子的腦袋動了動,像是在聽。申王喜歡這樣的小動作,這讓他能夠掌握身邊人的情緒變化。于是申王又低聲向他保證,一定會照顧他。姜先忍住了,并不提自己急于歸國的事情。反而向申王要求,希望能夠多見見太叔玉。太叔玉是申王心中為臣的典范,樂得他多受太叔玉的影響,痛快地答應了。見姜先的精神好了一些,申王拍拍他的肩膀:“好啦,外面冷,你還小,不要著涼,進去吧?!?/br> 姜先一日之間,先應付了外祖、舅舅,令他們消了對自己的憂慮,又撫慰母親,最后應付申王。進房的時間已經精疲力竭,匆匆洗漱便沉沉睡了。第二天早上起來,腦袋便有些痛,喝了點藥,才覺得好了些,卻將容濯與任續嚇壞了。 姜先強撐著起來跳了兩下:“沒事兒,大約是吹了冷風。王知道我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沒關系的?!?/br> 容濯道:“公子,小疾不理易成大患,公子萬不可輕忽?!?/br> 姜先道:“老師放心,我現在是不敢病的?!?/br> 容濯心中一酸,低下頭去:“是臣無能,不能為公子謀劃?!?/br> 姜先道:“何必妄自匪薄呢?若是什么都由老師謀劃好了,要我何用?再者,老師謀劃得也并不差?!?/br> “卻讓公子落到這般境地,”容濯十分內疚,“老臣以前自視甚高,如今才知道自己不過爾爾?!?/br> 姜先笑了:“這并不是您的過錯,我、我父親、我母親,我們都不夠好,不要否認。如果我們足夠好,抑郁而終的不會是我的父親,離開故土改嫁的不會是我的母親,逃亡的不會是我。我們都有不足之處,老師何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呢?承認不足不該難以啟齒,不承認、不知道,才會淪落不堪。知恥而后勇,方是正道?!?/br> 容濯欣慰已極,哽咽不成聲,與任續二人握著手,眼中充滿了希望。 過了一陣兒,姜先道:“好啦,咱們也該準備禮物了?!?/br> 講到這個,容濯就有話講了:“僥天之幸,唐不似虞,還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稅賦依舊有,公子盡管花用?!?/br> 姜先笑道:“中飽私囊的也不少罷?” 任續大聲地咳嗽了起來。 姜先道:“有多少,拿來吧,不止是給王的賀禮。想要脫身,也離不得財帛?!?/br> 容濯答應一聲,扯扯任續的衣角,兩人一齊出去準備了。兩人在墻角處轉了個彎兒,女須便從長廊的另一頭冒了出來。往墻角處張望了兩眼,女須緩步進了殿內。 ———————————————————————————————— 申王娶王后,是龍首城的一件大事。申王初婚的時候,申國尚無眼前之強勢,都城也不是龍首城,而是在龍首城不遠處的舊都,規模、繁華皆不如龍首城,并無天邑之稱。彼時婚禮絕不似現在這般熱鬧。 龍首城迎來了建城之后第三件盛事——第一件是新城落成,第二件是申王會盟諸侯確立地位,如今是第三件。 滿城燈火,人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連夏秋的雨水、冬天的寒冷都被擠到了一邊。 太叔玉愈發忙碌了起來。正如他先前判斷的一樣,龍首城里暗流洶涌,一時之前不會暴發。但是申王給了所有人一個聚集起來的理由,人一旦多了起來,具有同一種思想的人便找到了志同道合者。彼此刺探著,尋找著,即使是少數派,在這樣的環境中也容易發覺與自己有同樣想法的人其絕對數量并不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膽子便也壯了起來。 太叔玉相信,申王對眼前的情況并不是一無所知,甚至是早有預料,但是申王的步伐不能夠停止。眼見諸侯之間飲宴不斷,彼此走動,太叔玉愈發想給女杼母子三人找一處安全的庇護所。 然而風昊消失了。 據說他并沒有出門,然而所有登門尋他的人都沒能見到他,其中便包括了前名師、現在太史令。而偃槐聽說風昊不見了之后,也借口找他,每天出門瞎轉悠,總是堵不到人。讓人不得不得懷疑他們是不是串連好了的。 申王此番婚禮熱鬧非常,太叔玉不敢讓虞公涅再鬧事兒,特意找到了虞公涅,希望他能夠看清形勢,不要在這個時候作死。 兩府之間的門被虞公涅打開之后,太叔玉也沒費事兒再堵上,只派了兩個守門的。對方似乎也很有默契,也派了兩個守門的。這大約是兩府最近最清閑的差使了,因為雙方都沒有走動。 當太叔玉出現在門邊的時候,四人齊齊嚇了一跳——他們正聚在一塊兒,生了堆小火,烤麥餅吃。太叔玉從不知道,自己一張臉還有能將人嚇得噴飯的效果。四人齊刷刷噴出一口餅沫,跳了起來向他問好。 太叔玉搖搖頭:“自己領罰?!碧_去尋侄子了。 虞公涅這幾天老實了不少,窩在房間里對著一個木頭樁子拳打腳踢??吹绞甯竵砹?,一瞬間綻放出來的輕松表情,讓太叔玉暖心不少。旋即,他又冷下了臉,不肯看太叔玉。太叔玉心很累,好在如今不會為虞公涅過于難過,倒是看明白了以前忽略的一些問題。比如侄子的耐心似乎不是很好。 靜靜數了二十個數,虞公涅便憤憤地轉身:“您還知道到我這里的路怎么走嗎?” 太叔玉道:“嗯,跛了,要慢慢走?!?/br> 虞公涅:……他自己拿跛足來諷刺太叔玉的時候,從來不覺得有什么不好。太叔玉自己講了,他反而被堵得心里難受了起來??跉夂懿缓玫貑枺骸皝砀陕??” “王的婚禮?!碧逵裰v話也簡明扼要了起來。 虞公涅拖著譏誚的嗓音道:“知道了,不會不去的?!?/br> 太叔玉道:“我是來告訴你,王很重視這件事?!?/br> “哈,怕我給你找麻煩嗎?”說著,用力瞪了太叔玉一眼。 太叔玉依舊平和地說:“到時候,我會很忙,你如果找麻煩,大約是等不到我出現,就會被解決掉?!?/br> 虞公涅:…… 太叔玉習慣了對他多作解釋,話說到最后,還是沒忍住多說了一句:“天邑如果盛事,如今不過第三次,好自為之?!?/br> 虞公涅也忍不住了,不可思議地問:“你不管我了?” 太叔玉道:“我現在正在管你?!?/br> 虞公涅吸了口冷氣,眼睜睜看著太叔玉走掉了,他斗晌沒回過神兒來。直到門口吹來的冷風弄得他一陣發冷,才恨恨地丟下一句:“你給我等著!” 無論生氣或者不生氣,太叔玉都不在那里了,虞公涅跑到門口,早看不到他的背影了。